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絕望者
考了個一模,就好像經歷了個小高考,學校裏彌漫着一種劫後餘生的氣氛,但是在真高考之前他們是不可能真正放松的。
但算算時間,也不遠了。
現在班裏的學習氣氛很濃,可互相之間的攀比心理也很厲害,孟辛覺得和班裏的人比沒有意思,他重視的只有分數。聽到自己分數時,他在心裏大大松了口氣。按照一般情況來說,只要不松勁兒,高考如果發揮正常,還能比這個分數高上一些。
那他确實能拼一拼。
徐簡坐在一邊,看孟辛盯着卷子抿唇笑,心情十分複雜。他擔心孟辛的成績多過于擔心自己的,畢竟他是考試絕對沒問題的,而孟辛可不一定。前段時間孟辛已經是走火入魔,吃飯總是要在十分鐘內解決,中午做五套閱讀題一篇完形填空,學校課間做完作業,回家再每晚一套理綜題,數學卷子也一天不落,熬到淩晨2點還要再花半個小時背一篇英語作文。
孟辛這麽拼命自我壓榨不嫌累,徐簡在旁看着都發愁了,他真是沒想到自己還有一天要擔心別人學得太用力。
徐簡覺得當家長也就這種感覺了吧,簡直操碎了一顆心。
也就周六晚上,徐簡把孟辛帶回家,好吃好喝地喂飽,再硬拉他出去在小區裏散步。他們小區裏有一個人工湖,湖裏開頭只養了幾只鯉魚,後來大概有想放生又怕麻煩的人,直接買了魚就在池子裏放了,導致池子裏的魚越來越多,現在成群結隊,青黑色的背脊裏偶爾冒出一兩只金紅色的,看着特別喜人。
徐簡就帶上早餐切下來的吐司邊兒,捏成小塊小塊的裝保鮮袋裏,和孟辛一起喂鯉魚。
喂完了面包,兩人就并肩坐在池邊的石凳上發呆,讓腦子空下來,一待就能待一個多小時,什麽都不說,除了偶爾有行人經過,就只有水池裏啪啪的魚的動靜。直到徐簡回過神來,覺得太晚了,才把孟辛牽回家去。
回家就洗澡,喝杯熱牛奶,上床睡覺,什麽都不許幹。
孟辛本來還有些擔心浪費時間,但對上徐簡認真問一句“你覺得和我待在一起是浪費時間?”
他就只能從了。
孟辛當然不是不喜歡,只是有負罪感,不過後來發現這一晚上的輕松惬意就像是對他其他時間刻苦的獎勵一般,反而會提高學習效率,也就放心享受每周一次的放風時間了。
幾家歡喜幾家憂,有考的好的,自然有考的不好的。考得不好的人裏其實也有不少是早有打算的,比如謝薇薇這次的成績就依然不太令人滿意,她卻不是很在意。當初上五中她就是交了建校費進來的,她家裏的意思是,先考高考,考完出國,別有壓力。
不過像這樣的人終歸不是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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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摸成績公布的第二個星期,鄭以寧沒來上學。
孟辛是最早意識到的那批人,因為他和鄭以寧交作業要同一段路,雖然不怎麽說話,但畢竟是要一同出門的。而這天沒人收數學作業,還是劉胡菲看着不對,主動給收好交給張斌的。
張斌還問:“鄭以寧呢?”
他對這學生的印象很深,有兩類學生很讨老師喜歡,一類是聰明的,一類是愛學自己這科目的,鄭以寧是後者。可惜鄭以寧數學成績一直都不好,不知是學習沒得法,還是腦子不夠用。
确确實實有這麽一類學生,不管他們怎麽學,好似都不能提高成績。
劉胡菲什麽情況都不知道:“可能生病了吧。”
“你們高考生更要注意身體。”張斌沒多想,作為科任老師,他問這麽一句就夠了。
但周麗娟身為班主任,沒有接到鄭以寧或者鄭以寧家長的電話,學生到了上課都還沒到,她就必須得追問到底了。
鄭以寧的緊急聯絡人是他的父親,周麗娟剛一表明身份,對方就厲聲罵了起來,那罵聲裏帶着哭腔。
周麗娟在他的責罵中明白一件事,腦子嗡的一聲就大了。
鄭以寧跳樓自殺了。
鄭以寧的父親在周麗娟的失神中挂斷電話,然後不等學校這邊聯系他們,就把學校給告了。
和他們一起找上門來的還有記者,把這件事當做當代學生壓力過大的典型,報紙上寫了專題文章,還刊登了鄭以寧的遺書。
這份報紙每個班都有人買,沒買的也會借來看看,大家都很沒有真實感,特別是4班的人,外班不停有人跑來問“那個自殺的是不是你們班的?”
孟辛也看過那份報紙上的遺書複印件,鄭以寧寫的內容仿佛小學生,邏輯都不是很通順,字跡卻很是工整,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寫着,他只能去死了,沒有辦法,就是學不好,對不起父母,自己沒有出息,太笨了,下輩子再來報答他們。
讀一遍,都讓人覺着壓抑。
一個認識的人就這麽沒了,而且還是自殺,4班的人誰心裏都不舒服,尤其是鄭以寧的同桌謝磊和幾個往日比較常和鄭以寧說話的,這幾天都有點回不過神來。
孟辛交了作業回教室,就看到教室後門那裏站了個成年人,在朝早自習的班裏張望。他最近也被問了幾次,對外來的人自然而然就有戒備。
那人看到他,倒是眼前一亮,攔住他問:“同學,你是高三4班的嗎?”
孟辛反問:“你是誰?”
那人禮貌地笑道:“是這樣的,我想問問關于你們班的鄭以寧……”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人。”孟辛退後一步,提高聲音,“無關人員是不準進學校的。”
“不要這麽激動,同學。”那人賠笑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你看,你同班同學就這麽死了,我想他也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麽,如果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也可以為他伸張正義。”
他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落單的:“我們到旁邊說吧,這裏不太方便,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不會耽誤你太久的,當然,麻煩了你,這邊也會有謝禮……”
孟辛滿懷敵意地盯着他,提了提一邊嘴角:“你是記者?”
這回答顯而易見,他一肅臉:“我只有一句話想跟你說,你們不要再亂寫了!”
早自習的教室很安靜,他們在教室後門的糾纏輕而易舉就被人捕捉到了。坐在門邊的學生探頭一瞧,聽到孟辛最後那句話,一股灼熱的沖動就竄上後腦勺,他吼了一句:“有記者來堵人了!”
4班的人剎那炸了鍋,劉胡菲立馬站了起來:“怎麽回事?”
已經有人往後門湧了過去,徐簡看了看身邊空着的位置,也跑了出去。記者瞬間就被圍了一圈,進退不得。男生們在最前面,氣勢洶洶地瞪着他。
“居然跑到我們學校來了。”“你想幹什麽!”“煩不煩啊,遺書都給人登報,能不能積點德。”
徐簡擠開人潮,果然看見孟辛就站在記者對面。
他拉住孟辛,趕忙問:“他沒怎麽你吧?”
孟辛還算冷靜地搖搖頭:“沒,他想問鄭以寧是不是被欺負了。”
他這麽一說,群情頓時激憤,鄭以寧之前在班裏人緣也說不上好,他性格就那樣,沒有十分要好的朋友,可就這麽普普通通一個人,還真沒誰欺負他。
記者也知道這樣是問不出什麽來了,他環視了一圈,記住這些孩子的臉,準備私下裏再單獨找來采訪,就想撤了。
劉胡菲領着周麗娟趕過來了,周麗娟也是火冒三丈,這事兒沸沸揚揚,越傳越來勁兒,到底其中有多少關心有幾分獵奇投機誰說得清楚,她還沒走近就喊:“你是怎麽進來的!?有沒有辦理正規手續?”
學生們擁着記者不準他走,他只得跟着周麗娟去找保安了。有幾個男生想一起,被周麗娟趕回了教室:“老師能處理,讀你們的書去!這不關你們的事。”
劉胡菲和班委們知道輕重,也幫忙勸,好說歹說,把情緒激動的衆人哄回了教室。嗡嗡嗡的義憤填膺聲中,不知是哪個女生突然哭了出來,空氣裏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又有女生跟着哭了,哭一個和他們同樣年輕的生命消逝,哭所積累下來的壓力,近在咫尺的未來像個可怕的巨人,冷漠地俯視着他們茫然的靠近。
孟辛放空了好半天,慢慢把臉搭着手肘,趴在桌上。徐簡看了他好幾眼,最後也跟着趴下來,兩人側着臉互相看着對方。
看了不知多久,徐簡才問:“在想什麽?”
孟辛有點點能理解鄭以寧,那種走投無路的痛苦,是足以讓人想要放棄一切的,只是鄭以寧選擇了更決絕的方式,而他遇上了更有耐心的徐簡,不厭其煩地接近他,把他從自我放棄裏拉了回來。
那一天,如果再多和鄭以寧說幾句話,會不會有那麽一點點,改變鄭以寧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