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心插柳
第十章無心插柳
一連十幾日,那位日理萬機的太子仿佛突然放了個長假,時不時就出現在我面前,還變着法兒送我一些普通女孩子家愛不釋手的釵環珠寶,甚至連長歌也跟着沾了光,六日前東宮侍從将那只玉雕小兔從假山上摳了下來,恭恭敬敬送到了長歌手中。
只是,凡俗寶物很難入得了我和長歌的眼,祁牧谌似乎也感覺到了我恭敬有禮中刻意顯現出的一絲絲無奈和疏離,在停止用物質收買我的行徑之後,開始用活物收買我……
于是,我和長歌便從數日前望珠寶而發愁變成如今看着滿屋子的貓、狗、兔子、耗子、魚發愁。
“長歌,那兩只小鼠怎麽不見了?”我療傷完畢,靠在榻上将祁牧谌借給我的這片魂玉碎片收回匣子,十分無奈地準備把本來屬于我的東西交還于他人。“那兔子別再喂了,再喂就夠一刀了,你是想吃烤兔子了嗎?”
長歌将手裏的幹草丢在一邊,沒精打采的走到我身邊接過匣子,開門遞給門外的侍從,返回到榻邊,抓住我的胳膊有氣無力地說道:“這日子也太無聊了,我明天能和雲客一起出去抓妖麽,聽說雲客打算用妖族炖湯,還是個極美豔的,和那天我們遇到的那一批不同。”
“想不到你還是個喜歡觀賞酷刑的。”我笑了笑。“今日就算療傷結束,你若想出去走走,便去吧,不拘着你。”
“那你呢?”長歌道。“我也就是說說,不能讓你這邊沒人看顧。”
“放心,我自有人照應。”我說道。“去吧,去玩吧,去找雲客。”
“我知道暗中應該有護着你的人,可你中午要去湯池藥浴,顧長安安排的那些人向來不會窺探,我怕你有危險,我還是得跟着你。”長歌說道。
“長安臨走前布下了天羅地網,我這院子現在就是銅牆鐵壁,妖族進不來的,人更傷不了我。”我說道。“放心吧,我有數,去找雲客吧,老耗在我這裏,你還怎麽讓雲客喜歡上你呀?嗯?”
長歌咬了咬嘴唇,糾結了一下,說道:“那我走啦,我就去一會兒,很快回來。”
“多久都無妨,我沒那麽嬌貴。去吧。”我笑道。
長歌憨憨地笑了笑,轉身便向大門走去,打開門的一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麽,回頭同我說道:“那兩只耗子……昨夜被貓玩了個半死,我早上拿給祁牧谌了。”
“所以,當初送完貓又送了耗子,是打算給這幾只貓加餐麽?”我笑道。
長歌聳了聳肩,淺笑着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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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霎時便安靜下來,我望着一片湛藍的天空,開始擔憂起數日音訊皆無的顧長安來。似乎已經習慣了萬事有他的日子,如今的空寂竟讓我無所适從。
我大抵真的要犯錯,但卻似乎并不會後悔。
因着實在有些難過,午膳食之無味,随意吃了幾只果子便向湯池走去,打算舒舒服服地在湯池中睡個午覺。
藥香四溢,暖意融融,我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愈發遲鈍起來,靠在池邊開始打盹。
隐隐約約感到有人進來,想着應當是每日負責給我送些小糕點的丫頭,便很随意地說道:“糕點放這兒吧,能不能再給我溫壺酒來,不必太多,小酌便可。”
那人似乎沒有聽見我的意願,放下盤子之後,竟然在池邊坐了下來。
“可是累了?”我閉着眼睛柔聲道。“也是,每日勞碌,自然會有疲憊。沒關系,人之常情,我也一樣會累,弦崩得太緊會斷的,沒必要折磨自己。下來一起泡一泡?”
那人并沒有回答。
我想着她是礙于尊卑有別,便笑着說道:“我眼裏沒什麽尊卑上下,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不必有負累。”
“你說的,說話要算話。”
這……這分明是個男人的聲音……這是……祁牧谌?
我靈臺瞬間清明,猛地張開雙眼,正對上祁牧谌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
從幾日前我便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愈發熱烈且大膽,我處處躲着,卻不曾想今日叫他鑽了空子。
我連忙抓起池邊的外袍擋在身前,猛地向後退了幾步,不小心嗆到了一口水。
“咳咳……”
“熙玥,你……”
“你別過來,咳咳,我沒事……”我連忙擺手。“你……你轉過去,不,你出去,出去等我。”
“好。”祁牧谌笑的溫潤。“順便說一句,你炸毛的樣子,比端着架子可愛多了。”
我強壓着脾氣,将“寄人籬下”這四個字默念了一百遍。
待祁牧谌出去,我急急換好衣服,走出房間,正見到站在門外等着我的祁牧谌。
“今日殿下又是難得清閑?”本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理念,我先開了口。“殿下近來似乎格外清閑。”
“非也,有件事于我而言,是家事也是國事,馬虎不得。”祁牧谌笑道。“午間太陽毒,我叫步辇來。”
“不必,我本是修士,如今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沒那麽嬌貴。”我料想到祁牧谌所言家事與國事的關系,橫下心來問道。“殿下究竟喜歡我什麽?”
“果然冰雪聰明。”祁牧谌說道。“我的确喜歡你,而且志在必得。”
“你當知道,我是岚淵山修士,我不願意擅入凡塵,也請您自重。”我義正言辭道。
“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但我必須要告訴你,于國事之外的原因,我也的确已非你不娶。”祁牧谌道。“我的确要先承認,世人對岚淵山中人尊敬有加,我若娶岚淵山中人為妃,自然于國有利。但我同你相處日久,便愈發被你所吸引,這絕非一時意氣用事,而是出于我本心的情不自禁。我喜歡你的坦誠,率真;喜歡你的聰明,善良……總之,我喜歡你這個人,你的所有,于國政無關。”
我一個頭兩個大。
“我知岚淵山修士向來清高,但我母後曾願意為我父皇停留,你可否也給我一個機會,哪怕多留些時日,多了解我。”祁牧谌語氣懇切,倒顯得我像個負心薄幸之人。
熙玥啊熙玥,招蜂引蝶的是你自己吧你自己。
“你若不願回答,沒關系,我可以等。”祁牧谌說道。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顧長安啊顧長安,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救命啊。
“但請你先随我去一個地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認。”祁牧谌說道。“不過你放心,在你首肯之前,我絕不越雷池。”
祁牧谌,你還真是老練,封死了我的所有的路,除了同你走,我還能做什麽選擇?
“這件事想必你也會很關心,事關這枚……魂玉。”祁牧谌再度補充道。
我擡起頭,強壓下心中疑惑,淡淡說了一句:“那煩請殿下帶路吧。”
祁牧谌做了個“請”動作,我微微行了一禮,背在身後的手打了幾個簡單的手勢,但望顧長安安插的人能看得到并看得懂。
跟着祁牧谌七拐八拐地到了他的書房,又十分無聊地看他炫耀一般扭動在凡塵看來的确複雜精妙的機括打開隐藏在他書房地下的密室,我有些百無聊賴地仿佛在看一只求偶的孔雀炫耀着自以為十分美麗且豐滿的羽毛。
講真,這些機括若放在靈族當做課程作業,那是會被夫子連罵三日“不學無術”的存在。
我禮貌性地十分違心地恭維了祁牧谌幾句,跟在他身後下到幽深的密室,倒是的确被密室中用來照明的數十顆夜明珠晃到了眼睛。
密室中央,我的魂玉靜靜地躺在石臺上,溫潤的玉色并不比此處的夜明珠遜色,倒讓本應喧賓奪主的夜明珠顯得輕浮且可笑。
“你對它應當并不陌生。”祁牧谌笑道。“我是說在你用它療傷之前,便應當已經知道了它的存在。”
“這東西在岚淵山也很有名,我知曉它的存在似乎并不是什麽難事。”我淡淡說道。“殿下是懷疑什麽呢?”
祁牧谌淺淺笑了笑,突然毫無征兆地向後仰倒,我急忙去扶,卻被他反手抓住了手腕,徑直向魂玉的方向拽了過去。
我自知論蠻力我不及祁牧谌,倒也沒有掙紮,反正我終究要拿到魂玉,也無需隐瞞什麽,若捅了窟窿惹了禍,自然也有顧長安替我收場,至少信他比信我自己安穩得多。
我的手指觸碰到魂玉的一瞬間,眼前溫潤古樸的玉石突然光芒大盛,将夜明珠的光徹底壓得黯淡了下去。只是這道瑩瑩光芒卻并不如何刺眼,更像是柔和的微風拂過臉頰,很快便消失無蹤。
祁牧谌眼中閃爍着難以掩藏的喜悅,而我卻一派無動于衷。
“确認好了?”我淡淡問道。“可有什麽故事要說給我聽麽?”
祁牧谌手足無措的一會兒,似乎是強壓下翻湧的心緒,略帶急促喘息地開始同我說道:“我母後出自岚淵山,入紅塵而困于紅塵,一生雖無飄零卻也短暫。但我父皇極愛我母後,将這枚傳國至寶送予她為聘禮,卻被她拒絕了。”
“倒是個明事理的女子。”我淡淡說道。
“我出生後,我父皇執意将此寶物再度贈與母後,母後無法再次推脫,便代為保管,并在我少時冊封太子當日,将此物傳與我,并叮囑我好生看顧,她說此物關乎生死,關乎天地。”
“你定是疑惑不解,數次詢問喽?”我笑道。
祁牧谌點了點頭,道:“起初她不願意告訴我,說天機不可洩露,後來又說知道太多只會惹來更多危險,但最終她還是禁不住我使盡辦法煩擾她,将這秘密全數告知于我,也是那時我才知此物并非普通玉石,而是一種名為魂玉的寶物的碎片,蘊含着極其強大的力量,能救人于生死之間……”
“願聞其詳。”
“其實它來路歸途,我母後都沒有同我說太多。只是告訴我若将來能遇見讓這魂玉發光的人,要尊之重之,那是這魂玉原本的主人。她去世前留有願,若魂玉原本的主人想取走魂玉,便給她,因為那不僅僅事關雲祁安穩,更事關天下蒼生。”祁牧谌說道。
“所以呢,你是打算将此物拱手相讓麽?”
“本來我母親的遺願我不當違背,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祁牧谌笑道。“這魂玉我可以給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用你的餘生來換。”祁牧谌說道。“嫁給我為妃,這魂玉我便當做聘禮親手送給你。”
什麽意思?明明是我自己的東西,不過是在人間呆了七千多年,竟然還需要我賣身來贖?怎一個慘字了得!
“祁牧谌,你既然知道我本來就是這魂玉的主人,便更應該知曉我此行不是什麽偶然路過,而是有備而來。你這麽有把握我會屈從于你的威脅?”我冷笑道。“你未免太過自以為是。”
“不急,你會松口的。”祁牧谌笑道。“我等得起,但不是每個人都等得起。”
我搖了搖頭,沒等祁牧谌繼續說下去,便徑直走出了密室。
這個祁牧谌,恐怕同我十幾日前見到的那人不是同一個……我心有疑慮,只得先行逃離,再做盤算。
索性,他今日似乎并無意糾纏。
我回到我的院子,打開房門剛想尋個辦法讓顧長安安插的人現身,擡頭便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
“你……你是……紫藤蘿花海?”我壓低了聲音克制驚訝。“洛笙?”
“公主殿下還記得我,甚幸甚幸。”洛笙淺淺一笑。
“是顧長安托你過來的?他沒事吧。”我急切問道。“那個祁牧谌……”
“殿下稍安勿躁,顧長安無事,我的确是受他之托來此,傳話的內容也的确是有關祁牧谌。”洛笙從容說道。“殿下可是心有所惑,覺得祁牧谌似乎并不對勁?”
“是,十幾日前初見,他雖也有架子,但舉止從容,并不如何咄咄逼人,亦絕無過分輕浮。我療傷之初,他雖殷勤探望,目光逐漸熱烈,但也知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理,處處克制,絕不威脅逼迫我。這幾日,他少了許多從容氣度,倒好像是急着将魂玉給我,又很刻意地想要把我栓在身邊,字裏行間多了不少暗箭機鋒。其實男歡女愛本水到渠成,他若心急而咄咄逼人倒也無可厚非,可這之中夾着魂玉,突然以魂玉這傳國至寶為聘逼嫁,便讓我不得不懷疑。”
“殿下懷疑的恰如其分。”洛笙笑道。“顧長安今日下午已秘密從岚淵山趕了回來,本想直接來見你,但現在他改變了主意。”
“下午?他看見祁牧谌闖湯池了?”我問道。
“應當是……看見了吧,可能是看見了後半段……差不多吧。”洛笙有幾分尴尬。
“那他不來救我?我……我……我好歹也是初辰的未婚妻吧,他敬之重之的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差點就被人輕薄了,他見死不救麽?”我怒道。
“他想救來着,但這不是您和祁牧谌沒給他英雄救美的機會嘛。他還沒出手,祁牧谌就離開了那間屋子,随後殿下您也出來了,您尋救兵那手勢我們都看見了。”洛笙道。“方才在暗中護着您的便是顧長安。您以為祁牧谌不想動手繼續脅迫您麽?您真以為他心甘情願直接放您出了密室?不過是顧長安暗中施壓,讓他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那,那祁牧谌豈不是知道顧長安回來了?長安他可已從密室全身而退?”我急忙環顧四周。“他怎麽沒來見我?”
“您放心,顧長安借了三分魂玉之力鉗制祁牧谌,祁牧谌只以為是您以魂玉之力壓制,并不會懷疑到顧長安身上去。”洛笙笑道。“況且,顧長安在祁牧谌所得的情報裏,已是個半死不活的廢人了。”
“廢人?”我開始回憶起祁牧谌同我說的話。“啊,原來如此。這個有人等不及,原來是指顧長安。”
“殿下猜到了?”
“我猜,顧長安本來的确是回岚淵山議事,但留在雲祁國都除妖的下屬部衆當是發現了一些什麽,故而讓顧長安改變了主意,直接當面迎上這所謂的‘祁牧谌’的圈套,将計就計裝成半死不活的樣子,好讓祁牧谌手中有了自以為能夠威脅我的籌碼。”我說道。“我若想救顧長安必然要用到魂玉,那麽我就不得不答應這個荒謬的婚約。難道說現在的祁牧谌是……”
“殿下猜的不錯,現在的祁牧谌是妖。”洛笙說道。“妖碰不得魂玉,所以他們才想出了這個迂回的手段,直接借您之手拿到魂玉。”
“那他們知道我不在靈族而在雲祁了?那初辰的障眼法不就失效了麽?”我不禁有些擔憂。“不對,我想得到,顧長安便想得到,怕是如今這雲祁國都的所有妖族,都傳遞不出一丁點兒的消息了吧。能傳回來的消息,也都是顧長安想讓他們知曉的事情。他織了一張好大的網啊。”
“沒錯。”
“我們防範的滴水不漏,但是封禁東宮遠遠不夠,雲客的排查速度也不會那麽快。祁牧谌在上朝下朝的路上便可能被妖族鑽了空子,如今祁牧谌有記憶卻非人,想必是妖族控制了他的身體和魂魄,徹底附在了他身上吧。”我說道。“如今他對妖族還有用,性命自然無虞,但收網之時還是要小心注意他的安全才是。”
“這是自然。”
“顧長安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麽?”
“殿下聰慧,已然自行分析出全局來。如今只一事,需要殿下盡力配合。”洛笙行了一禮。
“但說無妨。”
“明日,顧長安用一棵蘿蔔幻化出的他自己的殼子便會抵達雲祁國都,屆時您需要聲嘶力竭地哭一場,并當場答應祁牧谌所求,願意嫁給他換取魂玉救人。祁牧谌雖然知曉您的身份,但并不知曉您靈力到底為何,就算知曉您和妖族奮力拼了一場,但對您的靈力深淺依舊并無所知,所以您必須得哭的昏天黑地來讓他相信您沒有騙他,而是真的憑借自己的力量無法救活顧長安。”洛笙說道。“而後,祁牧谌定會急着擇吉日立刻成親,以顧長安的性命逼迫您融合魂玉,再在您最虛弱的時候将您帶回妖族囚禁,以此要挾天族和靈族。您所需的是将計就計,而我們會做的便是在冊封之前于萬民觀禮之時拆穿這位假的祁牧谌的真面目,拿到魂玉,也救下真的祁牧谌。”
“我明白,不就是演戲麽,我很在行,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笑道。“此事,需要瞞着雲客和長歌麽?顧長安似乎一直不是很信任他們。”
“無妨,他們已經不會對您構成威脅了。”洛笙說道。
“告訴顧長安,之後對妖族的審問,我想參加。附身祁牧谌的那只妖威脅我,我得報複回去。”我笑了笑。
“您還真是記仇啊。”洛笙笑道。“我代為轉達。”
“好。”我笑道。“大戲啓幕,我還真是有些心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