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許沄早上是和楚信一起出的門。

司機專心地開着車,楚信和她坐在後座,笑着握住她的手,“你從昨晚起就魂不守舍的,到底怎麽了?”

“沒事兒,我就是發會兒呆而已。”許沄勉強地笑了一下,“路過商業街的時候把我放下,我去給小九買點東西。”

楚信看了眼手表,不過才早上八點,“這麽早去?”

許沄點頭道:“和幾個朋友約好一起先去吃早點。”

“怪不得,”楚信笑起來,“給你熱的豆漿也沒喝就要出門。”

司機把車穩當地停靠在路邊,從車後面繞過來幫許沄打開車門。

“那我先走了,你晚上早點回來。”許沄抿着嘴抽出自己的手,拎着一個平時很少背的大號手提包下了車。

她看楚信的車開遠後,找了一家剛開門營業的咖啡館坐下。前臺的服務生聽到風鈴的響聲,趕忙用毛巾擦幹淨手上的水漬,一路小跑過來,“請問需要些什麽?”

許沄把包裏的筆記本電腦取出來,随意指了一份套餐,“就這個吧。你們這裏的wifi密碼是多少?”

服務生記好單子,從圍裙前兜抽了一張名片遞給她,“八位電話號碼就是密碼。”

許沄連上網,猶豫着打開長久不用的郵箱。物業的工作效率很高,一個小時前楚信剛打過招呼,現在視頻已經壓縮好發到了她的郵箱裏。

許沄手握鼠标,放在左鍵上的食指控制不住地顫抖着,三角箭頭長時間地停留在未讀郵件旁邊,已經變成了若隐若現的小圓圈。她深吸一口氣,戴上耳機,點開了視頻。

屏幕上開始是一片漆黑,一聲刺耳的響聲過後,車庫的門被打開,視野內漸漸明亮起來。楚九歌和紀肇淵一前一後走進來,接着紀肇淵拿着抹布蹲在機車旁邊擦拭灰塵,楚九歌無所事事地倚在門口轉着手裏的車鑰匙。

許沄調大了音量,雖然聽不清他們的談話,但兩人之間那種缱绻又自然的相處是騙不了人的。她咬着下唇,看兒子單手插兜痞痞地走過去,勾着紀肇淵的下巴撓了幾下,然後俯身親了上去。

許沄直接“啪”地一聲合上了電腦,她突然的動作把前來送餐的服務生吓了一大跳,“您,您的餐已配齊,請慢用……”

許沄朝他微微颔首,心不在焉地端起咖啡杯。她先前無意間聽小區裏幾個同年齡段的主婦聊天,其中就談起過同性戀的話題,不外乎亂交、艾滋病、丢人現眼這些詞。她一向不願對別人的生活方式評頭論足,所以并沒有參與進去,匆匆聽了幾耳朵也就算了。

許沄揉按着太陽穴,腦子裏完全是一團亂麻。她一方面不能接受自己兒子竟然是同性戀,另一方面又無法将兩個孩子和那些惡劣的形容詞畫上等號。

點的餐她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捧着咖啡杯子出神,自虐般地點開視頻反複看着兩人親昵的情景。

兒子自小跟在她身邊長大的,調皮歸調皮,心性如何她再清楚不過了,怎麽可能是……同性戀?

她覺得心口一滞,憋屈得連喘息都困難。她明知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卻又不由自主地怨恨起紀肇淵來,心裏暗自認定楚九歌一定是因為好奇或者別的什麽才誤入歧途。

許沄想了很久,終于拿起手機撥通了楚九歌的電話。

*********

楚九歌帶着紀肇淵走進學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老板是位胖胖的姑娘,笑彎了一雙眼睛問他們需要些什麽。

楚九歌搓熱手心捂住自己的耳朵,又冷得跺了跺腳,“給,給我兩杯熱可可。”

“只要一杯熱可可,”紀肇淵把紅色的毛爺爺放在吧臺上,“另一杯換成草莓牛奶。”

楚九歌偏過頭看他,笑得半彎起腰,“我們甜甜的紀喵真有原則,只喝甜甜的草莓牛奶呢。”

紀肇淵喜歡草莓牛奶的這件事不知道被楚九歌揪着嘲笑過多少回,早就沒有殺傷力了。他面無表情地把找零塞回兜裏,熱可可分給楚九歌,自己捧着草莓牛奶喝了一大口。

楚九歌看他一邊喝一邊滿足地眯了下眼睛,簡直像極了一只正在伸懶腰的貓咪。

楚九歌也嘬了一口,暖流沿着喉嚨進入胃部,整個身體都不知不覺暖了起來。他湊過去,鼻翼扇動着在紀肇淵頸間嗅了嗅,“奇怪……”

紀肇淵擡頭看他,舌尖快速略過嘴角,把殘留的一點牛奶舔掉,“怎麽了?”

“我以前怎麽會覺得你是薄荷味的呢?”楚九歌笑,“你明明就是草莓味的小甜甜紀蘭妮啊!”

紀肇淵想翻白眼,但又不習慣做這種不雅的表情,只能冷着臉。他看着快笑傻的楚九歌,憋了半天才回應道:“你甜。”

“寶貝兒,”楚九歌這下是真的笑傻了,“恐怕你連甜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吧,就敢說我甜。”

紀肇淵想了想說道:“用百分制來計算,一杯草莓牛奶的甜度約等于十,你等于十杯草莓牛奶。”

楚九歌看着天花板算了一下,十乘以十等于……一百。

他覺得熱可可在他舌苔上結了一層膜,膩味得發慌,可紀肇淵這種明明想說滿分卻又不肯直接說出口的別扭,卻甜到再來一萬遍他都不會膩的地步。

“啧,”楚九歌撇嘴佯裝嫌棄,笑意卻從眼角眉梢溢了出來,“得虧我背過乘法口訣啊。”

他們等身上的寒氣褪去了一些後,便并肩快步往家走。

冬日天黑得早,他們到進小區時基本上就要靠着暗黃色的路燈光才能繼續前行。楚九歌打了個哆嗦,“今年怎麽會這麽冷,我以前冬天穿夾克都能熬過去啊,不會是因為我老了吧。”

紀肇淵笑,“可能是加州和K市的溫度差異讓你不太适應。”

楚九歌聳着肩膀把脖子縮緊圍巾裏,偏頭看了看紀肇淵裸露在外的脖頸,“明天帶你去買條圍巾吧。”

紀肇淵點頭,“好。”

“送圍巾其實是很有深意的,”楚九歌說,“圍上了就是我的人了。”

紀肇淵伸手拽住楚九歌圍巾的兩端,繞到脖子後面打了個死結,令他看起來臃腫得有些蠢,“我今天就圍過了。”

“就是喜歡聽你這麽說。”楚九歌得意地彈了下舌。

他們從主幹道的盡頭往東拐,離家還有十幾米的距離時,便看到許沄低着頭站在門口的路燈下。

楚九歌看了眼老媽身上單薄的衣服,吃驚地叫出聲,“媽,你怎麽站這兒,多冷啊?”

許沄緩緩擡起頭,有些冷漠地看了眼跟兒子身旁的紀肇淵,沒有說話。

“我爸呢,怎麽讓你穿這麽少就出來?”楚九歌看她眼睛腫着,着急地跑過去摟着她,“媽你身上都是冰的啊,誰欺負你了?”

“小九,”許沄眼皮哭得通紅,她看着兒子,“如果知道這會讓你變成同性戀,媽媽說什麽都不會送你去美國的。”

“媽……”楚九歌頓時不知所措,牙齒在顫抖,摟着許沄的手臂也在顫抖,他不敢扭頭去看紀肇淵。

許沄的恨意太明顯,連紀肇淵都能感受到。他猶豫着上前一步,不知道是該解釋還是該道歉,最後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風口上,盡力幫他們抵擋一些寒風。

許沄看着兩個慌張的孩子,心軟了一秒鐘便又被絕望淹沒。她推開紀肇淵,眼底一片血紅,悲傷得有些猙獰,“都是因為你,我們家不歡迎你!”

她捂着胸口喘氣,幾乎瀕臨崩潰的邊緣。她強硬地把楚九歌拽進屋裏,接着狠狠摔上門,把紀肇淵隔絕在了外面。

楚信有應酬還沒有回來,奶奶早就吃過飯回房歇息了。楚九歌和老媽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面面相觑。他的腦子裏全是門關上前紀肇淵茫然又着急的樣子,他想開門讓紀肇淵先進來,許沄卻死死擋在門口。

楚九歌急得不行,“媽,你聽我說句話行嗎?”

許沄搖頭,根本不聽他的解釋,擡手指着樓上,“回你房間去。”

楚九歌無奈,抓着她的肩膀,“媽媽……”

“楚九歌!”許沄破天荒喊了他的大名,聲音尖銳到破音,不由分說地扯着他上樓。

老媽身體一直不太好,楚九歌被她拽到樓梯上,害怕不小心讓她磕碰到,根本不敢大力掙紮。

許沄把他塞進房間,從外面反鎖住,“你自己好好靜一靜,想想這大半年都幹了些什麽事兒,等你爸爸回來再說!”

楚九歌使勁拉了拉門的把手,完全打不開。他有些抓狂,暖氣加上剛才的争執,讓他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汗。他脫掉外套,拿過手機給紀肇淵發微信。

宇宙第一帥:【護照在身上嗎?】

Weller:【在。】

宇宙第一帥:【先去找個酒店住下,別在外面瞎受凍,到了給我發條信息。】

Weller:【好。】

楚九歌無力地仰躺在床上,心裏慌亂不堪。他閉着眼睛思考該怎麽勸老媽,把手機屏幕貼在眼皮上。

過了不知多久,手機輕輕震動,紀肇淵傳信息過來說自己已經到了。

楚九歌微微松了口氣,這才覺得恢複了一些能量。他從床上爬起來,右手握拳抵着下巴,在卧室裏來回踱步。他不經意間往窗外瞥了一眼,突然整個人都怔住了。

紀肇淵站在不遠處,低頭摩挲着手機屏幕。

楚九歌鞋都快甩掉了,撲過去重新拿起手機,直接給紀肇淵打了通電話。

楚九歌試探着問他:“你找的酒店叫什麽名字啊,我明天去找你。”

紀肇淵頓了兩秒,不緊不慢地說道:“不記得了,離你不遠。”

楚九歌覺得自己的心徹徹底底地碎了,碎片卡在他體內,令每一次呼吸都難過得要命。他想,他的貓真是把這輩子的謊都在這一個晚上說完了。

他打開窗戶,貼着話筒小聲催促道:“大寶貝,你擡一下頭。”

紀肇淵擡頭看他,目光有些躲閃,“你……看到我了?”

楚九歌深吸氣,故作輕松地笑起來,“嗯,看到了。”

“我沒有騙你,這不是我,”紀肇淵難得有些慌張,語序錯亂不堪,“正常的我真的已經到酒店了。”

“什麽正常不正常,你以為自己是靈魂出竅分裂成兩個了嗎?”楚九歌笑他,“你現在其實只是心裏不平衡罷了。”

紀肇淵不解,皺眉問道:“不平衡?”

“對啊,因為這次我要保護你,你覺得自己沒有發揮的餘地,有些挫敗!”楚九歌挑着眉沖他吹流氓哨,“我請個假,這幾天就不當你的橙子寶寶了,望批準。”

紀肇淵點頭應允。他想了想,又低聲囑咐道:“早點回來銷假。”

“大寶貝,再問你一件事兒,”楚九歌趴在窗戶邊,細軟的額發被夜風吹起,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我的貓現在還好嗎?”

紀肇淵頓了頓,才說道:“挺好的。”

“我想讓他不要擔心,早點回去休息。”因為室內外溫差的緣故,窗戶上層層疊疊地爬上一層水霧,楚九歌伸手在窗戶上畫了一只貓咪頭,“天太冷了,我怕我的貓凍着,你幫我勸勸他。”

“他說好的,現在就走。”紀肇淵把手機更緊地貼在耳邊,轉過身緩緩向遠處走去。

白晃晃的月光映在人行道上,像是落了一層冰雪一樣,他的背影在路燈襯托下更顯孤單。楚九歌不忍心再看下去,拉上窗簾靠着牆慢慢滑坐在地板上。

通話仍舊保持暢通,雖然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卻沒有人想要挂斷。

紀肇淵摸了一下口袋,突然站住腳步,“小九,我……”

楚九歌打斷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是不是讓我放棄你算了,我跟你說這是不可能的。”

“你太緊張了,放松一點,”紀肇淵笑了一下,聲音悶悶的帶了些說不出的味道,“我不會放棄的。”

“哦……”楚九歌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我就是突然想到你說愛是一種委屈,所以我才……”

“斷章取義,”紀肇淵說,“我只說有些委屈,不代表會委屈求全。”

楚九歌被訓了一句卻還莫名笑起來,“委屈就委屈吧,你忍一忍好了,我也不會放棄的。”他貼着話筒啾咪了紀肇淵一下,“那你剛剛想說什麽來着?”

“我沒有錢,”紀肇淵嘆了口氣,“我的錢包在你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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