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嗚嗚咽咽

兩年前韓家被抄家的罪名是私修國史。

被抄家的朝臣,嫡親的子孫往往下獄待審,倘若牽連旁支,便流放異鄉。

那時韓憫與爺爺被關在不同的牢房裏。

韓憫的牢房窗外是一座行刑臺,那地方常年處決犯人,上邊全是血跡腐肉,吸引了許多烏鴉。

他在牢裏待了幾日,某一日忽然摸見袖中一只小竹哨。

那時傅詢還在西北邊帶兵,有一次回來述職,臨走前不知道為什麽,給了他這東西。

他用竹哨把那只叫燕支的蒼鷹喊來,扯下一塊衣擺,咬破手指,給傅詢寫了個字——求。

他實在是沒法子了,才向從前與他針鋒相對的人求救。

蒼鷹飛進烏鴉群裏。

可他沒等來傅詢,反倒等來一群老太監。

“過了年也才十七呢,嫩得很,嫩得很。”

“素聞韓家二公子聰明伶俐,入了宮伺候貴人,那才是你的好福氣。”

“模樣是真好,我想收幹兒子,都別跟我搶啊。”

韓憫嗓子沙啞,道:“朝臣抄家,子孫入掖幽庭,不是做……”

太監。

老太監一提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你倒想得美,聖上要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由得你挑挑揀揀的。”

Advertisement

宮裏的太監,往往是小的時候就進宮的。

行刑之前,要先在暗室裏關上幾天幾夜。

等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再讓他一次吃個飽,只給吃的,不給喝的。

等事了了,再把人送回暗室裏去,混混沌沌地養幾個月的傷。

等傷養好,就能伺候人了。

韓憫被挪了個地方,關進一間暗室裏。

唯一能和他說說話的系統,前幾日回控制中心檢修了。

他一個人待在暗室裏,也不知道時辰,只是每日有人從窗子裏遞飯食進來。

韓憫一口也吃不下,躲在角落裏,一開始還想想該怎麽辦,後來就什麽都不想了,就是靠在牆邊。

被恭王踩斷的右手沒有換藥,也不知道骨頭是不是錯位了,還隐隐作痛。

太黑了,不見光,沒人與他說話。

身上心裏,都疼得厲害。

他覺着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究竟過了幾日,他被提出來。

雙眼見光流淚。

正中的圓桌上擺着許多吃的,就是不見湯水。

韓憫大概知道那些規矩——吃完這頓他們便要動手了。

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掀翻桌子,也不知道往哪兒跑,鬧了一會兒,就被幾個人按在桌上。

“他既不吃,等會兒熬不過去,也不賴我們,直接下刀子吧,也省得麻煩。”

韓憫喊也喊不出來,到底掙脫不了,洩了力,腦袋重重地磕了一下桌面。

沒死沒暈,只有兩行眼淚自眼角流下。

正拿着刀子用火炙烤時,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房裏人大亂,韓憫趁機滾到桌下藏着。

有個人說:“王爺,這地方污穢,您請別處……”

傅詢踹開跪在腳邊的人,在桌前蹲下,掀開桌布。

韓憫看見他,沒哭也沒喊,呆呆地喚了一聲:“傅詢……”

傅詢跪在地上,伸出手,把他抱出來。

折騰了不知道幾天,韓憫迷迷糊糊的,出來時,已是夜裏。

他恍惚看見不遠處熊熊火光,便問:“那兒怎麽了?”

傅詢抱着他,用額頭貼了貼他的額頭,低聲安慰他:“不要緊,你睡吧,睡醒就沒事了。”

恭王傅筌在後邊求皇帝為他做主。

原來傅詢是真的燒過恭王府的。

只是那時,韓憫整個人都混混沌沌的,他一直以為是做夢。

此時福寧殿裏,傅詢垂眸看着他,大約也猜到了。

被關在暗室裏的那幾日,韓憫被吓壞了,他是從那時候開始,夜裏總是睡不好的。

他藏得太深,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恐怕連他家裏人也不是全都知道。

現在仔細想想,傅詢才知道,其實相處時,他露出過一些破綻。

不久前在柳州,大半夜的,韓憫還坐在書案前寫東西,不願意上榻去睡。還是傅詢看着他,讓他睡覺,想來也是睡沒多久就爬起來了,反倒是白日裏睡得久,還被旁人說過恃寵生嬌。

在桐州時,兩人同睡一間房。隔着屏風,傅詢總聽見他夜裏翻身,約莫也是睜着眼睛、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又不敢表現出來。

又因為最後是傅詢把他救出來的,所以傅詢一給他蓋上自己的大氅、傅詢一伸手碰碰他的臉,他就能放松一些。

想明白了這一層,傅詢便朝梁老太醫擺手,讓他下去。

傅詢坐在榻邊,握住韓憫的手,好讓他安心睡一會兒。

沒過多久,韓憫就睜開眼睛,雙目通紅:“傅詢……”

原本傅詢正靠在榻邊出神,聽見他喊,忙應道:“怎麽了?”

他沒回答,癟着嘴就哭了。

傅詢一下慌了神,摸摸他的臉,像從前一般哄他:“沒事了,你睡吧,睡一會兒就沒事了。”

韓憫燒糊塗了,嗚嗚咽咽地道:“我不睡了,我要寫字。”

“好。”

傅詢拿過大氅,把他裹好,抱着他去了偏殿書房。

燈火通明,韓憫坐在傅詢的腿上,連筆也拿不穩,在朝臣觐給傅詢的奏章上胡亂塗了兩筆,便丢開筆,趴在案上安心地睡着了。

傅詢心思一沉,伸手撫了撫他的鬓角。

他是這樣入睡的。

這兩年來,他竟是這樣入睡的。

作者有話要說:

換一種情景,《聖上與某某的二三事》的讀者翹首以盼

憫憫:我不睡了,我要寫字

讀者們:松煙墨客超級勤奮!

再換一種情景,芙蓉帳暖度春宵

憫憫:嗚,我不要了

老傅:寫字,明白了(在憫憫背上寫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