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陳兵渭水

箭頭直接穿過趙存的額頭, 将他釘死在所謂的龍椅上。

鮮血滑過眼角,淌進他不甘的眼裏。

傅詢捂住韓憫的眼睛:“別看了。”

此時殿外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韓憫推開他的手,轉頭看去。

季恒原本躲在角落裏, 想趁機從側門逃走, 被門檻絆了一下, 直接摔在石階上。

他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被傅詢逮住,爬起來就往外跑。也不曾擡眼看一看,他前邊不遠處就站着兩個侍衛, 只等着他過去。

傅詢揮手讓侍衛退開,又一次握着韓憫的手, 舉起長弓。

他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

季恒跑得踉跄, 身形亂晃, 很難對準。

傅詢卻穩穩地架着弓箭。

昨夜季恒去建國寺找韓憫麻煩的事情,路上他已經聽韓憫說了。

韓憫不甚在意,因為兄長、娘親,還有太後娘娘把他護得很好, 他沒有吃虧。但是傅詢很記仇。

他架好弓箭, 低頭對韓憫道:“你自己試試。”

“啊?我的右手……”

“你把着弓,我幫你拉弦。”

韓憫應了一聲, 閉上一只眼睛, 試圖瞄準亂竄的季恒。

随後傅詢一松手, 那支箭正中季恒左肩。他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傅詢把長弓收好,對韓憫道:“不錯。”

韓憫望着不遠處地面上的一灘血跡,沒有說話。

兩個侍衛架着季恒的手, 把他拖到傅詢的馬前。

季恒不敢擡頭,伏在地上,費力地擡眼向上看。在看見李恕也在此處時,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眼中放出異樣的光,趕忙往前爬了兩步。

“舅舅,救我。”

李恕卻後退兩步。

季恒心底一涼,但如今李恕是他保命的唯一希望,他只能再次壯着膽子,爬着向前,拖出一地血跡。

“舅舅,我娘不能沒有我,舅舅救我……”

李恕定定道:“本王的姐姐是大長公主,本王的親外甥是大長公主的兒子。”

早在季恒為他引見趙存的時候,李恕就知道了,當斷則斷。

今日算是徹底斷了。

季恒如遭雷擊,半晌回不過神。

傅詢偏頭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厭煩,對兩個侍衛一擺手:“帶下去。”

兩個侍衛領命,上前一左一右把他架起來。

季恒反應過來,他這回被拖下去,恐怕是活不了了,或是去大理寺的地牢,或是秋後問斬,又或是……

他的眼珠猛地一轉,盯着傅詢大喊道:“你們就當他是什麽明君聖君嗎?你們去水牢裏看看,韓禮……”

他很快就被捂住了嘴。

朝中大臣,知道韓禮是誰的人不多。只有少數幾個看過那篇文章的,但是後來,寧學官很快就向他們澄清了,那篇文章是韓禮從韓憫那裏抄來的。

所以沒什麽人留心這個名字。

韓憫倒是眉心一跳。

從前問起傅詢,傅詢只說把他關一陣,打一頓就趕回桐州去。如今聽季恒的話,好像他在水牢裏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場景。

罷了,傅詢不說,他也不是很想問。

最後傅詢下了馬,把韓憫也扶下來。

他看了一眼後邊的文武百官與三千太學生,吩咐道:“既然來了,就上朝罷。讓人把紫宸殿收拾一下。”

福寧殿裏,宮人捧着朝服,魚貫而入。

傅詢卸下沉重的盔甲,回頭看向屏風那邊。

方才韓憫還穿着小和尚的藍布袍子,這時要上朝,當然要換衣裳。

屏風擋着,看不見後邊的人。

傅詢擡手屏退衆人,腳步無聲,走到屏風那邊。

屏風後的宮人們見他過來,也都行了禮,放下東西,悄悄退走。

韓憫倒是沒有察覺,背對着他,解下身上灰撲撲的藍衣裳,蹬開沾滿露水的鞋子,直接踩在地上,然後掬水洗臉。

低着頭的時候,臉上還都是水珠,睜不開眼睛,忽然有個人從身後環住他的腰。

韓憫一驚,下意識驚呼出聲,極其害怕的“嗷”的一嗓子。

正要退走的宮人們腳步一頓,不知道該不該回去看看小韓大人。

他們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掉頭向回。萬一小韓大人被欺負,他們還能跟着一起求求情。

不過情況并不像他們想的那樣可怕,小韓大人沒有被欺負,被欺負的那個人,好像是聖上。

他二人面對面站着,韓憫臉色通紅,轉頭看見自己還舉在半空的右手,讪讪地笑了笑,試探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傅詢下颌上的一道紅痕。

他很不好意思:“沒事吧?很疼嗎?”

宮人們再次交換一個眼神,完了,小韓大人把聖上給打了,好像還留下痕跡了,要不要幫忙跪下求情?

而後傅詢假咳兩聲,聽懂的宮人們迅速離開“案發現場”,沒聽懂的韓憫還以為是對着他咳嗽的。

他小聲辯解:“是你自己忽然靠過來的,我還以為……”

是哪個登徒子。

而且韓憫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指甲不長,修剪得很圓潤,也不怎麽能傷人。

他仰着頭:“那你也撓我一下好了。”

眼見着傅詢擡起手,韓憫縮了縮脖子,雙眼緊閉。

卻不想傅詢用衣袖幫他擦了擦臉,拇指按在他的唇角上,撥了一下。

韓憫試着睜開一只眼睛:“啊?”

傅詢看着他,思忖了一會兒:“你親我一下就沒事。”

韓憫微怔,很快反應過來:“明白了。”

他十分自信地捧起傅詢的臉,在他下巴上快要消失的痕跡上親了一下。

“可以了。”

傅詢瞧着他。

就這兒?就親這兒?

寫話本的時候倒是一套一套的,他的心眼都用在文章上了。

今日是傅詢登基以來,頭一回不在初一十五的朝會。

宮人們手腳利索,很快就把紫宸殿整理好。

把趙存和他的龍椅一同搬下去,換上原本的,用清水沖洗地面,開窗透氣。

所以衆臣在殿中站定時,地面上還有水漬。

韓憫重新換上正紅的官服,秋裝厚重,板板正正的。烏發也束得整齊,都收在官帽裏。

規規矩矩的。除了破了一點的唇角、微紅的眼角。

走在他前邊的傅詢倒是志得意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傅詢在高位上坐下,百官之首江渙江丞相手執玉笏,率百官俯身行禮,高呼萬歲。

紫宸殿殿門敞開,将天下納入其間。

齊國論功行賞自不必說。

再過幾日,十月初一,也是宋國大朝會的日子。

宋君年逾半百,多年養尊處優,身材微胖。

冠前冕旒搖晃,他從宋國百官中走過,緩步登上玉階,在龍椅上坐下。

宋國常自诩中原正統,朝臣官服也更加繁複華麗,鑲金繡玉。

宋君透過冕旒,看着跪拜的衆臣,還未來得及說“免禮平身”,就聽見殿外傳來女子凄厲的叫喊。

“父皇救我!”

宋君被吓了一跳,一手按住扶手,身子稍向前傾。

太監會意,尖聲道:“殿外何人喧嘩?”

一個渾身血污的女子一邊推開侍衛,一邊喊道:“我乃榮寧公主,父皇親封的榮寧公主!誰敢攔我!”

衆侍衛畏縮不前,竟就讓她這樣沖到殿上。

趙殷還有最後一場戲要做。

她刻意把自己弄成這樣,在朝會這日回宮。

原本宮人是要把她先帶下去,讓她收拾收拾,等朝會結束,再讓她去見皇帝。

不想一進宮門,她撒開腿就跑,自己跑過來了。

趙殷沖到玉階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不說話,先砰砰地朝宋君磕了幾個響頭。

“求父皇救我,求父皇救我!”

宋君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女子,認了許久,才看出來,這是他親封的公主,要嫁給齊君的公主。

“榮……榮寧?”

宋君也是疑惑,自己好些日子沒收到安排在永安的細作傳來的消息了,榮寧公主怎麽就這樣回來了?

雖是疑心,但是在朝臣面前,他不能不做出慈父明君的模樣,讓太監把人扶起來。

他放輕聲音問道:“榮寧,出了何事?”

趙殷哭喊道:“兄長……兄長出使齊國,因和親之事與齊君起了沖突,後來又不知受了何人蠱惑,竟然鼓動齊國信王謀反,意圖使齊君與信王自相殘殺,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做齊國的皇帝……”

宋君怒道:“放肆,簡直放肆!”

趙存要做皇帝,便是與他這個父皇平起平坐,宋君如何能忍?

趙殷繼續道:“卻不想信王轉頭就将事情告知齊君。如今事情敗露,齊君震怒,兄長已被齊君處死,宋國使臣也一個沒留。齊君還把父皇安排在齊國的人,全都挖了個幹淨,他們全都沒了。”

在本國謀反,自然是要處死的。出使別國的時候謀反,這樣荒唐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就是處死,宋國這邊也不好再說什麽。

難怪,宋君面色陰沉,難怪這些天再沒有收到齊國的信件。

蠢材,蠢材,他派趙存出使時,是想着蠢人好把握,卻不料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怎麽能蠢到在齊國謀反?

希望齊君殺了他就好了,若是還不行,就送些東西過去。

卻聽趙殷繼續哭訴道:“齊君陳兵渭水,還把女兒綁了,要拿女兒祭旗。女兒拼死才逃回宋國,求父皇救救女兒!”

原來不是他想的這麽簡單,齊國是要同宋國開戰了。

聽聞此言,宋君才知道緊張,忙道:“快,快派人去渭水邊看看。”

齊國數日之間就陳兵渭水,想是齊君怒極,盛怒之下,随時都會北渡。

要是打起來,宋國的兵力糧草哪裏來得及調動?偏偏這件事情,還是他們宋國理虧。

宋君頓時彎下脊背,看起來頹喪了不少,再問了一遍:“榮寧,真是齊君親自帶兵?”

趙殷聲淚俱下:“是,他處置了兄長,即刻就把我綁過來了,兄長的屍首還挂在渭水對面,齊君的營帳前。”

宋君往後一靠,倒在椅背上,半晌說不出話。

渭水将齊宋兩國分開,是天然的國界。

湍流洶湧,十來個士兵伏在北岸的草叢中,往南邊窺探。

隐約可以看見,成千上百個齊國士兵正在河岸邊紮木筏,岸邊已經堆了不少的木筏。

而後一個身披銀白盔甲的年輕男人過來巡查,那些士兵都放下手中的活兒,單膝跪下行禮。

看得差不多了,宋國士兵這才回去複命。

他們趕回宋國皇宮時,已是淩晨。

宋君坐在龍椅上,一日未動,殿中的朝臣也陪着站了一天一夜。

他仍懷有一絲希望:“真的是齊君親自帶兵?看到他了嗎?”

“是。”

如遭雷擊,宋君眼前一黑,身子歪着就倒了下去。

身邊的太監尖聲喊道:“傳太醫,傳太醫!”

半晌,宋君才悠悠轉醒,他推開面前的太醫,氣若游絲,對朝臣道:“誰、誰有辦法……即刻封侯拜相、封侯拜相……”

沉默許久,最後一個年近花甲的老翁出列行禮。

“老臣願渡渭水,勸服齊君退兵。”

那老翁身形清瘦,須發全白,連行走都不便。

宋君卻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走下臺階,握住他的雙手:“公孫先生,我宋國江山就全儀仗先生了。”

公孫老先生點點頭,目光堅定,視死如歸:“請陛下備船,齊君不退兵,老臣絕不折返。”

渭水的另一邊,主将營帳裏。

五王爺傅讓癱坐在椅子上,望着映在帳子上,亂晃的趙存屍體的影子,無奈道:“皇兄讓我過來做什麽?自己不來,我又不會打仗?把事情辦砸了怎麽辦?”

銀白锃亮的頭盔被放在案上。原來白日裏,窺伺的宋國士兵看見的,根本不是傅詢,而是他。

他也根本沒有帶兵過來,這兒的士兵,都是渭水本地的駐軍。

事已至此,宋國已經不值得調兵了。

傅讓百無聊賴地彈着堅硬的護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跳到地上,把自己帶來的包袱打開。

他從包袱裏翻出一個小冊子。

這是他臨走時,韓憫塞給他的。

傅讓翻了翻,頭一句寫着——

倘若宋國派人來說,必是公孫論。公孫論其辭,大要有三。

後邊便寫着當如何應答的話。

傅讓疑惑地眨眨眼睛,韓憫怎麽連這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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