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閉關愛好者

第八章閉關愛好者

因着我找回一塊魂玉,總算續了一些能安穩活着的時日,且身體依舊有些虛弱,故而一連半月,我們一行四人都在晃晃蕩蕩、游山玩水一般的趕路。長歌時常叽叽喳喳在我耳邊鬧騰,倒讓我有些想念我在靈族的小丫頭芷羅。

從出逃至今,周遭的景色幾經變換,恍然已從莺飛草長的春日到了百花竟妍的初夏。靈族的靈魅們深冬時節釀下的酒,如今也當能拎一兩壇出來解解饞了。我走的時候我的小侄兒方入夫子學堂,那個收不住跳脫性子的皮孩子,恐怕和他姑姑我一樣,少不了抄書堆竈坑的境遇。

可是,按道理父君、母親還有哥哥嫂嫂見我失蹤,也該派人出來尋我,怎的這一路上我一個靈魅都沒見着?就仿佛靈族公主丢了,同靈族無關一樣。

斷斷續續想了一路,依舊沒什麽頭緒。

因着遇見大雨,道路泥濘難行,顧長安索性找了附近一個山洞,打算今晚就在這山洞中夜宿。

雲客和顧長安冒雨去抓了幾尾魚,順道又獵到兩只山中逃竄而迷失了方向的肥兔子,我同長歌則撿了一些還算幹燥的樹枝充當幹柴,趁顧長安和雲客生火烤魚烤兔子的檔口,長歌拉着我到洞口處開始興致勃勃地摘起洞口幾棵果樹上生出的野果子。

“熙玥,怎的你今日看起來格外郁悶?”長歌似乎是發現了我這一路上的悶悶不樂,将野果子倒在我拿來的背簍中,騰出手來拍了拍走神的我。

“啊?”我回過神來。“哦,倒也沒什麽,我就是在奇怪,為何我丢了這麽久,都沒見到過靈族來尋我的人?我這麽沒有存在價值麽?”

“啊?合着近期六界的事情,你一點兒都不知道麽?”長歌訝異。“我以為你們靈族靈魅天生敏銳,任何八卦都逃不過你們的耳目呢。”

“我忙着活命,哪有時間敏銳。”我淡淡道。

“倒也是。”長歌點了點頭。“天族太子初辰親赴靈族商讨迎娶靈族公主熙玥事宜,但無奈古祭壇異動嚴重,熙玥受反噬幾近喪命,初辰護妻心切以一己之力收四方靈氣強壓古祭壇異動,致怨氣侵體,命魂再度受損,不得不閉關靜養。”

“他又回岚淵山了?”我問道。

“沒有,在靈族閉關的。天族和靈族放出的消息是……你,靈族公主熙玥,在旁照顧,一同閉關。”長歌道。

“啥?熙玥在靈族?照顧初辰?閉關?”我驚訝道。“那我是誰?”

“你別激動嘛,八卦向來也只能信一半笑一半,天族和靈族想封鎖消息罷了。”長歌笑道。“外界傳言初辰太子和熙玥公主情深似海,為一段佳話呢。”

Advertisement

我回想起那日,那道極具鋒芒卻并不如何咄咄逼人的藍色光芒,初辰明明對自身力量可收放自如,不可能将自己逼迫到又得閉關的程度,況且我也并不在靈族,這男人真的能做到忍受我逃婚且包容縱容我?他真這麽喜歡我?不至于吧,他喜歡我什麽呀……

突然,我聯想到一個可能。

“長歌,近來妖族和魔族的動向,你知道多少?”我突然發問。

長歌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魔族我不大知曉,那邊瞞得特別好。近些日子妖族倒是蠢蠢欲動,他們知曉初辰受傷且在靈族閉關後,開始緩慢集結四方兵力,不知意欲何為。”

我點了點頭,果然,初辰受傷,我在旁照顧,靈族天族放出煙幕彈而封鎖真實消息,也不過是引蛇出洞罷了。初辰小小年紀就取得赫赫戰功,加之其修為太過強大,就算在閉關時,那些軍中将領也是将軍務通過初辰坐下武官送抵岚淵山,待初辰給出意見後再上報天帝,天帝也是着實信任自己唯一的這個兒子,只要是初辰過手過的,無論是文書還是軍務,都一概批準,而初辰給出的所有政見和謀劃,确實無一錯漏且目光長遠,故而這位閉關中的太子便仿佛成了一個傳說,在天族軍中是主心骨,戰神一般的存在。初辰一倒,軍心必大亂,他挑揀這個時機将計就計,引亂流相信他的确受了傷不得不閉關,引蛇出洞再請君入甕。妖族魔族若傻乎乎冒進,便是自尋死路,妖族是傻了麽?還是被更精明些的魔族當試水的先鋒用而不自知?

“天族将領現在又如何?”為了佐證我的想法,我再度問道。

“一半兒都集結在靈族,護衛初辰和靈族靈魅,防止別有用心之人趁亂為禍。”長歌道。

是了,這哪是護衛,這分明就是等渾水摸魚的上鈎,這些在靈族、在初辰身邊的心腹将領可直接調遣,節省時間,随時将傻瓜一網打盡。

那麽就是說,初辰真的在靈族,難道是他不讓靈族人尋我麽?不對呀,我死在外面,對天族和靈族而言絕非好事,他們不至于為了引蛇出洞就不顧念我的死活。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其實,我一直沒同你說。”長歌見我疑惑,緩緩開口道。“我在望月臺尋到雲客之前,曾在路上遇到過靈族,他們是尋你的人。”

“靈族負責尋蹤的人不至于這麽久了連我的影子都沒看到吧。我之前還提心吊膽,結果這走了這麽久,一個都沒碰見。”我有些郁悶。“是我厲害了,還是他們窩囊了?”

“應該都不是,我那日同你說,顧長安不是一般人,不是沒有證據的。”長歌小聲說。“有一些人,分不同路僞裝成你們的模樣,混淆視聽,我追蹤過這些人,确定他們都是顧長安的手下。”

“可有證據?”我問道。

長歌搖了搖頭,道:“我的信譽,你信不信吧。”

“我信,就算你不和我說,我也信顧長安絕非孤身一人,那麽多那麽龐雜的調查,不是他一個人能趕得完的。他那通身氣度也絕非普通修士江湖客,必然有自己的屬下暗中保護,這是常理。”我笑道。“但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靈族現在找到我,不是好事。”

“那你就不氣,他藏着掖着這些實力,瞞着你?”長歌問道。

“不氣啊,他做事自有道理,他不會害我的。”我自信滿滿。

“你信他?”長歌問道。

我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信。”

長歌聳了聳肩,道:“當我沒問。”

“你、雲客、顧長安,我都信。”我笑道。“所以将來不要背叛我、騙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會做出些什麽出格的事兒來。”

長歌笑了笑,點了點頭。

夜裏,我再度做了那個夢,鳳翎釵依舊沒到我的手裏,來人的面容依舊隐沒在一團迷霧之中看不真切。我緩緩醒過來,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輕輕扒拉開長歌壓在我身上的手和腳,在雲客聲音極輕的鼾聲中走到洞口,入眼是傾瀉一地的月華和地上擺的整齊的幾只空酒瓶。

“睡不着?”

顧長安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我猛的一擡頭,卻被支出來的樹枝勾住了頭上的釵子。

頭頂又清晰傳來幾聲輕笑,我沒好氣地一邊手忙腳亂拯救我的釵子和頭發,一邊問道:“你笑什麽,還不來幫忙?我看不見我頭頂上。”

一陣風吹衣袍的聲音響過,我還沒弄清楚顧長安是從哪裏過來又如何解放了我的頭發,整個人便被他輕輕攬進懷裏,騰空而起,禦風而行。

顧長安很是沒良心地将我頭上那支被樹枝刮變形的釵子丢了出去,并且非常沒有風度地無視了我的抗議。

很快,我的雙腳便踏踏實實踩到了地面,原本擋着我的眼睛的白色袍袖終于挪開,我還沒來得及要顧長安賠我一支釵子,告訴他不能仗着對我有恩就這樣無視我,便在準備開口的一瞬間,被眼前大片如夢如幻的紫色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可喜歡?”顧長安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沒有誰會不喜歡這樣的景象吧。”我向前走了幾步,站在挂滿了紫藤蘿的廊下。“凡塵竟還有這樣的地方,美麗到讓我這個見慣了美景的靈族公主也要嘆服。”

“比之靈界雲山花海又如何?”顧長安笑道。

我頓時驕傲起來,搖了搖頭,道:“雲山花海之繁盛非世間任何地方的景色所能及萬一,但此處專注紫藤蘿一種花木,如夢似幻,雲山之下,若要給世間美景排個位次,此處當榜上有名。”

“評價頗高,且是雲山之主靈族公主熙玥的評價,此間的主人怕是能得意一陣子了。”顧長安道。

“我算哪門子雲山之主啊,那兒的花草樹木我連認都認不全,我父君把那裏強塞到我封地裏面去,也不過是送個生辰禮讓我高興高興的。”我笑道。“你說此間有主人,誰啊,如此有雅趣。”

“我一友人,不足挂齒。”顧長安淺淺一笑。

“我怎的就不足挂齒了?你帶人來我的園子,還說我不足挂齒,你不夠朋友。”一道略顯慵懶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

我猛地回頭,堪堪瞥見那人對着顧長安行了一禮後迅速放下的雙手。

“見過熙玥公主。”那人再度舉起手,又向我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你怎知我是誰?”我疑惑不解。

“他也是修士,如何不知?”倒是顧長安回應了我。

“你便是這園子的主人?”我問道。

“是,我叫洛笙,便是這位……顧長安顧公子的……朋友。”那人恭謹回應。“能得雲山之主對我這園子如此高的評價,實乃三生有幸。”

“哪裏話,你這園子,當真好看,繁華卻不生媚态,專注卻并不單調,景物錯落,如夢似幻。”我說道。“看得出來,公子很是用心。”

“不過是忘記了是哪一年,我這園子裏不知為何生出幾片紫藤蘿,我看着好看,便精心養護,倒也是無心之間讓這個會客的小園子變成了一景。”洛笙道。“顧長安沒帶別人來過我這兒,想必殿下在他心中,甚有分量。”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顧長安倒是神色如常,依舊從容淡定。

“今日不巧,我有急事需立即出門一趟,後山小廚房留有仆從,老樹下藏有好酒,顧長安熟,便讓他替我這個主人好好招待殿下吧。改日,我再向殿下賠罪。”洛笙說完便又躬身行了一禮。

“公子言重了,是我們不請自來,多有叨擾,公子何談賠罪。”我連忙說道。“您有急事便莫要再耽擱。”

洛笙又微微行了一禮,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長安一眼,便匆匆離去。

見洛笙遠去,我便又回身欣賞起此間景致,越來越覺得這樣粲然的花海,非凡塵之力所能為。

“他也在岚淵山修行?”待顧長安毫不客氣地從後山老樹下取了一壇酒香四溢的老酒回來,我便急急問道。“你同他在岚淵山相識?”

“嗯。”顧長安取下封泥,拿來兩只酒杯盛酒,将其中一只斟了半杯酒的推到了我面前。

“小氣。”我淡淡道。

“此酒香醇,但後勁極強,你若不怕成個酒瘋子,便自己來斟,我不攔着。”顧長安笑道。

我自知酒量不深酒品不佳,便只得作罷。

“你看見他向我行禮了?”顧長安飲了一口酒,緩緩問道。

我點了點頭,并不打算裝傻隐瞞。

“那你為何不質疑我同他之間的關系?你就一點都不好奇?”顧長安忍不住問道。

“好奇,但是我信你。你若想要告訴我,自然會說,你不想說的,便是我不便知曉的,我問了你也不會說,我又何必自讨沒趣呢?”我端起酒杯,淺嘗辄止。“再說,我知道你絕非單槍匹馬闖江湖,但就算那人是你下屬,難道你和下屬便不能成為朋友麽?挑選朋友又不在意身份幾何,只有市儈之徒才會看人下菜碟,很顯然你不是,所以我信,你同他真的是朋友。”

“你真不怕我是刻意接近你,尋找機會把你賣了?”顧長安繼續追問。

“你若真的有意賣我,便不會如此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我回應道。“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的要賣了我,那麽如此坦坦蕩蕩的說出來,我也敬你是條漢子,反正我也打不過你,就任你宰割喽。說不準你還會顧念舊情,饒我一條性命。再說,都這時候才想着要把我賣了,之前付出了那麽高的成本,怎麽說都是你虧了,你這麽精明的人,賠本的買賣入不了你的眼吧。”

“你倒是通透。”顧長安笑道。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對吧。”我淺淺一笑。

顧長安點了點頭,道:“說說你在靈族的過去吧,我很好奇。”

“嘿嘿,那個,你能保證聽完之後還信我其實是個氣度卓然的靈族公主麽?”我有些心虛地說道。

“這麽說……看起來你的過去讓你有些難以啓齒?”顧長安笑了笑。

“也不是啦。”我說道。“說出來也沒什麽,就是因着我小時候差點就拿命換了靈族全族平安,也全了這四海數千年安泰,所以靈族的靈魅們一直對我尊敬有加,導致我小時候也幹過不少缺德事兒,比如拳打隔壁小屁孩兒再嫁禍給另一個熊孩子,有事沒事就出逃讓我父君娘親和兄長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把我丢進夫子學堂,然後眼睜睜看着我拔夫子的胡子,把墨汁潑了他滿身,于是從那時起每次罰抄都有我,我都結業了還是時不時就去送幾車罰抄,夫子的竈坑不知焚了多少我的手稿,暴殄天物啊,拿去賣能賺好多錢呢。反正就是,下河摸魚上山打鳥,尋常人家熊孩子做過的事,我幾乎都做了一遍。”

“那倒也是精彩。”顧長安自斟自飲。“後來呢?”

“後來,自我獻祭靈力以來一直沒有動靜的古祭壇出現了第一次異動,從那時起,我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便戛然而止。”我淡淡說道。“我知曉了更多當年那場戰争的內情,一次一次的反噬也在消磨我的意志,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知曉了一個叫初辰的人,是我未來的夫君。”

這一次顧長安只顧着自斟自飲,沒有說話。

“初辰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人?”我趁顧長安不注意,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你在岚淵山,總歸知道些什麽吧,哪怕是一些……傳聞?”

“傳聞?你想聽什麽傳聞?”顧長安奪過我手裏的酒杯。“是樣貌、才學還是秘聞?”

“啊?”

“熙玥,這世間關于初辰的傳聞,無非是出塵絕世、年少才高、戰功赫赫一類的場面話,多說無益,他自己應該都不再想多聽。至于你想聽的秘聞……”顧長安故意買了個關子。

我豎起耳朵湊近了些。

“與其聽這些外界傳聞,你為何不親自感受?你就對你自己這麽沒信心?”顧長安笑道。“初辰此人不會因為所謂兩族交好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賣了自己的終生,他不需要,天族和靈族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我明白這個道理,我也知道他這個人用命護了我,我該報恩,嫁過去也能全天族靈族的臉面,成全世人佳話,何樂而不為呢?”我淡淡道。

“聘書直入靈族是天族考慮不周,但你也不至于對初辰這個人有這麽大偏見。”顧長安無奈地笑了笑。“再說,你這樣真的不委屈麽?”

“委屈什麽?”我靈臺開始混沌起來。“這酒後勁兒真大,我不該偷喝的。”

“你不委屈,那我呢?”顧長安輕聲問道。

我眼前開始天旋地轉,卻清晰地聽見了顧長安那句“我呢”。

可我聽見了,也無法回答,沒想通的事情,承諾不起,也談不上承諾。

顧長安搖了搖頭,起身走過來溫柔地将我抱了起來,柔聲說道:“醉了,便睡吧,我帶你回去。”

我點了點頭,有些貪戀這個凡人懷抱的溫熱,又害怕自己沉溺其間,就這樣僵在他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你這樣有些沉……”顧長安溫和的聲音自我頭上傳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脖子,很快便意識不清,徹底醉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