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孩兒不孝,讓我在陰曹地府來侍奉您老人家吧!我害了大家,我死一萬次都不夠,可是我真的下不了手去傷她……我這就來陪您。”陳彧傷痛低迷的說道。
陳彧倏地從身側抽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利劍,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凄然決絕地把刀鋒往脖子上抹去,血液噴湧而出,不過片刻他就斷了氣。
溫熱的血液濡濕了衣襟,我張着驚恐的大眼睛,被突來的變故吓傻。
而後,随着陳彧肩膀頹然地一歪,我驚訝的發現陳彧身旁有一具女屍,親密的枕在他的肩膀上,她只露出一角小小面孔,陳彧漸漸地下滑,她的五官也顯露出來,一個貴氣面孔的婦人,身材有些發福,滿臉的黑紫色,是中毒的标識,陳彧方才口口聲聲叫着“母親”,貴婦人是他的母親無疑。
“嗚……”一個妙齡女子飛撲過來,抱着陳彧斷了氣的屍首痛哭,我閃到一旁,細看清楚,原來是承瑛。
她竟不知何時來了,如果老天爺可以悲憫一點,應該讓她聽到陳彧的告白。
“你說的她是誰?你要陪你的家人同去,我也陪着你去。”承瑛操起陳彧手上輕握着的劍,就着陳彧鮮血染過的銳利面往脖子上抹。
我撲上前的一刻,聽到“叮”的一聲,承瑛手中的利劍應聲而斷,宇文宮面色陰沉地立在不遠處。
老天不僅無眼,也沒有心,承瑛果真沒聽到陳彧最後的告白,但她仍願選擇和陳彧同生共死。
“你為什麽要阻止我?為什麽不讓我去死!”承瑛淚眼汪汪地惱視宇文宮。
宇文宮低聲道:“因為你是我的妹妹。”
承瑛又放聲大哭,她擁着陳彧的身體,把頭埋進陳彧的臂彎裏,他們像一對久別重逢摯愛對方戀人,此刻緊緊相擁。
承瑛清麗沙啞的嗓音在陳彧的身體裏慢慢地傳出:“你一定恨死我了吧,現在我連當你的妹妹也不配了……”
“不,他愛你。”承瑛擡起紅腫的淚眸難以想象地盯着我,我哽着嗓子繼續說,“他說他不忍下手殺的人是你,他在你來之前說過,他愛你。”
兩滴澄淨的淚珠盛着滿足,愧疚,哀傷,大悟,欣喜,終于承載不住如此繁重複雜的情緒,自承瑛秀麗的臉上滾滾而下。她的雙目無神,好像對凡事沒有了眷戀。她又埋首在陳彧的懷裏,許久沒有動靜,現在的她除了有氣息外和陳彧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
“承瑛,承瑛……”我低喚兩聲,承瑛還是靜靜的趴在陳彧的懷裏,我輕輕的推了推她,她竟和陳彧一起癱散地落倒在地。
宇文宮面色微變,立即上前探看。
“暈過去了。”宇文宮轉首對擔懼的我說道。
暈過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承受傷心欲絕心如刀割的痛。
“我們走吧。”宇文宮把承瑛橫抱起來,皺着眉頭說道。
“好。”我颔首。
走出幾步我回頭看了看陳彧,他保持着癱軟的姿勢,他的身旁是他死去已久有些僵硬的母親,而他很快也會和她一樣。晨風凄涼地掠過,我揩掉眼角的淚水,跟着宇文宮的步伐走出陳府。
“我會讓人厚葬陳府上下所有人。”宇文宮在回程的馬車上對我說道。
我默然地點點頭。
人都死了,就算再怎麽厚葬也于事無補。
“我想見見幺兒,發生了這麽多事,我很想她。”我開口道。
“好。只要她的病情有所好轉,我馬上讓她見你。”宇文宮眼裏的慌亂一閃。
“幺兒到底如何了?為什麽你要一次次地阻止我見她!”我不悅道。
“幺兒感染的是重度風寒,至少要好好調息半年……”
“半年?什麽風寒要調理半年?我聞所未聞,半年?那不是……那不是我即将臨盆的日子?宇文宮,你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了?”我越來越不安。
“你要見她也要為了腹中的胎兒着想,萬一她把重疾傳染給你怎麽辦?”
宇文宮的嗓音提高,躺在馬車上的承瑛痛苦地嗚咽了一聲。
我示意他噤聲,不再追問。
從回宮到現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他的母親去世,妹妹受到重創,他也許很累吧,我不應該再任性地去為難他。
回到宮中,宇文宮叮囑我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他送承瑛回了和暢宮。
我不為難他并不代表我不會為難自己,一天見不到幺兒,我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再則宮裏近來發生了太多事,我總怕幺兒在這個多事之秋會出問題。
我心下既茫然又落寞,再思及幺兒此刻的處境,心又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難過。幺兒重病在床,而我這做姐姐的竟然連見她一面都不得……
不知不絕走到了走出了壓抑的清涼殿,走到了人人避之不及更為壓抑的冷宮,冷宮的冷清倒是符合我現在的心情。朱紅色木門脫落了斑駁的油漆,幾只麻雀百般聊賴的停在破舊坍塌的城牆上,它們邁着慵懶的步伐,但随即被一陣刺耳的哭泣聲吵的一擁而起。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我安慰自己,在冷宮的範圍十米遠能聽到哭聲都不算什麽稀罕事。何況天已經半亮,有什麽妖魔鬼怪在陽光的暴露下都無處遁形,所以我沒有任何的畏懼。
“幺兒姐姐……嗚嗚嗚嗚……”
“幺兒姐姐……你沒了心肝還會記得小梅麽……嗚嗚嗚嗚……”
此人自稱小梅,莫不是之前在秋水宮和幺兒關系最好的那個宮女?回宮這麽久都不曾見過她,以為宇文宮說的幺兒身旁的幾個宮女太監也傳染了風寒她也在列,原來她沒事,可為什麽回宮許久都不曾見過她?她怎麽又被打發到了冷宮?我的心徒然提了起來。
她在為幺兒的病情而擔憂麽?可她為什麽要罵幺兒沒心肝?
我終于忍不住幾步上前,推開那扇陳舊破裂的木門,哭泣聲破門而出,伴随着刺鼻的燒紙味和陣陣濃煙。
“是小梅嗎?”我眯起眼,步入濃煙,走向煙塵後那一個跪在地上瘦小的身影。
我的腳步來到了她面前,她飛快的擡起頭。
“夫……夫……夫人……”小梅驚慌失措的抹掉臉上的眼淚,不想卻抹了一臉的灰,頗顯狼狽。
“是不是幺兒的病不好了?你怎麽哭的這麽傷心?”我瞅了瞅滿地的紙錢不安道,“你在燒紙錢給誰?”
“……”小梅仍是低泣。
“快告訴我!”我心頭急躁。
“不……小梅不能說……”
“不能說?如此說來還真的有事瞞我了?”不安無限放大,占據了整顆心。
“夫人……小梅只是心疼幺兒姐姐,夫人就當今天沒有見過奴婢吧……”她止不住的抽泣。
“心疼幺兒和你燒紙錢有什麽關系?難……難道……”我捂住顫抖冰冷的唇瓣,艱難道,“你燒紙錢是因為幺兒的重疾無藥可救?她……她……已經死了?”
“不!這不可能!他明明說過會讓我見幺兒的……”我推翻自己的結論。
小梅突然停止哭泣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和我四目對視,兩眼的淚光把她的眼眸襯的很有精神,她似下了大決心,緩緩說道:“既然夫人猜到了,奴婢為了幺兒姐姐什麽也不怕了……奴婢心疼幺兒姐姐不是因為她有什麽治不好的假重疾,而是她為了夫人掏心挖肺而夫人卻渾然不知,她為了夫人舍棄性命,小梅覺得理應讓夫人知道她的付出。”
一席話聽的我幾近昏厥,我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緩住。
我們常用“掏心挖肺”四字形容人的忠心耿耿或者用情至深,所以小梅說的“掏心挖肺”當時在我看來不過是個形容詞,而不是動名詞。
“我知道幺兒對我很好,你說的假重疾是什麽意思?她為我舍棄了性命又是什麽意思?”我上前發怒地握住小梅的雙臂急急問道。
“夫人聽不懂小梅說的‘掏心挖肺’四個字麽?一個人要是把心肝都挖出來了,她還能活麽?”小梅一字字說道。
“挖心掏肺?”我一個字一個字咀嚼說道。
“夫人難道忘了您在宮外懷有身孕被馬車所撞受了重傷之事?夫人以為您是靠什麽起死回生的?不過是藥裏多了味藥引子,而這能救你性命的藥引子……它是幺兒姐姐的心肝啊!”她語未完哭聲已出。
我松開握住她的手,刺骨的冰冷從頭頂灌下來,我搖搖晃晃倒退了兩步,頹敗的癱在地上。
小梅的話一句句如滾雷一般在腦中炸開,轟的我無法思考。
地上彙集了一滴、兩滴、三滴、的水花,我伸手往臉上抹去,才發現我竟已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