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太後說完後閉上眼睛休息了好一會,養足了些精神,又半眯着眼嘲諷的勾起嘴角,注視着從頭到尾沉默不語的我。

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聲音比之前小了很多,無力道:“第一次見你時,你睜着幹淨無邪的大眼睛看着哀家,一身素衣的和衆嫔妃們坐在一起,哀家就知道你是與衆不同的……你的眼神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果然……宮兒對你發了瘋的着迷……”

若是別人這麽說,我定會擺手道,豈敢豈敢,本人哪有此等榮耀,她可是有兩個男人為了她兩度傾覆了天下的女人!不過聽到太後本人這麽說時,我只好低調的默認。

“哀家是将死之人……”她急驟地咳了起來,眼看就要一口氣喘不上,我趕忙替她捋了捋胸口。

我張了張嘴,發現那句“您是萬金之軀,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話怎麽也開不了口。

我覺得這句話在此時簡直比廢話還廢,太後先前說了諸多厭惡我的話語,我若此刻開口,未免顯得虛僞矯情。

最主要的事,讓我對着一張毫無血氣的臉說出昧良心的話我當真做不到,萬一我一說完,她就氣絕身亡,不是很可笑?

“哀家知道,你一定也像他們一樣,跟哀家說……說哀家一定會長命百歲……”太後依然虛弱。

我:“……”

“哀家的身體自個兒知道……此乃陳年舊疾了……哀家是将死之人……”她接着方才的話說道:“不怕你笑話,你和哀家一樣,都生的這般禍害蒼生,你知道嗎?哀家……哀家有多恨你,多想殺了你,哀家就有多恨自己!”

那雙已經了無生氣的眼睛裏萦繞的不是恨是什麽!

“是哀家害了宮兒……讓他吃了那麽多苦……使他的性子變得這般冷漠無情……”一滴渾濁的眼淚從太後的眼裏跌落,“哀家對不起先皇……我竟然跟他的親兄弟有了骨肉!這些年我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咳咳……可是我連死都不敢死……我無顏去見先皇……我的夫君……我很髒……你也要和哀家落得一個下場麽?”她提到她心中唯一的夫君時,自稱“我”……

太後冷目端望着我。我愣住,不知怎麽回答,我自問還沒有這個本事吧?

“宮兒為了你和他的三弟宇文徴打了一架,此事你可知道?”

我詫然。

“果然,宮兒是瞞着你的……如今你知道哀家為什麽擔心了吧?你難道也要像哀家一樣讓他們為了你骨肉殘殺?你難道也要像哀家一樣成為遺臭萬年的主兒!”太後語調肅殺的用力道,随後又急急咳了幾聲。

我後退一步,端端正正的跪在鳳榻前,磕了三個響頭,道:“臣妾愚鈍,不知太後要臣妾怎麽做?”

“好膽識!哀家老了……造的孽也太多太多了……哀家現在不會殺了你,但要你答應哀家一個條件,你可願意?”

我又磕了個頭道:“謹遵太後娘娘懿旨。”

“哀家要你答應哀家,若有一天他們兩兄弟為了你骨肉相殘,為了你而颠覆了天下,你要在事情還未變得最糟的時候自盡,絕不可貪戀塵世。”

我真心覺得太後她老人家多慮了,且不說我對自己有這種影響力抱有遲疑的态度,就宇文徴的溫潤性格而言,他絕不會做出手足相殘的事,他對我也并沒有很深的感情,否則當初他會把我拱手相讓給宇文宮,我就不會入宮。

我沒有猶豫,應道:“臣妾遵旨。”

太後見我答應的幹脆,欣慰釋懷的笑了。

“哀家心願已了……可惜放心上路了……只是我的胭兒……我的胭兒……我對不起她……”太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又上前重複了替她順氣的動作。

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後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指着遠處的空白處,熱淚滾滾而下,痛哭道:“哀家真的錯了……你是他的孩子,但也是哀家的孩子……可哀家從來沒有愛過你……甚至連多看你一眼也覺得是恥辱……哀家再不願意承認,至少你我也相依為命了十個月,你也是哀家身上的一塊肉啊!可哀家竟然狠心到要殺了你……哀家真的該死!也不配做一個母親……”

我能感受到心跳“撲通撲通”地加快,太後說得是承瑛!她後悔了,後悔沒有疼愛過她!

很多的話語在口中呼之欲出。

“我愛你……若有來生,我一定好好對你……你現在在哪裏……”太後的淚水越湧越多,呼吸越來越微弱。

她放棄了對自己的尊稱,以一位母親的心态來自稱“我”。她只是一位在忏悔的平凡母親,只是想見來不及疼愛的女兒最後一面……

我沉吸一口氣,死就死吧。

“臣妾知道太後娘娘的女兒現在何處。”我盡力保持平靜,臉上的嚴肅不容有一絲的摻假。

她指在遠處的手慢慢垂了下來,欣喜若狂地如獲至寶,又懷疑道:“真的?”

我鄭重地點點頭道:“宇文宮……皇上将她保護的很好。”

“她在哪裏?”太後迫不及待地問。

我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直接簡潔明了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的胭兒……她是承瑛。”

太後愣了有好一會兒,又掩面而泣,在她剔透的沒有血色的雙手後傳來她低迷的聲音:“居然是她……居然是她……難怪哀家一直對她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承瑛是不是覺得很悲哀,終于得到母親的寵愛了,倚靠卻是另一個身份。母親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只要她露出一點蛛絲馬跡,就只有死路一條。

“哀家要見她……哀家要見她……”太後慌忙道。她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簌簌地抖個不停,把重大的任務委托給我。她情急之下又咳嗽不止,竟咳出了血沫。

當務之急胭先穩住太後的病情,否則我還沒把承瑛找來,她就已經咽氣了。

“好,我馬上去。”我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嗯。”她已近虛脫。

我提起裙擺以最快的速度朝門口奔去。

走過偏殿……走過正殿……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漫長,拉開殿門時,“嘩啦”一聲打斷屋內的寂靜和屋外的啜泣聲,一時間幾百雙眼睛都齊齊的看向我,我連猶疑的時間都沒有了,一心只想快點把承瑛帶進去。

“你沒事吧……”宇文宮在此時此刻真的是“我沒事吧?”而不是“她沒事吧?”

我愧疚地盯着他削瘦的臉龐上那雙漆黑的眼眸,說:“皇額娘要承瑛去見她……對不起……我都告訴她了……”

宇文宮的眸裏返回來的情緒沒有責備,他對身旁的李全說道:“還不快去把瑛妃娘娘叫過來。”

他憐愛的看着我,俊朗的五官早已看不出清爽,他柔聲問:“皇額娘有沒有為難你?”

看來大概全場的人都以為我進去是要去送死的,我出來時手上沒有太後親賜的三尺白绫或鶴頂紅應該讓他們很意外吧。

我搖搖頭:“沒有。只是承瑛的事……”

“沒事,我也有此打算要告訴皇額娘,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說。”宇文宮撫了撫我的發頂,安慰道。

僅一個簡單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小動作,現場已有不少人震驚抽氣。

我現下根本無心去關注他們其中之一的人的反應,目不轉睛的注視着李全帶着承瑛步步走來的方向。

承瑛走到我的跟前,她每次一哭就是這樣,浮腫的眼睛瞞都瞞不住。

她沒有疑惑,只是以稀疏平常的詢問目光看我,我點點頭,算是回應她。兩人無聲地用眼神交流着,她是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了。我相信我們之間的默契,從未懷疑過。如果不是擁有這種默契我們怎麽會跨越茫茫的人海成為知心的好友和親人。

我愧疚的眸光還未投過去,承瑛拉住我的手,苦澀地一笑:“謝謝你詩宋,不過我能不能求你陪我一起進去?我好怕……”

一個女兒即将要面對她将死的母親,一場雖然一直在身邊但從來沒有機會相認的母女相會,這樣重要的時刻,而女兒所說的竟是“我好怕……”。

我鼓勵地回望承瑛,抓緊她的手兩人一起推門而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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