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楚信回家時已近深夜,許沄抱着筆記本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等他,屋子裏黑漆漆的,只有電腦屏幕昏暗的光映在許沄的臉上。
他把公文包随手放在桌上,笑着走過去,“我今天可滴酒沒沾啊。”
“別開燈了,”許沄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然後打開了讓她心碎的視頻界面,“你看。”
看到兒子和另一個大男人嘴對嘴親在一起,楚信也是震驚的,但他還是下意識先握住了許沄的手,“你先別急,小九呢?”
“被我關在卧室了,”許沄攥緊楚信的手指,甕聲道,“倆孩子連晚飯都還沒吃,小紀還被我攆走了。這大冷天的,他對這兒也不熟悉,人家媽媽知道了得心疼成什麽樣子,我……”
“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也心疼了。”楚信輕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小九他怎麽說的?”
許沄搖頭,眼眶又紅了,“我太害怕了,一句話都不準他解釋。”
楚信嘆了口氣,把電腦放到一邊,和許沄面對面坐着,“你在怕什麽?”
“我兒子怎麽能是同性戀啊?!”許沄急得嗓子都啞了,聲音顯得更加難過,“你去網上看看這圈子有多亂,都是艾滋病、濫交,一想到他會被人指指點點我就受不了。”
“小九不是那種胡來的人,這你該比我清楚。”楚信說,“我去把他叫下來,我們一起談談好嗎?”
楚信的話成了壓倒許沄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把臉埋在掌心,哭得泣不成聲。她這一天疲憊極了,幾乎把兒子接下來幾十年的生活設想了個遍。最讓她受不了的是自己完全被網絡上所謂的“科普”蠱惑,反而把對兒子的信任放到了次要位置。
小九當時那麽慌張,一定也害怕得要命,其實她該和兒子好好聊一聊的。
許沄哭得有些脫力,楚信的手一直放在她的後背上,給她無言的支持和陪伴。她哭聲漸弱,接着又啜泣了好久才輕輕點了點頭,“你給他拿點吃的上去,讓他先墊墊肚子。”
楚信應聲:“知道了。”
卧室門剛有一點點響動,楚九歌就“噌”地一聲從床上坐起來,緊緊盯着門的方向。
楚信沒好氣地把手裏的面包扔給他,“趕緊吃,吃完給我去哄你媽媽。”
楚九歌當着老爸的面狼吞虎咽着吃完,然後小心翼翼地打探樓下的情況,“我媽還在生氣嗎?”
楚信冷着臉道:“嗯。”
楚九歌啃着手指琢磨楚信的臉色,過了好一陣才敢問出口,“爸爸……你是不是也對我很失望?”
“這倒沒有。”楚信笑着搖搖頭,他拍拍兒子的肩膀,在床邊坐下。
楚九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爸臉上的笑意,別說在這種他以為自己會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情況下,就是在小時候,老爸這麽溫和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在灰姑娘的童話裏,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所有的魔法都會消失,一切歸于本真。可同樣的時間段裏,卻好像有好心的精靈慷慨地多送了這對父子一個魔法,讓他們借着夜色庇護說出那些平日恥于說出來的話。
“小九,”楚信幫兒子整了一下領子,“其實你已經長成了爸爸最期望的樣子,無論你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這點都不會變。”
突然被誇的楚九歌有些窘迫地看着老爸,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口,抓耳撓腮地像只頑猴。
“坐直了,”楚信忍不住又開始訓他,“好好說話。”
楚九歌條件反射一般立馬把手乖乖背在身後,“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同性戀,用句特爛俗的話說就是我喜歡他跟他的性別沒關系。”他的手又開始賤兮兮地捏自己耳垂,“我……我喜歡他的時候真沒想過這麽多,就是自然而然的……”
“這些什麽情啊愛啊的,你留着跟你媽媽講。”楚信皺眉,表示不想聽,“不管你是認真的還是鬧着玩的,底線我們先說好,不準亂搞。你要是敢染上什麽毒品、艾滋病,就趁早給我滾遠點。”
楚九歌笑着點頭,放松了一大截,“我最可能染上的就是不學習就會死這種病。”
“行了,”楚信最煩他滿嘴跑火車,使勁兒拍了下他的腦袋,“把嘴擦擦跟我下樓去。”
楚九歌翻身跪在床上給老爸行了個大禮,捏着嗓子喊:“喳!”
走在前面的楚信被他氣得腦門直疼,下樓時候腳下一趔趄,幸好楚九歌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老爸,現在我救了你一命啊,一會兒你記得救救我啊。”
楚信沒想到半年沒見,一同成長的還有自己兒子不要臉的程度,方才的父心拳拳在他心裏徹底煙消雲散。他甩開楚九歌,快步走了下去。
楚九歌吐吐舌頭,連忙跟上。
許沄早已拾掇好心情,就等他們了。不過才隔了幾個小時,母子兩人間的氣氛竟然有些尴尬,她咬着下唇,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楚信偏頭瞪了楚九歌一眼,楚九歌只好硬着頭皮過去。他在許沄面前蹲下,把下巴擱在她的膝頭,輕聲問道:“媽媽,我喜歡一個男人,是不是讓你很沒有面子?”
“你胡說什麽?!”許沄擡手在他臉上不輕不重地扇了一下,“面子哪有我兒子重要。”
“那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就很難受,老爸也會揍我的。”楚九歌直接盤腿坐在地上,環抱住老媽的小腿,“我們現在特別好,真的。”
“你什麽都不懂,你就是一時興起。”許沄連連嘆氣,“你知道同性戀有多艱難嗎?周圍的人會歧視你們,走到哪裏都擡不起頭啊。連法律也不認可,等爸爸媽媽不在了,你一點保障都沒有啊。”
“媽媽,”楚九歌握着老媽的手晃了晃,“那你歧視我嗎?”
許沄愣住,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緩緩說道:“……當然不。”
楚九歌笑着站起來,抱住老媽,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其實我在回國之前去見了紀肇淵的家人,你知道他媽媽怎麽跟我說嗎?”
“小紀那麽出色,人家媽媽肯定很驕傲啊,”許沄心疼地用手指梳理兒子的卷發,“也把你罵了一頓吧。”
楚九歌搖頭,“阿姨說讓我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許沄手下的動作頓住,“啊?”
“你沒聽錯,”楚九歌笑,“她讓我先不要出櫃,說等到我大學畢業後,徹底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以後再做決定。”
聽到這裏,楚信擡頭看着許沄,忍不住笑了一下。許沄羞怯地低下頭,臉漲得通紅。
“所以我才沒直接跟你說,想等到四年後,我要是還只認定他一個,那我就什麽也不怕了。”楚九歌一左一右分別摟住老爸和老媽,“我爸媽都不歧視我,我喜歡的人給我的保障比法律還管用,我怕什麽?!”
許沄有一絲軟化,卻依然不肯松口。
楚九歌知道沒這麽容易,他耐心地跟老媽磨,“就給我四年時間,好不好?”
許沄摩挲着兒子的手指直嘆氣,“你為什麽一定要撞到南牆才罷休呢,聽媽媽一句勸,現在就放手吧。”
楚九歌被許沄弄得沒轍,只好擡頭朝老爸求救。楚信點頭,和他換了位置,自己坐到許沄身邊。
“沄沄,孩子能說的都說了,要放手的是我們。”楚信一般私底下才這麽喊她,當着兒子的面時很少這麽直接,“有些東西,無論是好是壞,都要他自己親自去經歷一番才行。”
楚信朝楚九歌擺擺手,讓他先上樓去,然後對許沄說:“他才二十歲,堂堂正正地喜歡一個人,沒什麽錯。”
“你倒是想得開,”許沄苦笑,“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那些嘴碎的人說話有多難聽,等你兒子真被人在背後說道的時候有你後悔的。”
“你才是杞人憂天,”楚信說,“他老子一個小時前才知道這事兒,其他人從哪兒知道去啊。”
許沄搖頭,覺得他想得太簡單了。
“我們做父母的,不該變成那堵擋着他的南牆,而該是他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嫌棄他的人。”楚信邊說邊站起來準備往樓上走。
許沄拽住他,“你幹嘛去?”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楚信活動着手腕,“談個戀愛還把他媽弄哭了,總要抽一頓才能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