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更】諸葛半仙

搬進建國寺的那個下午, 元娘子聽聞太後鳳駕在此,便帶着韞娘與佩哥兒,去請了安。

不出意外, 他們都要住在建國寺裏住上大半個月, 不去問聲好, 實在說不過去。

韓憫不便前往,就推着兄長在寺院裏散步。

韓識的腿還沒好全,偶爾能站起來走動, 大多時候還是坐着輪椅。

白貓統子也跟着他, 高揚着尾巴。

他們在寺院正中的寶殿外,韓憫站在殿前檐下, 指了指遠處的廂房, 向兄長介紹道:“那個就是兩朝鼎元謝岩的房間,我之前去過,他房裏都是佛經, 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韓識看向那邊,還沒來得及說話, 忽然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旁邊的臺階上嗖的一下沖出來。

韓憫吓了一跳, 連忙拖着輪椅,帶着兄長往後退。

跑出來的是只貓,很普通的貍花貓,韓憫在謝岩的房裏看到過, 是建國寺裏和尚們養的貓。

韓憫動作一頓, 定睛看去,原來那只貓徑直朝着系統跑去。

他一下就樂了:“統子,看來人家對你有意思哦, 把握機會。”

系統尖叫一聲:“走開啊!”

它扒着韓憫的衣擺,蹭地一下就爬了上去,拽着韓憫的腰帶。

那只小花貓挨在韓憫腳邊,眼巴巴地望着系統。

韓憫笑了笑,把系統抱好,俯身把小花貓也抱起來。

一手抱一只,一會兒捋捋這只,一會兒拍拍這只,韓憫覺得自己的人生都圓滿了。

韓識十分無奈,只好随他去玩。

寺廟正殿建得比其他屋宅都要高一些,正對着正門。

他稍擡眼,就看見傅詢騎着馬,匆匆往這裏趕來,兩列侍衛在後邊跟着。

他再看了一眼韓憫,韓憫還低着頭弄貓,懷裏抱着一只,手上還舉着“一長條”,仿佛是把它當槍使,口裏還嘿哈地唱念出聲。

小花貓竟然也很配合他,只有那只叫做系統的白貓一臉嫌棄,都皺出川字眉了。

韓識收回目光,我弟弟是小傻子。

這時,傅詢也在門前下了馬,把缰繩丢給身邊侍衛。

正當此時,韓憫也站在高處的寶殿外,舉着“一長條”花貓,瞄準了他。

弓箭手就位。

弓箭手放棄行動。

但是他準确地擊中了目标的心髒。

傅詢笑了一下,分明離得還遠,韓憫卻仿佛聽見他很輕的笑聲。

他身形一僵,讪讪地笑着,放下手裏的貓。

而後傅詢不徐不疾地走上殿前石階:“都安頓好了?”

韓憫抱着貓,應了一聲,傅詢看向另一只貓,韓憫笑着摸了一把貓的脊背:“是寺裏的貓,好像看上了統子,黏着不肯走。”

正說着話,韓識忽然就站起來了。

韓憫一驚:“哥?”

韓識神色如舊:“坐累了,站起來走走。”

韓憫連忙把手上的貓放下,從木輪椅後邊抽出拐杖,給他拿好。

韓識撐着拐杖,看向傅詢:“這麽晚了,陛下到建國寺來,可是有事?”

傅詢只說:“朕來看看母後。”

這倒是個正當理由。

韓識便道:“不敢耽誤陛下的時間,陛下快去罷。”

“好。”

傅詢看了一眼韓憫,想上手摸兩下,到底還是沒有動作。

韓憫俯身作揖,說“恭送陛下”,卻在兄長看不見的地方朝他揮了揮手。

傅詢去時,太後就像從前的許多次一樣,跪在白玉觀音像前,雙手合十,低聲誦經。

不多時,到了時辰,太後起身,幾個宮人捧着食盒進來,動作麻利地把碟子擺在案上。

另有宮人捧來熱水與巾子,太後低頭濯手,似是随口道:“哀家今日在外邊散步時,看見了憫哥兒。”

傅詢沒有說話,面上表情也很平淡。

太後繼續道:“他和他娘親很親近。”

傅詢道:“是,他一向讨人喜歡,又愛在長輩面前撒嬌。”

“哀家記得,皇帝小時候就很喜歡和他在一塊兒。”

“是。”

宮人們将案上菜碟擺好,無聲無息地退下去。

禪房不比宮中,外間只有一張小案。

太後在案前坐下,傅詢也沒有要過去的意思。

太後嘆了口氣,将竹筷按在桌面上:“今日元娘子來向哀家請安,哀家随口提了一句,要認憫哥兒做義子,封他親王之位,元娘子很快就推辭了。元娘子怕憫哥兒站得越高,跌得越重,所以不敢應下這件事情。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哀家對臨哥兒、對皇帝也是這樣。”

傅詢表情淡漠,沒有太大的反應。

最後太後問道:“所以徐家小女兒的事情,皇帝考慮得怎麽樣了?”

“朕已經讓柳停囑咐過柳家二姑娘了,她會照顧好徐姑娘。”

太後一頓,随後恢複唇邊笑意:“好罷。那封韓憫親王之位如何?哀家收他做義子?”

傅詢面不改色:“不必麻煩,他遲早也會是母後的孩子。”

其實太後早已有所察覺,從以往諸事,到這回托她照顧韓家。

她隐約知道傅詢好像挺喜歡韓憫的,只是沒想到他說得這樣直接。

傅詢繼續道:“等攻下宋國,一統天下,他在朝堂上的位置高了,無人再敢議論,朕就封他。”

這回太後也顧不得別的什麽,脫口便問:“皇帝可想好了?”

“是。”

“既然如此,那哀家也不好多說什麽。”

“那是最好。”

兩人在朝堂後宮多年,深知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就好。

傅詢已經是手段強硬的青年帝王,不單是這件事情,還有許多事情,他不像當年的先太子,年紀尚輕,勢力微弱,需要太後的支持與謀劃,他只需要太後的“沉默”,只要她不插手就好。

如此,他也可以繼續給太後提供無上的尊榮。

太後不會以為,動了韓憫,就會讓傅詢改變主意。她自作聰明,反倒會打破平衡。

倒不如永遠保持這樣的狀态。

到這裏便無話可說,傅詢起身要走:“兒臣告退。”

太後道:“不留下來用了晚膳再走?”

“不必,來時也沒有事先告知,想來他們沒有預備多餘的飯菜。”

“那讓他們現在去做,煲豬腳湯還來得及。”

傅詢笑了一下:“母後忘了,這裏是建國寺。”

“是,那……”

他又道:“母後也不記得,我與韓憫小時候常喝豬蹄湯,是因為打架摔斷了手和腿,不是我們喜歡喝,我們也不喜歡。往後母後還要往福寧殿送菜,還是換幾樣好。”

太後哪裏知道?

只是見他們小時候,元娘子時常送湯給韓憫,心想着傅詢應該也喜歡,才留意着讓膳房去做。十幾年了,也沒有再留意過別的什麽。

傅詢最後道:“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母後還是對大哥更上心。”

太後張了張口,到底沒有再說什麽。

傅詢一出來,就有個人從不遠處的圍牆那邊探出腦袋,神秘兮兮地朝他招了招手。

韓憫扒在牆角,一雙杏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傅詢忍不住勾起唇角,屏退侍衛,朝他走去。

“怎麽在這裏等?不是說第四個角門嗎?”

“你看到啦?”

“嗯。”

傅詢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舉起來,再将拇指按回去。

方才韓憫躲在韓識後邊朝他揮手,是這樣揮手的,意思就是晚飯後,第四個角門見。

韓憫道:“我以為你沒看到,早點吃完飯,就早點過來了。”

兩人并肩,順着圍牆邊的小路走。

韓憫忽然嘆了口氣:“我哥的腿還沒全好,就已經這樣了,等他好了……”

他憐惜地撫摸傅詢的脊背,和摸貓的手法一樣。

傅詢卻道:“我打得過他了。”

韓憫一瞪眼:“你敢!”

傅詢笑着要捏他的臉,被韓憫躲開了。

“佛門聖地,不許放肆。”

傅詢讓了一步,握住他的手。

然後到了寺院門後,傅詢要攬他的腰,也被他按住了。

“佛門聖地。”

傅詢把他帶出去:“這不就出來了?”

可以親親抱抱了,就在建國寺門口。

再過了幾日,葛先生将白石書局的事情交接完畢,也要離開永安。

而白石書局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也将松煙墨客封筆的消息暫時壓後。

葛先生走的那日,韓憫與一衆朋友都去送行。

雖然早先就知道了這件事,但韓憫還是有些舍不得。

“葛先生一定要走嗎?”

葛先生是他在桐州認識的,那是他最潦倒的時候,兩年相扶,韓憫自然不舍得。

這時葛先生穿着一身道袍,扛着上書“諸葛半仙”的布幡,卻道:“說了多少次了?在外面喊我‘諸葛先生’。”

韓憫垂着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你都苦盡甘來了,不用我再幫你了。天下文人這麽多,都等着我這個伯樂呢。”葛先生拍拍他的肩,“行了,有空再回來,到時候給你介紹新的文人朋友。”

韓憫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嗯。”

再同楚钰、溫言說了兩句話,葛先生扛着布幡,轉身時帶起一陣風,背對着朝他們揮揮手,就那樣走了。

他雖不是文人,沒有太多的文采,但若是沒有他,只怕韓憫與謝岩,特別是謝岩,便要在寂寂無名中渾噩度日了。

知遇之恩難償,但有更多的懷才之士,難遇知音,蹉跎此生。

楚钰攬住韓憫的肩:“沒事兒,還會回來的。”

韓憫站了一會兒,眼見着葛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官道那邊,這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我還沒問他叫什麽名字。”

楚钰驚道:“不是吧?你和他認識兩年了,你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一直問他,他一直不告訴我,還說自己就叫‘先生’。”

韓憫想了想,還是要追上去問一問,楚钰卻按住他:“他就是從前的宋國首富,偏好風雅,楚家和他做過生意,後來謝岩被趕出宋國,他散盡家財追到齊國來,就為了拉謝岩一把。”

“那他叫什麽?”

“葛覓,高山流水覓知音的‘覓’。”

作者有話要說:葛蜜,文人難中甜蜜糖的蜜(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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