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一陣涼飕飕的冷風吹得許邱打了個哆嗦,連忙擺手:“這個不成,我只會吃。”
“知道你只會吃!”茅小飛嫌棄地瞥他一眼,抱着自己傷腿,朝徐柒挪了挪,讨好地觍起臉笑:“徐柒,其實第一眼見你,我就覺得你不是凡品。”
徐柒狡黠地睨起眼。
“別這個表情嘛,我又不怕你。”茅小飛不怕死地拍了拍徐柒的肩頭,他不清楚徐柒來歷,只覺得大概是自恃有點武功,所以比一般人多三分底氣。
“你覺得,我适合養雞?”徐柒淩厲的眉峰一軒,仿佛茅小飛說個是字,就要舉起屠刀。
茅小飛撇撇嘴:“沒試過怎麽知道?三十六行,熟能生巧,是不是?”
徐柒冷笑道:“那你最好先想想,怎麽才能說服劉大人不讓你上戰場,而是放你去養雞。”
“這個我自有辦法,那先說好,算你一個,陪我去養雞。”
“等你有那個資格再說。”徐柒向後靠着樹,眼望遙遙天穹,懶得搭理他。
傍晚。
中軍帳留了一整日的三名軍醫才出來,外面候着的都是慶細軍營中有頭有臉的人,劉副将也在其列,不經意看見茅小飛從不遠處走來,劉副将對他晃了晃手指,意思很明确:站着別動,待會再收拾你。
茅小飛哪兒是那麽聽話的人,看劉副将一時半會走不開,立刻拖着瘸腿,以最快速度閃人。
草莖捆得四四方方的翠綠葉包,裏頭是剔下來的一點雞腿肉。
“許邱。”茅小飛低低叫了一聲。
許邱露出一雙小眼睛,見茅小飛手裏的東西,頓時兩眼放光。
茅小飛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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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邱四下瞅了瞅,過了一會才若無其事地跟出去。
草垛後面是馬棚,打響鼻刨地的聲音此起彼伏,時不時馬兒仰脖,稻草揚起的灰蕩漾在空氣裏。
這也不妨礙許邱的食欲。
“白天,就看見你藏了這個,不過我沒想到是給我留的,小飛哥,你對我真好。”
對上許邱滿臉的含情脈脈,茅小飛擺了擺手,笑罵道:“什麽給你留的,給別人的,可惜想獻殷勤還沒有門路。這雞肉放到明天就不新鮮了,才給你吃的。快吃吧,今天晚上沒有餘糧了,別想着還有宵夜吃。”
聞言許邱皺着眉,猶猶豫豫道:“那我還是不吃了。”
“給你了就随你處置。我有事問你。”茅小飛直入主題。
吃人的嘴軟,許邱本來耳根子也軟,一臉福相,便道:“你問。”
“劉副将是不是你親戚?”
頓時尴尬的紅雲可疑地飛上許邱的胖臉。
“小飛哥,你都看出來了?”
茅小飛也是随便猜的,畢竟這麽大個軍營,劉副将誰也沒找,就找到許邱。
“他是你什麽人?”
“一個表了十萬八千裏的遠房親戚。”許邱委屈道。
“你怎麽稱呼他?”
許邱有點不明白:“劉大人。”
“我是說私底下。”
“私底下也叫劉大人。年節時他來過一次我們家,是我十歲那年,當年我娘說讓叫一聲哥。不過長這麽大,我只見過他那一次,這次來我娘還讓我給他帶了點銀子,托他照看我。”
這關系還真夠遠的,親一點也不會收錢了。茅小飛心說,那許邱估計真的不知道什麽,劉副将為什麽要針對自己呢?
“小飛哥,你是不是想問我,劉大人是不是和你有什麽過節?”許邱小心翼翼地問。
“嘿,今天挺聰明的。”茅小飛贊道。
許邱憨厚地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為人無利不起早,我娘常常說,這個哥不适合做官,要是做生意,恐怕早就富甲一方了。”
看來劉副将很可能是為錢,那事情就簡單多了。茅小飛拍拍許邱的肩,“謝謝你。”
輕薄的一絲紅染在許邱顴骨上,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小飛哥你別這麽說,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雞肉。”
茅小飛徹底被他逗樂了:“放心,你跟着我,哥有一口肉,也有你一口。”話是這麽說,茅小飛還是最想回到上齊去,上南城雖沒什麽可留戀,可他總是很想家。這裏荒山野嶺,沒有依靠不說,真要打起仗來,誰不知道首當其沖喪命的就是新兵。
到半夜劉副将還沒來找茅小飛麻煩,他翻來翻去睡不着,忍不住去想那個獲救的少将軍,看上去也才十七八歲,比安陽王還要小一些。他為什麽會受傷?慶細與上齊不是正在議和嗎?
黑夜裏茅小飛赫然坐起身。
營帳中新兵們已奉命睡下,走出去得避開歪七扭八的各色人。走出營帳,總算擺脫彌漫在帳子裏那股子臭腳味。
茅小飛深深吸了口氣,朝中軍帳走去。
像他這樣的小人物,自然是會被攔在帳外,隔着十數人,茅小飛偷偷看到,少将軍住的營帳燈火通明,帳外光守衛就有十六人。
失望籠罩住茅小飛,他要混進去不太可能,只得回去睡覺。
不想次日,他就得到了去看少将軍的機會。
傳令的士兵不茍言笑,手握一把長矛,一路上沒和茅小飛說半句話。茅小飛醞釀了一路的盤問連個用武之地也沒有,只得硬着頭皮走進中軍帳。
撲面而來一股藥臭味,光聞着味兒就讓人覺得口苦。
一襲黑亮的豹子皮搭在矮榻上,随侍不像軍中其他士兵那樣被風吹日曬出一臉粗糙皮膚,看着細皮嫩肉,眉眼淡,眼角很深,略發紅,透出一股子溫順。
上位之人不說話,茅小飛樂得不說話,他四下看了看,帳中陳設顯得簡單而粗犷,除了被子上搭着的豹子皮,地上還鋪了一張白虎皮。牆上懸挂銀色璀璨生輝的箭囊。
有些浮誇。
茅小飛暗暗地想。
挂着的那張弓倒是不見得精雕細琢,烏黑古樸,就是比一般人用的弓大一些,看上去不輕。
看來确實有點本事,能拉開這麽沉的弓,起碼不是個繡花枕頭。
“憑你這些舉動,還有來歷,換了別人,現在腦袋已經不在了。”随侍調笑了一句。
那少将軍淩厲掃過一眼去,随侍即刻低眉順眼下去,面露怯色。
還養一只小綿羊在身邊,怕是還沒長大的孩子,傳說中戰功赫赫的少将軍,恐怕是徒有虛名。既然是少将軍,那就有個聲名顯赫的父輩,錦上添花的話再怎麽傳也不過分。
“出去,把其他人叫進來。”大概因為沒什麽力氣,那人說話聲音低弱,茅小飛想起在洞穴裏聽見他叫自己閉嘴,聲線雖低,卻因音色中細膩的沙啞頗帶磁性,讓人忍不住認真去聽,想多聽他說一些。
很快茅小飛恢複了鎮定。
人家在想怎麽砍他的頭,他居然鬼迷心竅在想對方的聲音好聽。他猛然一巴掌拍在腦門上,下手不輕,額頭頓時泛紅。
那少将軍目中微微露詫,很快恢複淡漠,毫無瑕疵的五官,搭配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即便病怏怏地躺着,也絕非弱雞。何況一身貴氣,更讓茅小飛能肯定,此人必須出身世家,否則怎麽說寒門無貴子。
“叫我來做什麽?”此話不是茅小飛冒失,他想趕在別人被叫進來之前,和眼前的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少将軍談談條件。
誰知那少将軍壓根不搭理他。
茅小飛讨了個沒趣,也不敢再多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況将來的日子,有的是要仰人鼻息的時候。
茅小飛不禁有些懊悔,沒有丢下這人逃跑。他要是跑了,這小子就不能安逸舒服躺在床上,養足精氣神,給他臉子看。
像這樣的時刻在茅小飛活了不長的日子裏太多了,他也不太放在心上。
看到劉副将也進來了,垂死掙紮的複雜神情浮現在茅小飛的臉上。
更加五雷轟頂的是,那少将軍總算開口說話:“他是誰的兵?”
頓時劉副将膝頭一軟,跪下去,挺直的背脊卻透露出外強中幹的緊繃。
茅小飛暗道不好。
這不是論功行賞的派頭,反倒是問責的意思。
“回禀将軍,此人乃是新兵,挂在屬下麾下。不過這批新兵,是數日前才征入的,還不懂規矩……”
“劉征明。”一派不假辭色的嚴肅,臉板得滴水不進,一看就是個臭脾氣。
果然劉副将渾身一僵,那劉副将看面相已快四十,被個小輩訓話,臉色自然難看。他把頭埋得盡量低,以免在同僚面前丢人更甚,心中愈發記恨茅小飛。
“帶本将軍回來的,是什麽人?”
茅小飛心中大喊:是我!
然而,劉副将滿頭冷汗地讷讷答道:“是屬下的參軍,以及幾個手下。”這話沒錯,救人的雖是茅小飛,但送人回來的不是他。本來想做個幕後英雄,不想馬上要被打成慫狗熊。
“該賞的賞,該罰的也要罰。此人不學無術,又是上齊人,還不是落戶慶細的上齊人,是誰錄進來的?”
劉副将說了個名字。
茅小飛眉毛忍不住皺了皺。看來劉副将不僅愛財,且不仗義,不過也是,官高一品泰山壓頂。而且劉副将也不算太笨,起碼他沒有說出是別人賄賂他,才收了茅小飛進來,且為着那個不知名的誰,替人收拾他。
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少爺,來頭也許不小,否則劉副将這樣唯權貴而親的人怎會替他咬緊牙關,那還不是能推則推。況乎借着少将軍的勢斬草除根,白污了銀子豈不更好?那小少爺遠在千裏之外,自然鞭長莫及,甚至還要因此吃一頓官司。
這麽一串,茅小飛心裏大概有了數。平地裏卻一聲驚雷在他耳畔猛然炸開:“還杵着做什麽?跪下!”
跪就跪,茅小飛是個孤兒,幹爹不仁,幹娘不義,流浪市井時,別說給人下跪,更出格的有之。後來雖說能養活自己,但稍微有點身份的人都能叫他下跪,在茅小飛看來,跪不是沒尊嚴,這是生活在底層的人日常的儀态。
就像皇帝每逢年節要跪天跪地,沒什麽不同。
于是茅小飛不僅跪了,還跪得格外端正,就是他的腳有些不便,沒法并攏,癱在旁邊擱着,純似假腿。
少将軍臉上閃過一絲疑慮,不過也是來得快去得快。
茅小飛發現這人挺有趣,什麽表情都很有分寸,往好聽了說是雲淡風輕波瀾不興,往難聽了說純屬面癱。
這麽小小年紀,身份顯貴,卻長了張家門不幸的臉。茅小飛搖搖頭。
“你不答應?你不答應也要按軍法辦事,來人,拖出去,鞭笞四十。”劉副将滿是油光的臉在茅小飛眼前放大,他才恍然意識到是不是少聽了什麽。
少将軍:“四十太多,會打死。”
“是是是,四十我肯定挨不住!”茅小飛才糟了大罪,連忙讨好地告饒:“而且我也救了少将軍呀,不能這麽賞罰不公不是?”
少将軍眼睛微微眯起:“說話中氣十足,看來打不死,那就四十。”
“……”茅小飛頓感眼前一花,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