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朵花開的時間,夠你考慮了呀!
第二日一早,邢祁糾結了許久才出了房門,他有些怕兩人見面會尴尬,他原本就不善于處理各種人際關系,不然也不會在這深山裏一住好多年,那些無話找話強行支撐的情形最是讓他頭疼。
餘黎卻一副沒有事情發生過的模樣,蹲在枯葉蓮的水缸邊,大聲跟邢祁打招呼:“邢祁,你起床啦!”
“唔......你在幹什麽?”
“快來幫我看看,你有經驗,這個蓮花是不是發新芽了呀!”
邢祁走過去,挨着餘黎蹲下,仔細看那缸裏的枯葉蓮,果不其然,一根柔柔弱弱的小芽芽顫巍巍立在水裏,想來過不了幾日,就會長出一片小小的葉子來。
“對,你将它養活了。”邢祁贊許地看着餘黎,沒料到自己本來讓餘黎丢了這株花的,餘黎卻一日日細心照料着,不曾有一日懈怠。
“嘿嘿。”餘黎顯然很是高興,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他看花,邢祁便看他,心裏暗暗想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得不到的東西轉眼就能忘掉,幸好......幸好自己未開門。邢祁是有些古板的,總覺得這種事情不是兒戲,因此不敢輕易答應,而眼見着小妖修似乎并不長情,已經忘了這回事,沒來由的又有些失落......
失落?
為什麽要失落?
邢祁突然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緒弄得呆住了,前一晚未答應人家的是自己,現在在這裏矯情,覺得小妖修不長情的也是自己,這樣忸怩作态,簡直,簡直不像自己了!
“那,邢祁,你什麽時候能答應做我的道侶呀?”
邢祁猛地回頭,猝不及防撞進小妖修的眼裏,又黑又亮的一雙眼裏,盛滿了深情愛慕,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咳......”邢祁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移開目光,缸裏的枯葉蓮迎風微微擺動,一只指頭大小的花苞正縮在破破爛爛的枯葉下,看上去像是馬上就要開花了。
“要不,等這朵花開的時候,你就答應我,好不好?”餘黎也看到那個花苞了,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輕輕在花苞上戳了一下,一邊還含着狡黠的笑意偷偷看邢祁。
“......”邢祁幾乎想落荒而逃了,想他名滿天下的劍神,居然會被區區一個小妖修逼得想要逃避,也是他自己都從未想過的情景。
“我答不答應你,與花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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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開的時間,夠你考慮了呀!”餘黎一臉志在必得。
“哦,是嗎?”邢祁憋住笑,問:“那你知道這花要多久才會開嗎?”
餘黎想了想,不甚在意道:“鳳蘿以前給我種過幾株蓮花,從打花苞到盛開,左右不過十來天。”
邢祁哈哈大笑着站起來,摸摸餘黎的腦袋:“這蓮花,發芽到長花苞,要三年,從花苞到盛開,又要三年,等到花謝了,蓮子成熟,再三年。”說罷,欣賞了一陣餘黎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臉色,吩咐道:“今日我要去看看玄羽和天武劍法修習得如何了,你自己去将昨日教你的那幾道法術練練吧,別再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了。”
說罷,也不等餘黎回答,轉身出了寝殿。
餘黎站起來追了兩步,然而實在是沒有理由将他留在這裏聽自己解釋,只好眼睜睜看着邢祁的衣角消失在濃綠樹蔭中。
自己挖了個坑,結果把自己坑進去了,餘黎恨恨跺了兩下腳,沖着蓮花叫到:“都怪你,開個花要那麽久幹什麽!”
可惜蓮花不會言語,兀自在風裏搖擺,只将餘黎的思緒越攪越亂。
鳳蘿說的話餘黎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他說邢祁可能也是喜歡自己的,餘黎便信了,可是,若邢祁真的喜歡自己,又為何始終要拒絕自己呢?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以往總是無憂無慮的一顆心裏,頭一次裝滿了這樣多的愁緒。
邢祁回來的有些晚,遠遠便看見自己房門口坐了個人,不用想,又是餘黎,邢祁略停了一步,又慢慢走近了些。
這時才看清楚,餘黎還抱着自己床上的被子,可憐兮兮的看着邢祁,不用開口,邢祁就知道他又想來跟自己一起睡了。
“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等你呀!邢祁,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晚上外面有好多怪聲音,我好怕啊!”餘黎适時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可惜太過浮誇,十分虛假。
他一個自小在山裏長大的妖修,居然說害怕山裏的聲音,實在是......邢祁無言以對,只好拒絕道:“別鬧了,回你自己房間去。”
“可你最近妖毒要發作了,我得留下來照顧你!”餘黎一計不成,馬上又改口說起邢祁妖毒發作的事情。細細想來,也已經有十來日未曾發作過了,邢祁知道他沒說錯,只是自己毒發時暴虐易怒,每次餘黎在跟前,都要用上十萬分的克制力,才能保持清醒,叫自己不對他發火,不對他動手。
被餘黎第一次看見自己毒發時,恰巧餘黎正拿着戚骨劍在看,事後邢祁回想起來,自己拍向餘黎的那一掌,是真的沖着要他的命去的。
“餘黎。”邢祁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好好跟小妖修說清楚。
“啊?”
“我知道你也許覺得自己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但是,我們才認識幾個月而已,你也不了解我,你不覺得自己做事未免太草率了嗎?”
餘黎愣愣看着突然嚴肅起來的邢祁,想也沒想馬上反駁道:“不止幾個月!我已經認識你很久很久了,我、我總是夢見你,好多年好多年了!”
“可我已經不是你夢見的那個我了。”邢祁定定看向墨藍的夜空,沉聲道:“餘黎,一百多年前,人妖魔大戰,你應該知道的吧?那次之後,我受了傷,至今未愈,并且,并且......”邢祁沉默了一下,接着說:“我的修為正在流失,你夢裏的我,大概正是意氣風發,從未敗過的時候,可如今,我被妖毒折磨,連一套劍法都不能完整舞完。”
這些事情,都是餘黎不知道的,如今被邢祁自己親口說出來,餘黎訝然的同時,心裏也跟着一陣一陣的疼,修為減退,不能使劍,光是聽見他說出來,餘黎都覺得崩潰。他曾無數次夢見邢祁舞劍,他知道劍術對于邢祁來說幾乎就意味着全部,可現在,邢祁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崩塌。
“我一百多歲即登化神,人人贊我一聲天才,尊我為劍神,可誰知道,如今的我,修為不過區區元嬰,已經泯然衆人了。”
餘黎瞪大眼睛,邢祁竟然,竟然掉了境界!這對于一個修道者來說,最殘忍最可怕莫過于此!
“我......我......”
“還有,我身中奇毒,過了今日沒明日,你也不想剛找着一個道侶,就馬上辦葬禮吧?哈哈!”邢祁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可惜餘黎一點也笑不出來,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邢祁微微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頂,安慰道:“你還小,以後還會遇見很多人......”
“我一點都不在乎!”餘黎突然喊道:“我不在乎你是化神還是凡人,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中了毒馬上就要......就要......我就是喜歡你,想跟你在一塊!”餘黎一口氣說完,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激動極了,他重重喘了幾口氣,緩和了語氣又說:“你的毒,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天下之大,未必沒有解藥,是不是?”
邢祁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爆發,一時也有些愣怔,再看餘黎,眼裏淚光閃爍,已然哭得不能自已了。
“你......你哭什麽?”
餘黎胡亂擦了一把臉,嘟囔道:“我就是、就是心疼你。”
從出生到現在,可還沒人因為心疼自己而哭得一塌糊塗的,邢祁心神微動,上前一步輕輕攬住餘黎的肩膀,安慰道:“沒什麽好哭的,我已經習慣了。好了,回去休息吧。”
“好。”餘黎抽噎着答應了,自顧自抱着卷成一團的被子,推開邢祁的房門,将被子往邢祁床邊的地上一鋪,自己就這麽躺了上去,還不忘跟邢祁說:“我就睡這了,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
“......”而不管他再說什麽,餘黎一副我睡着了聽不見的模樣,根本不搭理他。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邢祁突然覺得自己修煉這麽多年,竟然全無用處。
難得一次坦白心跡,結果竟然是讓餘黎找着理由堂堂正正搬進了自己房間裏,整件事自然地就好像他本該住在邢祁房間一樣。邢祁也實在無法,只好由他去了,好在餘黎尚有分寸,并未如第一次告白時說的那樣要和邢祁雙修,舉止之間也并未越界,邢祁才稍微放下心來。
妖毒也在餘黎搬進去的第三天發作了,白日裏他避開餘黎,自己去後山頂打坐調息,作用不大,但聊勝于無。這天晚上歇下沒多久,邢祁就覺得身子開始發熱,焦躁感一陣強過一陣,還沒等他發聲叫餘黎出去避讓一下,餘黎已經聽見他越來越粗的喘息聲,一個翻身坐起來,迅速披了件外衣,坐到邢祁床邊,将他扶了起來。
“要、要不要喝水?”餘黎顯然有些緊張。
“不用,你出去吧,明早再進來。”邢祁強忍着難受,想叫餘黎避讓一下,妖毒來勢洶洶,不過片刻,邢祁內衫已經被冷汗浸透,難受至極。一次比一次更難控住了,他心想,只願餘黎能聽話,不要湊到自己跟前來,白白誤傷了他。
“我不走!”餘黎強忍着眼淚,他看得出邢祁忍得辛苦,一想到這麽多年他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捱過來的,就心如刀絞,只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些見到邢祁,哪怕不能幫他分擔,在一邊陪着他也是好的。
邢祁已然無心跟他在這件事上面争辯,他的每條經脈裏,他的丹田裏,他的每一滴血液裏,似乎都囚禁着無數發瘋發狂的妖修,他們叫嚣着,撕咬着,沖撞着。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拿命來拿命來拿命來!!!
那是被他斬殺的妖修的詛咒,絕望的嘶吼聲震耳欲聾,邢祁盤腿坐到床上,努力平穩呼吸,不讓自己被這些聲音蠱惑。
“閉嘴!閉嘴!”
餘黎根本不敢碰邢祁,突如其來的叱罵更是将他吓得一抖,仔細看時,才看見邢祁閉着眼睛,并不是在罵自己。
“邢祁!邢祁,你還好嗎?”餘黎急紅了眼,眼睜睜看着邢祁露在外面的皮膚上一陣一陣鼓起包來,上面遍布青紫色的經絡,十分駭人。而邢祁在強行打坐了片刻後,已經是一副撐不住的模樣,黑血絲絲縷縷從嘴角溢出,很快就将他胸前的衣服浸濕了一大塊。
餘黎小心翼翼擰了熱毛巾來,想将邢祁額頭上的汗珠和嘴角的血漬擦一擦,可他的手剛觸到邢祁的臉頰,就被一股大力甩飛出去,硬生生撞在桌子上,将上面的茶壺茶杯撞落一地,散落一地碎片。
“咳咳......”餘黎捂着胸口,咳出幾口血絲來,背後撞到的地方痛的幾乎直不起身來,摔下去時手掌撐在地上,被碎瓷片紮得鮮血淋漓。
沒等他爬起來,邢祁已經沖到了他跟前,一雙眼浸着血般鮮紅鮮紅,看上去已經不像個正常的人,而像是,已經走火入魔喪失了理智的野獸一般。
“唔!放、放開我!”餘黎緊緊抓着邢祁卡住自己脖子的手,即将窒息的恐慌讓他拼命掙紮起來,可是那雙手卻像是鐵鑄的一般,根本掙紮不開。
餘黎的手上本來就有傷,拼命抓撓間,鮮血幾乎将邢祁的雙手雙臂沾滿。
驀然間,扼住咽喉的力氣松了些,餘黎忙大口大口喘氣,眼前的黑斑總算是消散了,他擡起昏昏沉沉的腦袋,看向邢祁,卻發現邢祁正愣愣看着他自己的雙手,上面滿是餘黎的血。愣了片刻,邢祁伸出舌頭,在那血上舔了一下。
好似饑餓的人拿到了飽腹的食物,邢祁大口大口舔舐手上的血,等舔完自己手上的,又看向餘黎,餘黎心裏一顫,沒來得及躲開,雙手已經被邢祁死死拉住,溫熱的嘴唇貼到他手上,在傷口處不住吮吸。
“邢祁!邢祁!醒醒,你在幹什麽!”餘黎面紅耳赤,可又掙脫不得,只得由着邢祁去。
明明傷口不大,血液卻像是山間的小溪般源源不絕流出,被邢祁喝下肚去,餘黎支撐不住,躺倒在地上,邢祁也跟着躺下來,以一種十分親昵的姿勢将餘黎抱在懷裏,如果不看他正在做的事情的話,當真是一對恩愛道侶的模樣。
可他正在吸餘黎的血。
餘黎漸漸開始看不清楚邢祁的臉,漸漸地,陷入了黑暗中。
哎,邢祁就是個別扭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