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X市, 某五星級酒店。

作為今年全球總決賽選手的大本營,這間酒店已經被舉辦方包場, 進出把控森嚴,選手們也被自家戰隊的負責人耳提面命少出酒店大門,免得在賽前出什麽事端。

隊分在22層南向,一水兒的海景房間,窗外景色極好。

但房間裏有些人卻無心欣賞。

“啊啊啊她怎麽就知道了!他怎麽就暴露了,我明明配合得已經很努力了!”

“太慘了嗚嗚,我對不起蕭阿姨,我不但把她兒子帶進坑裏, 還把她兒子好不容易化了冰山談的第一次戀愛給攪了,我今年更沒臉見她了!”

“我還對不起秦叔叔, 他們秦家三代單傳, 唯一的獨苗第一次動心,不會就毀在我手裏吧,那我媽真的會殺了我的啊啊啊……”

落地窗前, 背對着房間坐在柔軟沙發椅裏的人額角一跳, 他終于忍無可忍, 慢慢擡手摘掉耳機, 回過頭去。

“Liar談戀愛, 你好像比他着急?”

埋在被子裏無能狂怒的肖一炀含淚擡頭:“畢竟我把他當親弟弟。”

“哦?Liar也把你當哥哥?”

肖一炀沉默:“不,他只可能把我當兒子。”

盛笙露出“還好你有自知之明”的溫和微笑。

肖一炀痛苦幾秒,突然跳下床蹭蹭蹭竄到盛笙椅子旁:“笙哥, 你和梨子從小就認識吧?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幫秦隐挽回?”

“挽回?”盛笙失笑,“如果梨子真不喜歡了, 那不可能能挽回。她骨子裏就是這樣的性格――對唯一那一個人愛得有多熱烈,對其他人就能有多冷漠。”

肖一炀不死心:“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盛笙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合上手裏的書:“你知道梨子的性格像誰嗎?”

肖一炀沒跟上話題轉折,但還是下意識問:“誰?”

“她的母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啊……”

“喬家那個阿姨我小時候見過,原本是個很漂亮很有氣質的女人,她和梨子一樣,是把極端刻進骨子裏的。”

肖一炀憂心問:“多極端?”

盛笙回憶了幾秒,說:“我聽說她年輕時交往過一個男朋友,是個世家小少爺,後來兩人因為什麽事情鬧了分手,那個小少爺追到喬家,求她複合。”

肖一炀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然、然後呢?”

“她已經厭惡他了,所以不見他。那個男人就在喬家門外,拿刀劃開了自己的手掌,血流下去一大灘,滿地都是。”

“……”

肖一炀震住。

幾秒後,他緩慢地往後挪了挪,眼神驚恐:“Liar的手金貴着呢,可經不起這麽糟蹋。”

盛笙莞爾:“他用不着――你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肖一炀搖頭。

盛笙笑意淡了下來:“梨子她母親确實打開門了,她把一沓紙巾扔在那個男人懷裏,跟他說,要死可以,別死在我家門外。說完她就把門關上了,并且再也沒往外看一眼。”

“?!”

肖一炀長吸了口氣,驚恐地縮進沙發裏。

空氣沉寂。

數十秒後,肖一炀才慢慢回過神,他對面沙發裏的盛笙講完故事,已經帶回溫和笑容,窩回去繼續看書了。

肖一炀欲哭無淚:“你的意思是,Liar徹底沒戲了?”

盛笙翻書的手指一停,然後他無奈嘆了聲,擡頭:“你之前跟我說,Liar在活動室裏見到了梨子、還被用失憶這種玩笑似的借口搪塞過去了。”

“對啊。”

盛笙:“故事都給你講完了,你還沒懂麽?”

肖一炀茫然。

盛笙扶額,好氣又好笑地搖頭:“我講這個故事就是想告訴你,如果梨子真的不喜歡他、不在意他了,那他連再見梨子一面都沒可能。”

“咦?所以……”

“你以為,梨子和誰都有心情開玩笑?”

肖一炀呆滞片刻,恍然大悟:“笙哥你是說他們不會有問題?”

“嗯。”盛笙視線落回書上。

肖一炀幾乎要流下感動的淚水:“太好了嗚嗚嗚,秦家又有不變和尚廟的希望了。”

“……”

盛笙無奈地笑了笑。

低下頭去的那一秒,他腦海裏記憶勾回那天在茶館,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那場交談。

【好,那我就把親口告訴她的機會留給你。但是到那一天你要面對什麽,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我會的。】

【其實我不懂,你為什麽會選擇梨子?】

【不需要選擇,她很好。】

【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不确定你知不知道,她的好是和其他人都絕不相同的。不是任何人都能和她相配,她們的那種熱烈接近極端,對普通人來說不亞于飛蛾撲火,或許會把人燒成灰――你确定你做好了要和她在一起的準備?】

【我不喜歡這個比喻。】

【什麽?】

【她與衆不同,但不是異類。我從被她吸引到喜歡上她,我确定我會越陷越深,也在越陷越深。但不管過去現在還是将來,我不會去看別人,更不會拿她和任何人作比對。】

【……】

思緒回籠。

盛笙翻過一頁書,聲線輕淡,又莫名地發涼:“Voyageur, Si tu veux cueillir la rose, prépare - toi à te faire poignarder par les épines.”

正處于亢奮中的肖一炀一愣,回頭:“笙哥你剛剛說了句什麽?英語嗎?”

“不是,這本書上的一句法語。”盛笙擡了擡手裏的原文書。

“嗯?什麽意思?”

“翻譯過來就是……”

盛笙合上書,坐在陽光下溫和地笑:“過路的旅者啊,如果你想摘那朵玫瑰,那就要做好被荊棘刺穿手掌的準備。[注]”

沉默後,肖一炀緩緩豎起拇指。

“詠嘆調,很神棍。”

談梨從來不喜歡在聚會、應酬或者玩鬧這類事情上費心,自然也沒什麽經驗。為了省事,她直接找了家私人會所,讓對方安排和布置好地點場所,包車也是會所那邊配備。

所以電競社一行人坐進校外來接的車裏,被載着一路在F市內七拐八繞,到目的地時已經沒幾個找得着北的了。

包括談梨在內。

車隊最後停下的位置是在一片別墅區,綠化占比大到吓人。

從進入安全門後路過的建築物來看,這裏不太像是住宅區,倒像是把幾棟別墅扔進了森林裏面。

電競社衆人目瞪口呆地從車裏下來。

“終于下車了。”

“是啊,這一路給我繞的,我差點以為我們被梨哥拐賣了。”

“別介,我剛剛定位了下我們的位置,然後上網查了查――就這地方,賣了你還不一定買得起你腳底下的那塊大理石方磚。”

“呸,有你這麽侮辱人的嗎,我白長了20年還能沒一塊方磚值錢!”

“喏,你自己看這塊地皮的房價。”

“…………草。”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

“萬惡的資本主義,呸!”

談梨、秦隐和馬靖昊因為是最後三個離開活動室的,所以也同坐着最後一輛車到來。

談梨收起玩了一路的手機,推門下車。後排,被沉浸式冷庫體驗“凍”了一路的馬靖昊也哆哆嗦嗦地跟下來,他擡頭就見秦隐站在車旁,神情間似乎有一點意外。

談梨這邊剛下車,就有社員忍不住問了:“梨哥,這個不會是你家的別墅吧?”

談梨收起手機,聞言笑了下:“買不起,租一天總可以。”

“嚯,就這別墅,單租一天至少也是五位數吧。”

“五、五位數?媽耶,那買下來得多少錢?”

“你還敢想,我想都不敢想了。甚至有點不太敢進門,萬一給人磕壞了東西,豈不是賣了我都賠不起?”

“……”

“他們今天打一折,錢我已經付過了,你們随便玩就好,別想那麽多。”談梨玩笑着把手機揣回口袋,邁進別墅正門,“而且,這不是大學社團慣例活動嗎?”

馬靖昊帶頭懵逼:“這是什麽慣例活動?”

談梨回憶了下:“唔,農家樂?”

電競社成員們看着面前三四層高、自帶游泳池的歐式別墅。

“……”

農、家、樂?

你确定???

拘謹只是一時的。

半個小時的适應時間都沒用,電競社的成員們已經在別墅裏鬧成一片。有迫不及待換上新泳衣就狗刨式撲進恒溫泳池的,有跑到樓上音樂房裏借着專業隔音設備鬼哭狼嚎的,還有在娛樂房裏大呼小叫玩桌游的……

作為社長,馬靖昊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感慨了一句“玩物喪志”,然後就迅速投身進歡樂的海洋裏。

就這樣一直鬧騰到傍晚。

晚餐安排成能讓大家更自在的自助形式,餐廳顯得空間小了些,談梨索性讓會所的人布置到一樓室內連通泳池的大露臺上。

男生們排着隊做接力,把別墅裏所有能坐的東西都被搬了出來。

“隐哥,這個沙發凳有點沉,你幫我搭把手。”馬靖昊抱着條長凳,趴在露臺門口喘粗氣。

秦隐:“好。”

“不行!”

一個驚聲突然插進來,正在搬椅子的幾個男生被吓了一跳,紛紛回頭。

之前還在和學姐們笑作一團的談梨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臉色煞白地攔在秦隐和長凳之間。

馬靖昊懵了兩秒。

談梨回神,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她眨眨眼,回頭朝馬靖昊笑:“社長我幫你搬,花瓶新人杵在一旁就好。”

“啊?哈哈哈隐哥怎麽成花瓶新人了?”

“梨哥別鬧啊,秦隐是花瓶,那我們是什麽,瓦罐嗎?”

馬靖昊也以為談梨是故意奚落秦隐,無奈接話:“這凳子沉着呢,還是讓隐哥來吧,哪能讓你們女孩子動手。”

秦隐已經挽起襯衫袖口,左手腕上那只粉色護腕刺得談梨眼睛一澀。

她往秦隐面前一攔:“你……你走開,別出現在我面前。礙、礙眼。”

馬靖昊茫然地抱着沙發凳,看這兩人。他第一次見放狠話放得這麽沒氣勢的。

而且被放狠話的人不但沒生氣,還很釋然地安撫――

“我手沒事。”

“!”

談梨驀地擡頭,紅着眼角瞪他。

Liar在ZXN戰隊時左手傷情最厲害的時候,左手手腕上下過針,密密麻麻許多根。

他們經理那時候偷偷給他拍的手腕照片,發在戰隊動态裏,算上針柄十幾公分的長針,明晃晃地紮在發紅的冷白皮上――談梨做了好幾周的噩夢。

到現在,她每想起一次都覺得心尖發顫。

越想談梨越忍不住情緒,聲音被壓得喑啞了點:“那你搬,最好全搬了,搬完你就別要左手了!”

這半晌,馬靖昊終于聽懂了,恍然大悟:“哦,隐哥你手受傷了不能拿重物是吧?害,你直說不就行了――哎,那誰誰,你過來跟我搭把手。”

不遠處有人應聲。

秦隐作罷,視線也落回談梨身上。他眼底晃起點情緒:“不是說要讓我死定了,怎麽一只手都不舍得。”

談梨心裏惱得磨牙,面上沒表情:“我不認識你,別和我搭話。”

說完這句話後好久她卻一動沒動,就把秦隐攔在露臺玻璃落地門和自己的身體之間。

直等到沙發凳和其他重物都被擡出去了,談梨頭都沒回地跑了。

夜色愈重。露臺上歡聲笑鬧,在別墅裏回蕩着。

擺在餐桌上的果酒紅酒喝空一片杯子瓶子後,一群人在漸合的夜幕下合唱跑掉跑到西伯利亞去的《新年好》。

還是談梨起的調。

唱完以後社團裏的學姐們帶頭笑哄笑:“梨子,還沒到12月呢,咱們這是過的哪個歷的新年啊?”

“……”

始作俑者沒能回話。

她已經趴倒在泳池邊一條柔軟的沙發凳上,臉朝下,被微醺的落地燈染得昏黃的長發鋪散開,活像兇案現場。

“被害人”手裏還攥着一只空了的紅酒瓶,晃在波紋蕩漾的泳池邊上。

離着最近的學姐失笑:“以後再聚餐要看着點梨子,不能讓她碰酒,一碰就倒然後全程睡過去――這也太沒參與感了吧?”

“梨子是不是和秦隐吵架才喝醉了?都沒怎麽見他們說話。”

“哎,好像是哦。”

“沒喝醉,我還清醒。”

不知道被這句話戳到了哪根敏感神經,趴在沙發凳上的談梨突然坐起上身,語氣嚴肅地繃着臉反駁。

只是她話聲剛落,手邊就撲通一聲――

手裏的空酒瓶沒攥住,掉進了泳池裏,濺起一片涼冰冰的水花。

旁邊說話的兩個學姐正要說話,就見一道身影攔住了她們落向談梨的視線。

波紋蕩漾的水面上,斜淌下一道修長的影兒。

談梨被影子遮了光。

沉默幾秒,她慢吞吞擡頭,半眯着眼,兩頰酡紅地仰臉看向背光站着的男人――

“秦隐?”

“嗯。”

“唔,你是誰啊?”

“……”

秦隐眼神一晃。

女孩眼底灑着碎金似的光,像在水面下晃啊晃的月亮。她還在笑着,笑成讓他心疼的樣子。

秦隐折膝,在她面前蹲下身。女孩垂在沙發凳旁的左腳,那只小白鞋的鞋帶散開了。

他托起她露出半截雪白的腳踝,然後垂着眼給她系好鞋帶。

清醒時還裝不認識他的女孩現在乖極了,一動不動地等着他系好。

等秦隐擡眸,談梨拍了拍沙發長凳的另一側,熱情地招呼:“來,你坐這裏。”

她笑得燦爛極了。

太陽好像都要在她的笑裏被從西邊的山後勾起來,挂回天上去。

秦隐掃了一眼沙發凳。

擺在他面前的幾乎是個直鈎,鈎子後面就是個不知深淺的陷阱――小壞蛋笑得越燦爛,陷阱裏越危險。

秦隐在這個結論裏,沒有遲疑地坐到她身旁。

談梨擡手,慢慢拽住秦隐的袖口:“我還能碰你麽?”

盡管某人是先斬後奏,但秦隐還是應聲:“我是你男朋友,你說能嗎。”

“噫,那不敢當,”談梨撇了下唇角,想做鬼臉又忍住了,“太貴了,要不起。”

話這樣說,她卻比誰都幹脆。攥着他袖口的手指松開,毫不客氣地攀上他的手臂。

借着支撐的力,談梨慢慢支起身,跪在沙發凳上挪啊挪。

她在膝蓋蹭到他腿旁時停住,手也扶到秦隐肩上。

秦隐擡頭,那片陰影落在他身前。

對視着女孩被酒醺得微紅的臉頰,秦隐有所意料地嘆聲:“會有人看到。”

“看到什麽?”喝醉的女孩一邊裝傻,一邊慢慢又偷偷地擡起左膝。

秦隐:“我不介意,但醒來你自己會――”

話沒說完。

談梨左腿一跨,啪叽一下把自己“扔”進秦隐懷裏。

然後她坐在那人腿上,扶着他的肩頸,帶着果酒味道的呼吸無辜地吹拂在他唇前。

秦隐眼底情緒驀地一晃。

然後才說完那幾個字,只是比前一秒沉啞了些:“…會後悔的。”

自覺是“偷偷”得逞的小姑娘心滿意足地晃了晃腦袋,一臉燦爛的笑。她面向秦隐身後的泳池,又背對着整個露臺,全然不察身後那些逐漸彙集的驚愕目光。

秦隐無聲一嘆。他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扶上女孩腰後。

談梨已經軟着呼吸趴下來,離得太近,滿是果酒甜香。她的手很快不安分起來,順着秦隐的肩慢慢蹭上去,然後輕輕捏到他的喉結上。

秦隐身影一僵。

談梨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歡快又憋着壞地笑起來,然後壓下情緒。她故意低着聲俯身,趴在他耳邊,威脅的語氣:“我聽說,這個捏碎了會死人哦,你怕不怕?”

“我怕。”

秦隐強壓着眼底情緒,伸手攔下順着他腿往邊上滑的小姑娘,雙手護住了。

然後他才擡眼,眸裏深沉,像星河滿載。

“怕你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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