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我可以想像的見太後死時的場景,她長長的一聲悔嘆,結束了她看似華麗榮耀無比其實破敗不堪的蹉跎一生。

我的精神恢複的很快,應該能去瞻仰下太後的遺容,雖她不喜我,但再怎麽說她也是宇文宮的母親。

我摒去身旁跟着的下人,只身緩緩走出了清涼殿,走過一個較小的院子時,一宮女急急的從我身旁擦身而過,我險些被她帶倒。

小宮女回頭看了我一眼,馬上跟見了鬼一樣,屈下身子跪在地上求饒:“奴婢沖撞了貴妃,求貴妃娘娘饒命。”

在宮裏被沖撞不止一次了,有些習慣了他們在情急之下的失态。

“沒事,你快起來吧,有什麽緊要的事就快去辦吧!”

“謝貴妃娘娘。”

何處尋我這麽溫柔又寬宏大量的貴妃?何處尋我這麽溫柔又寬宏大量的孕婦?何處尋我這麽溫柔又寬宏大量的懷了孕的貴妃?

“阿珠,阿珠,你快出來!”宮女沖着院子內大呼起來,“出大事啦!”

宮女所說的大事讓我頓住腳步。

“什麽事啊?我今天休息呢!”慵懶的女聲。

“你姐姐不是在将軍府當差?将軍府被滿門抄斬了……”

“咚!”我聽到物體轟然倒地的聲音。

“阿珠!”

我扶着厚實的宮牆穩了穩身子,否則也有可能如身後的阿珠一樣倒地不起了。

寒意從腳底竄起,我返身走上前,耐住澎湃不安的心顫聲問:“你說的将軍府是不是陳彧少将軍的家?”

小宮女懷抱着名為阿珠的宮女傷感道:“禀貴妃,是。”

我的身子抖了兩抖,又問:“此消息宮裏可全都知道了?”

小宮女答:“是。奴婢聽說皇上聽到此消息時也很震驚,瑛妃娘娘……不對,端柔公主聽聞消息時當場暈了過去……”

“你說的‘皇上也很震驚’是什麽意思?”我抖抖冰涼的嘴唇問道。

“因為旨意是太後娘娘臨終前下的……是李全李總管宣的旨……”

“滿門抄斬……太可怕了……為什麽……”我失神地喃喃自語。

小宮女以為我在問話,忙答:“奴婢聽說是陳将軍府全府上下都是前朝餘孽,他們扣押了端柔公主數年,企圖造反……全府上下只有陳彧少将軍不知內情方躲過一劫,還有二少爺陳雲畏罪潛逃了……”

我癡笑一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太後的遺旨?滿門抄斬?扣押公主企圖造反?陳彧不知情?原來這就是另一道懿旨啊!

一連串的訊息告訴我,承瑛一定告訴了太後那個除非全家死光否則絕對不會愛上她的人就是陳彧,而太後糊塗一世以後又糊塗一時,竟真的将陳彧滿門抄斬。她以為殺光了陳彧全家人他就能背負着全家人的性命去接受承瑛的愛了?太後實在是很傻很天真!

她殺光陳彧家人的同時也把陳彧對承瑛僅存的好感殺光了。而陳府上下的人何其無辜?他們因為皇帝的安排隐忍地接納了承瑛,最終還要落的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如果承瑛告訴她皇後是她的情敵,太後會不會也荒誕的要處死皇後?

我從來都覺得愛情很偉大,但它的偉大需要建立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用幾百條的人命為偉大的愛情做鋪墊,我此刻覺得愛情不是偉大而是猥瑣。

陳彧沒有死,我要趕往陳府一趟替承瑛解釋,盡管我的解釋可能非常無用。

備了馬車,匆匆到達了陳府,陳府的大門敞開着,門口破碎的燈籠落在地上随風亂擺,從門口望進去,只有零星的燈火,在陽光還未普照晨霧未被風吹散漫天彌漫的大霧之中,陳府就像一座鬼宅,當然,死了這麽多人以後這裏确實已經是一座飄滿鬼魂怨念的鬼宅。

我鼓起勇氣進去,剛邁出腳,大門後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李全領着一班太監和侍衛迎面而來,就像趕屍。

昏暗的光線讓李全看不清我,待他走近,他吓得趕忙跪下,後頭的一幹人等也齊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李全惶恐地說道:“奴才見過宸貴妃。貴妃娘娘,此處污穢,奴才已命人來清理,奴才懇請貴妃娘娘回去吧,要是驚擾到您,奴才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啊!”

後面的奴才也有樣學樣,齊聲說:“懇請貴妃娘娘回宮。”

浩浩蕩蕩的聲音在清晨霧蒙蒙的天空裏回蕩,盡顯寂寥。

我知道他說要清理的污穢是什麽,我也猶疑懼怕,可是我為了承瑛,我不得不進去。

“皇上和端柔公主來過了沒?”我問李全。

“禀貴妃娘娘,端柔公主身體不适,皇上說等她醒了一起過來。”李全不愧是在宮裏摸爬滾打數十載,反應速度無與倫比,一聽我說端柔公主立馬就能反應我說的是承瑛,叫了這麽久的瑛妃娘娘能即刻改口确實不易。

“好,你們退下吧。該做什麽做什麽去,我進去有事。”

“娘娘三思啊!”

李全說完,又是一大片壓倒的聲音:“娘娘三思啊!”

結果是我思都沒思直接走人,他們也不敢上前阻攔。

陳府的陰森讓我打了個寒顫,陳彧去了哪裏?會不會想不開也随着因他而死的家人去了?

我有點後怕,于是加快了腳步。

進入陳府寬敞的有些吓人的大堂時,我徹底的震住。我敢保證我那是我這輩子見到最可怖的畫面。

我身上的溫度迅速冷卻,身邊卻沒有任何人可以給我繼續支撐着讓我走下去,我奢望地想,不求宇文宮能趕來,是幺兒或者哥哥能在身旁我也知足了!最笨的是我當時應該拉一兩個宮女陪我進來,而不是拒絕她們的随同,讓她們在外頭等我,以拙虐的借口說我要單獨進府走走。

那是怎樣殘忍的畫面,一排排的屍體整齊的鋪在地上,一張張的白布蓋着他們,有的身材稍大的,在白蒼蒼的布片下露出青黑的肢體。他們直直的躺在地面上,滿地的屍體看不到頭,在大堂最遠的地方,那些屍體已經卑微的成了一個微小的白點。

壯悲的場面裏我幾度哽咽,害怕地想要逃走,唯一支持我走下去的信念是在陳府裏還有一個不是死人的人在某處活着。

“沙沙沙……”

腳邊傳出詭秘的聲響,我壯着膽低下頭,除了屍體,什麽都沒有。

“沙沙沙……”

那聲響似乎不打算放過我,不依不饒地響起。

我舉起沉重的步伐,繞過身旁的朱紅色頂梁大柱子,不料竟看到陳彧頹廢的靠在柱子上,我吓了一跳,不過經歷了太多驚吓後,我只是麻木地輕聲“啊”了一聲,因為我覺得能在這裏看到陳彧是很正常的事。

他坐在地上,全身的重心都依靠在柱子上,仿佛抽掉那根柱子他就會立即倒下。他甚至在聽到我的出聲後沒有擡頭看我,就像我不存在般。

“陳彧……”我低低叫了他一聲,他還是呆若木雞,“陳少将軍……”

他悵然恍神地擡首,在看到我時目光銳利:“怎麽,還殺的不夠痛快?那就麻煩連我也一起殺了!”

“不是……我是來看你的……”我望着滿堂浩瀚的屍體無所适從地說。

“謝謝娘娘的慈悲為懷,和太後娘娘一樣慈悲,留了我全家人一副全屍。”他滿目滄桑,嘴巴卻像刀子,嘲諷尖銳地說道。

“對了,我聽來殺我家人的太監們說我有幸要成為驸馬了?呵呵,真是不錯啊……你說,是因為我家裏人全死了我才能當驸馬,還是因為我要當驸馬了所以我陳府上下的人都得死?呵呵……”

我很怕聽到陳彧說“呵呵”這兩個字,明明是笑的意思,卻聽不出任何笑意,悲涼的不像人類的發音,聽的我毛骨悚然。

“你不要怪承瑛……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我試着解釋。

“不是故意的?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讓我全家人都能活過來嗎?你看看這滿眼的屍體!你居然還能夠像沒事人一樣地替她當說客?你覺得我還能接受她!我不怕告訴你!我陳彧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遇見她——宇文承瑛!我應該讓她去死!應該讓家裏人厭惡她!我不該處處護着她,導致現在晾成大禍!”陳彧失控的語言狠狠地砸向我。

承瑛愛慘了的男人!他說他不該護着承瑛,他應該讓她去死!

我惱火地蹲下來,和陳彧四目平視,我在他無光黯然的眼裏看見了怒氣沖沖的自己:“我替承瑛不值!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

他的頹廢和他身後茫茫的屍體讓我心軟,于是所有到嘴的狠話都化在了他茫然的眼神裏,只餘下那一句話。

“呵呵……”陳彧又發出奇怪陰森的笑聲,“那她就配得到我的愛了?”

“你愛承瑛?”我詫然道。

“呵呵……”

陳彧沒有回答我,我對他的答案已經了然于心。他竟然是愛着承瑛的!

“你終于承認你愛她了!你知不知道她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她一直以為你愛的是蘇……”

“等到她母親殺了我全家人?不過我永遠不會再對她說這句話了……”陳彧不耐地打斷我。

“你什麽意思?我知道太後這麽做很過份,但這也不是承瑛所願看到的。她那麽愛你,所以她和你一樣的傷心難過,她聽到你家裏出事後當場昏死過去,所以她要是知道太後會這麽做她一定會拼死阻攔的!”

陳彧聽了我的話後失落地垂首沉默,過了許久,他緩緩地擡起頭,虛弱滄桑的目光落在遠處半空的焦點,他說:“我很早以前就想告訴她,我愛她。就在昨天,太後娘娘薨逝時,我望着她無助的背影,心裏下了決定,今天一定要跟她表白。緊接着我就接到了李全到家裏宣讀懿旨的消息……”

這是不是就是佛家說的無緣?緣起緣滅真的只是須臾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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