第27章
亞當醫生是位華裔老人,胖乎乎的看起來又和藹又可愛。他看到楚九歌随紀肇淵一起進來,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調皮地沖楚九歌眨眨眼,“Weller先前跟我提過你,他說你很好看。”
被老人誇好看,這讓楚九歌有些窘迫。他低聲說了句“謝謝。”然後紅着臉偷偷看了紀肇淵一眼。
紀肇淵一臉理所當然,面不改色地拉着楚九歌坐下:“我們已經結婚了。”
“那我們今天就當做婚姻咨詢吧,Weller也放松一點。”亞當醫生了然一笑,遞給他們一人一張空白的紙,“第一個問題,你們覺得愛是什麽?”
紀肇淵拿起筆寫下一句,又煩躁地劃掉。楚九歌有些好奇,伸着脖子往紀肇淵那裏探了探,亞當醫生無奈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自己寫自己的,不可以偷看!”
楚九歌撇撇嘴,乖乖低下頭寫道:【熱烈、激情、性愛、陪伴、非他不可。】
“第二個問題,”亞當醫生頓了頓,繼續說:“和對方身體接觸的時候會有什麽想法?”
紀肇淵低頭專注地寫着,額發掃過他比例完美的眉骨上,惹得楚九歌特別想伸手摸一摸。亞當醫生輕咳了一聲,戲谑地看着他。
楚九歌吐吐舌頭,照實寫道:【腦子裏一片空白,激動得像被塞了一嘴春藥,恨不得連指甲縫裏都刻上他的名字。】
亞當醫生笑着拍了一下手掌:“最後一個問題了,請用一句話形容對方。”
【我永遠最喜歡的紀喵喵,有朝一日也會最喜歡我的紀喵喵。】楚九歌一筆一劃慢慢寫下這句話,然後對折起來交給亞當醫生。
亞當醫生拿過來看了一眼,接着擡起頭問紀肇淵:“Weller,你介意我和你的小愛人單獨聊一下嗎?”
紀肇淵搖搖頭,從包裏拿出他的電腦就出去了。亞當醫生看着門關上後,扭過頭面向楚九歌:“我第一次見到Weller的時候,他才十歲,也就只有這麽高。”亞當醫生擡手比了比自己肩膀的位置,“因為他生父的關系,Weller對婚姻和長期的伴侶關系一直都非常抵觸,所以他說你們結婚了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驚訝。”
“其實……我們是假結婚。”楚九歌抓抓脖子,尴尬地跟亞當醫生講了他們結婚的荒唐原因。
“Aspie的世界很簡單又很複雜,解決問題的方式會很出乎意料,有時他們的想法連我都無法理解。”亞當醫生把Weller的答案遞給他,笑道:“小家夥,你可以看一下。”
楚九歌握着那頁單薄的紙,心裏有些緊張。
他雖然一開始就知道紀肇淵無法理解別人的情緒,這些天的相處也能稍微體會到一些,但當他親眼看到這些答案時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酸。
【Q:愛是什麽?
A:我不知道(劃掉)我不确定正确答案是什麽,可能會是一種委屈。
Q:和對方身體接觸的時候會有什麽想法?
A:害怕,緊張,不知所措,又有些期待。
Q:用一句話形容對方。
A:My little orange(劃掉)Little orange。】
亞當醫生看着他,噙着和藹的笑容:“能感受到嗎?那種孤獨的不确定感,仿佛孑然一身地站在衆人中的無助。”
楚九歌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你不要有心裏負擔,”亞當醫生說,“我們都很難切身去體會Aspie的感受,也很難理解他們究竟需要花費多大力氣才能夠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感覺。”
“他會很難過吧,”楚九歌攥緊拳頭,手心出了一層汗,“中午在浴室的時候,我看到他哭了。”
“Weller對自我的認知感很高,他從高中開始就一直處于一個非常穩定非常自信的狀态,我幾乎沒見過他情緒波動這麽厲害的時候。”亞當醫生也有些好奇,“能給我講講你們的相處方式嗎?”
楚九歌斷斷續續地把他們的故事講給亞當醫生聽,說到今天紀肇淵的反常時,他有些沮喪,“我不懂他為什麽會這麽排斥性愛……甚至還覺得自己會成為強奸犯。”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亞當醫生翻開記錄本,皺着眉想了想,“Aspie會很容易産生焦慮情緒,而焦慮情緒會帶來很強的控制欲,這使得他們的性欲也會變得過度,甚至成為強迫行為。所以Weller才會擔心,繼而引發一系列的負面情緒。”
“我明明也是願意的啊……”楚九歌啞然,“他想要的,我都願意給啊。”
“你沒有明确說出來的他都不會懂。”亞當醫生聳聳肩膀,對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所有的社交都是在模拟NT,死記硬背住每一種情景并且記住應對的方式,然後下一次遇到相似的情況照做就可以了。但是他們從心底裏并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
就像機器人一樣,在驅動模塊裏輸入一段程序,然後反饋出特定的行為。楚九歌頹廢地垂着腦袋,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裏。
“害怕了嗎?”亞當醫生問他。
楚九歌搖搖頭,胸口像塞了一團棉花,讓他覺得無力又窒息。他攥緊那張紙,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紀肇淵的答案,他家貓緊張地耷拉着尾巴,卻又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他都不敢去想紀肇淵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劃掉了“little orange”前面的“my”,會很委屈嗎?
楚九歌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看着亞當醫生:“如果我再坦誠一些……不,完全坦誠,是不是就可以給他足夠安全感,”他說着吸了吸鼻子,“讓他……不再委屈了。”
“當兩個人能夠相互諒解、相互引導并且為對方做出一些改變的時候,我不認為和阿斯伯格患者交往還會存在什麽障礙。”亞當醫生笑起來,“我幫Weller做了十八年的心理輔導,你是第一個他想要在前面加上‘my’的人,他很幸運。”
“給我幾分鐘,讓我哭一下。”楚九歌捂住眼睛,然後又有些釋懷地笑了。他覺得應該是自己更幸運一些,遇到了比很好很好很好還要好的紀肇淵。他一想到紀肇淵為了迎合他為了了解他的心情做了多大的犧牲,他心裏就酸澀混着欣慰,變成了一顆檸檬。
幸好,現在榨成了一杯美味的檸檬汁。
亞當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稍稍平靜了一些,才開門請紀肇淵進來。
紀肇淵看着楚九歌眼角紅到透明的肌膚,皺了皺眉。紀肇淵走過去,捏着他的下巴,拇指在他眼睑處輕輕抹了一下,“哭了?”
楚九歌覺得自己剛止住的淚又要湧了出來,他顧不上在一旁看戲的亞當醫生,無賴地癟着嘴朝紀肇淵伸開雙臂,“快哄哄我。”
紀肇淵挑眉,俯身抱住了他,揉了揉他的頭發,“臉沒有洗幹淨,都哭出眼屎了。”楚九歌在他懷裏掙紮了一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聽到他貼在耳邊輕輕“嗯?”了一聲,然後說道:“所以別哭了,橙子寶寶。”
亞當醫生扭過臉,若無其事地看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咳嗽一聲,打斷兩人的擁抱。
亞當醫生遞給紀肇淵一個空白的本子,硬質封面上印着憨态可掬的史努比和它的小夥伴們,“Weller把你每一天的異常情緒記錄下來,”他擡手指了指楚九歌,“只記和這孩子相關的就可以了。”
楚九歌湊過去好奇地翻了翻,內頁打着整齊的橫線,就是很普通的筆記本。楚九歌身子前傾,連帶着椅子也就只有一個腿着地,紀肇淵胳膊随意搭過去護住他,然後有些困惑地看向亞當醫生,“情緒波動與楚九歌行為的關聯性觀察報告?”
“不,”亞當醫生笑着搖搖頭,“是Weller的戀愛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