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我在空中飄蕩了好久,看着宇文宮抱着另一個我默默流淚,我心疼地上前,卻無法靠近他們。最慘的是我想流淚也流不出來,心裏只有一片空落落的疼,像風吹過沒了窗紙的窗戶,冷風呼呼地往空洞裏灌。
眼前驀然出現一條沒有邊際刺眼的白光隧道,那道白光仿佛在指引我走向它,而我居然也認為走進白光裏是理所應當的事。我念念不舍地又看了宇文宮一眼,直到他的身影消融在白光裏,最後被吞噬的只剩下一個小黑點。我覺得快不能呼吸了,捂住胸口時,才發覺原來我真的沒有了呼吸,也許現在的我只是一個魂魄。
走進白光裏,本應紮眼地讓人流淚,我卻極其疲憊,上下眼皮不斷打架,困的要死,噢,應該是已經死了。我的靈魂估計也要消蝕在這裏了吧。
鋪天蓋地的哭聲喊聲震耳欲聾,但終究抵抗不過強烈的困意,我還是在一片吵鬧喧嚣聲裏睡着了……
“宸貴妃殁……”
“大膽,朕說她沒死她就是沒死!”
“皇兄,她真的走了……”
“不……”
“宮哥哥,你讓詩宋嫂子走的安心吧。”
“你們看……她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
“我總是做錯事惹她不高興,她在生我的氣,等她的氣消了她就醒了……”
“……”
“……”
“皇上瘋了……”
一圈圈刺骨的寒意将我團團圍住,然後全部的喧嚣在那一刻化為平靜,四周歸于寧靜。
往事一輪輪地在夢中流轉。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睜開眼睛,頓感驚恐。沒有用醒來來形容自己的動作,是因為我不确定自己到底算不算活着。
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極了地獄,好吧,雖然我沒見過地獄。起初有些刺眼,但等我慢慢的熟悉了冷冽的光線後,我有些遲鈍地發覺,也許這并不是什麽地獄,而是一間巨大的冰室。我躺在一張冰榻上,全身僵硬,就是動動手指對我來講也是莫大的挑戰。
唯一能确定的是我還活着。
我艱難地舉起手掌撫上小腹,果然,它恢複了往日的平坦。我還是失去了我的孩子。一滴眼淚還未來得及流下,就被凍成冰珠,卡在太陽穴停滞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漸漸地熟悉了周遭的冰寒,能起身行走。但身體還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我在白茫茫的世界裏摸索,但願能找到出口,不至于凍死在這裏,雖然我可能在這裏呆了很久都沒有被凍死,但并不代表我現在意識清醒的時候不會被凍死。
“嘎吱!”後方打開了一條縫,一個身着水粉色紗裙的女子探進腦袋,她的目光落在冰榻上,見冰榻上沒有了我的身影明顯吓了一大跳,随後又看到伫立在角落瞎摸索的我,更是吓得失聲尖叫。
“宸貴妃……貴妃醒了……”她說的是“貴妃”,而不是“鬼妃”,說明我的确沒死,并且可能沉睡了不是很久,至少沒有把貴妃的身份睡沒了。那這麽說……這麽說我還能見到宇文宮?
他還保留着我的“遺體”,是不是說明他還愛着我?至少心裏是有我的?
洶湧的情緒沖撞着心口,眼圈熱辣辣的痛,我使勁邁開步子向出口走去……
“娘娘留步!娘娘身體還很虛弱,讓奴婢通知了皇上,請太醫來為娘娘診斷後娘娘再出去也不遲啊!”女子攔着我。
我一把推開她:“你覺得你攔得住我?”
“娘娘恕罪。”她跪攔在我身前。
我從她身邊拐過,不再理她。
出了門是一條長長的隧道,四周皆是雜石堆砌而成,好一通七拐八彎,我一味地前行,反正地球是圓的,大不了再回到原點嘛。
誰知繞到門口竟發現假山上赫然刻寫着“禦花園”。
原來我一直都在皇宮裏!門口的守衛見到我則是和方才的宮女一樣,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不許跟來。”我懶得理他們,丢下滿臉驚愕的他們。
我此時的腦子裏只有:“宇文宮”三個字颠過來覆過去。我拼命地前行,居住了多年的皇宮居然在此時變得陌生,我不知道宇文宮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直到肚子傳來不安的痛覺,我停下急促的步子,擦了擦額頭的薄汗,什麽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遠處的湖心的涼亭裏傳來陣陣的歡笑,我心中突然湧起恐懼,不敢去看那亭子裏的人。
當我聽到宇文宮爽朗的笑聲後,終于按耐不住好奇心,擡起泛着淚光的眼望去,我要看看是誰有如此大的能耐,能讓宇文宮笑成這樣。他為了別人笑得這麽開懷,留着我的“屍體”,究竟是何目的?
呼~原來是宇文徴和李默,但為什麽宇文宮和他們二人看過去像是三個步入中年的老男人?李默身旁還有一個年紀不過十七八的少年,大抵是朝中的官員或者官員的兒子。
突然,那少年的身後又竄出一個身姿曼妙,與他年紀相當的少女,她稚嫩的臉上帶着盈盈的笑,我覺得那笑容太過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那女子不知說了什麽,又惹得衆人一陣哄笑,宇文宮寵溺地撫了撫少女額上的頭發,那女子恃寵而驕地勾起嘴角,對于二人此番種種舉動,衆人竟也習以為常。
宇文徴,李默,你們這兩個叛徒!
我在心裏恨恨地罵道。
宇文宮我倒是真沒理由罵他了,他只是做了一件天下男人都會做的事,妻子死了再娶本身就很正常,再則,我不是他的妻子,別說我死了,就是我沒死,以他的身份要娶多少個十七八歲的女人會沒有?
唯一窩火的就是,你丫的藏着我的“屍體”做什麽!
一宮女突然驚恐地上前不知禀報了什麽,宇文宮的眼睛驀地睜大,難以抑制的狂喜從他的臉上流露而出,而後又一副勃然大怒的神情。宇文徴和李默也是難以置信的表情。我實在好奇不已,但礙于有宇文宮的其他嫔妃在場,實在不好意思沖上前聽個仔細,只好做一回聾子了。
一口氣提不上來,我捂住嘴巴費力地咳了幾聲,當然,之所以覺得費力因為這咳嗽委實需要技巧,我得捂着肚子,否則總覺得肚子會痛,而我也得捂着嘴巴,以防咳嗽聲太大驚動了他們。
不料竟咳出一大把的新鮮血液來。本宮好不容易活過來,莫不是又要再死一次?
緊接着又被眼前不知從哪裏冒出的一個小太監吓得再吐出一口鮮血。
而小太監顯然也被我或者我手上一大把的血液吓得目瞪口呆,他指着我:“你……你……你……”你了半天後終于尖叫:“皇上,貴妃娘娘在這裏!”
我才伸出到一半,準備示意他別說話的手算是白伸了。
宇文宮一行人明顯被刺耳的尖叫聲驚動,紛紛往我們的方向而來。
我不知所措,覺得自己昏迷了這麽久,也算許久未見他,雖然他看上去老了不少,但也算風度翩翩,反而別有一番韻味,而我這滿手鮮血淋漓的樣子根本不象話。何況他身邊還尾随着一個稚嫩的像春天裏剛剛探出頭含苞待放的美女。于是我只好逃避——裝暈。反正在此之前我總是莫名奇妙、随時随地地暈倒,多暈幾次總歸不會有人覺察吧?
我緊閉着雙眼,直到耳邊的步伐變得緊湊和慌張,它們漸漸地停了下來,氣氛瞬時格外凝重。
“詩宋?”宇文宮欣喜又沉痛的喚我,似乎不敢相信我會出現在這裏。我在聽到他低啞的聲音時差點忍不住棄械投降。
“不行,我不能讓你再次離開我!”宇文宮一急之下将我橫抱在懷裏。
“父皇,你莫要激動……我馬上傳喚太醫和巫醫。母後不會有事的……”那位少年關切地道。
“對啊父皇,母後會走到這裏說明她一定不會有事的。您不要着急,你這樣我和哥哥不僅要擔心母後,還要擔心您的身體,太醫說您不能再動急躁之火……”那妙齡女子接着少年的話說道。
父皇?父皇!那這麽說她不是宇文宮的妃子!等等……父皇?父皇!原來他還是有了別人……連孩子都這麽大了,我到底是昏迷了多久?再等等!他們剛才叫誰母後?我嗎?是我嗎?他們不會是……
我急忙睜開雙眼,衆人又是大驚失色地一陣尖叫。
唯獨宇文宮,他眼裏有霧氣慢慢升騰而起,他用我熟悉的冰涼薄唇一下又一下地親着我的額頭,低聲道:“詩宋……詩宋……”
宇文宮左側的李默喃喃自語:“十七年了……誰說這世上沒有奇跡……他等了十七年,終于讓他等到了她醒來……”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平朝公主)
番外
我是整個皇宮裏無人敢得罪的平朝公主,名字叫思詩,是兩個不同字但同音的字組成的名字,我哥哥的名字叫念宋,許多年後我才知道,我們的名字連起來居然能直白成這樣——思念詩宋。我是父皇格外寵愛的掌上明珠,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父皇說我笑起來和我的額娘一模一樣,所以我是宮中的小霸王。
我的額娘是誰?長什麽樣子?其實在十歲以前我也很茫然。在十歲一次無意的情況下,我才對額娘的事有了大致的了解。一次無意中我跟蹤父皇到了禦花園後面的冰窖裏,門口的侍衛又不敢攔我,我才在一間只餘冰冷的冰窖裏看到了我的額娘——我那位平時待人如這冰窖(除了對我溫柔外)的父皇,居然抱着一具屍體在流淚。
父皇沒有意外我的到來,但當我問道他為什麽要把屍體藏在這裏,并且抱着屍體哭時,他居然破天荒地甩手打了我一巴掌,并怒不可竭道:“她不是屍體!她還有呼吸!”
這是我第一次見額娘,但也是這一面就讓我讨厭上她了,她是很美,是那樣寧靜致遠的素雅,但就是因為她,父皇頭一次打了我,他平時是那樣的寵愛我,所以我非常讨厭她。并且我開始相信宮中偷偷傳言父皇是瘋子的事情。
我當時也不知是吓得還是氣得,撒腿就跑。
後來一連好幾天都不見父皇,父皇竟也沒派人找過我,我心中對額娘的怨恨更深了。
直到徴叔叔來找我,我不痛快地向他哭訴:“父皇是瘋子!”
誰知他竟然點點頭贊同我的說法:“你說得對,你父皇的确是個瘋子。”
天哪!這太可怕了!
只是他又接着說:“他只要碰上你額娘的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大惑。
徴叔叔把有關父皇和額娘的故事向我娓娓道來。
那時才十歲的我聽得懵懵懂懂,但大抵還是清楚的,意思大概就是額娘是父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連我也不能取代。我剛開始還有些不痛快,但聽說額娘懷着我和哥哥時身體已經形如枯槁卻舍不得放棄我們,我又萬般不忍。
額娘在最後昏迷時一心也只想着希望我和哥哥能活下來。父皇在西域請了最厲害的巫醫,恰巧在額娘昏死那日入宮,又請了法力高深的道士、和尚……反正将所有能用上的辦法都用上了,額娘最後還是斷了氣。但我和哥哥在娘胎裏才六個月就被巫醫趁着額娘還有最後一口氣從額娘肚子裏取了出來。總算沒有辜負額娘苦苦地死撐。
額娘斷氣後,父皇開始胡言亂語,他瘋了的傳聞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傳開的。
但不知是巫醫的醫術好還是那些道士和和尚哪一個顯了靈,額娘喉嚨裏竟有最後一口氣還未咽下。
他們又開始各施其法,額娘總算還殘留下一點鼻息。
于是父皇不惜花了重金和心力打造了那間冰窖,并從天山上運來一床千年冰榻,用以放額娘的……額……軀體吧。
聽說是父皇做了讓額娘很生氣很生氣的事,額娘才會病成這樣。額娘一定是不原諒父皇,才不願意醒來的。
徴叔叔聽我此番說法,連聲阻止,他說若是父皇聽到,又會傷心個好一段時間。
後來,聽多了額娘的事,心中不免對她漸漸敬畏起來。
到了今天,我才明白徴叔叔說的那句:“他只要碰上你額娘的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是什麽意思了。
我們在湖心的涼亭裏賞魚,宮女來報,說額娘醒了,父皇的眼眸一下子亮了,好像他的整個世界都在閃爍着耀眼的光芒。我們也都很高興,但父皇很不同,他難以自制的狂喜,和不可置信都震撼了我,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陌生的父皇啊。可宮女又說額娘失蹤了……父皇怒不可竭的神态真的又像個瘋子了。
一件你捧在手心的珍寶突然有天不見了,然後又失而複得,結果還不到一刻鐘,它又不見了……
以父皇此時的身體我真怕他撐不住。
結果我們居然就在亭子的不遠處的草叢裏發現了額娘。
當看到額娘滿手滿嘴是血倒在地上時,父皇又一次失控了。
其實,我能不能說額娘的演技太遜了?我真的看出來她偷偷亂眨動的眼睫毛了,父皇這個當局者迷是迷的有多深才能看不到啊!
兩個月後,額娘,不對,現在我和哥哥必須得稱她為皇額娘或者母後,她死而複生的消息驚動了朝野上下。
而父皇真的瘋了,他每天寸步不離的守着母後,哪裏也不去了。把朝廷上的事都丢給了念宋和徴叔叔,我每次見到念宋他都是一副體力不支疲憊不堪的樣子。這麽發展下去,還得母後親自出馬勸導父皇別再當跟屁蟲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