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記得的
這個寒假,孟辛過得實在說不上愉快。何謝先說服王穎瑤,再一起去說服何舒碧,何舒碧堅持要見孟正宇一面,這個可以,很講道理。
孟正宇也知道不可能不和她再見,只是他沒想到岳父岳母來了,他嘴上再說得問心無愧,場面還是很尴尬。
他們沒有約在家裏見面,默契地避免了再弄得像一家人,而是在外面選了個茶坊。何舒碧本說要把孟辛帶上,仿佛帶着他就有了籌碼。
何謝看出她的打算,根本不同意。
王穎瑤是個沒主意的,丈夫沒意見她就聽女兒的,丈夫和女兒意見不同就等他們做了決定再聽。
何謝覺得孟辛的表态很堅決了,不想讓孟辛再面對一次選擇。在他想來,血濃于水,孟正宇是孟辛的爸,很容易就把孟辛哄了回去,再說何舒碧又是那樣的性子。何謝住了這幾天,旁觀看着,何舒碧确确實實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
所以最終孟辛還是沒被帶上。看着三個人要跟打仗似地出了門,他一個人待在家裏,什麽都提不起勁來幹,最後只能躺倒在床上出神。
窗外飄起了小雪,孟辛側過身,望着窗上起的霧,知道孟家的這一團糟心事,是要有個結果了。
何舒碧根本沒辦法控制情緒,她從坐下來就開始哭。換來的只有孟正宇無盡的厭煩,他面無表情地聽着何舒碧責罵、哭訴,直至哀求,好話壞話說盡,留下一個只知道流淚的狼狽女人。
“A市這所房子是當年兩家人湊錢全款買的,我直接過戶給你。”孟正宇自覺是有點過錯,但他也有苦衷。
事情鬧到這一步他也不想的,可何舒碧冥頑不靈,這麽癡迷自己,想困着自己,那他也沒辦法。
何舒碧眼睛刺痛,她淚眼迷蒙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心中依次翻滾過痛苦、絕望、茫然。那一剎那真真正正的明白,他不要這個家了。
這個認知像個凍過的釘子,敲進她混沌的大腦,包括将近二十年的歲月,她忽如在這一刻終于從一場夢裏醒來。
這夢不是美夢,也算不上噩夢,只是太冗長,太瑣碎了,讓她完全地迷失在了其中,她自己變得面目全非,還讓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幸福,都一點點地被這個夢吞噬掉了。
于是她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對孟正宇滿腔的挽留霎時變成十萬分的厭惡,連帶着和他有關的一切都覺得礙眼,一點情面也不用留了。
何舒碧慢慢地,慢慢地用紙巾擦幹淨眼淚。她擦得那麽小心,其餘三人都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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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房子怎麽夠,”何舒碧把紙巾捏成一團,輕輕放在桌上,“孟正宇,要想離婚,再給我三十萬。”
她這話說出來,何謝和王穎瑤都覺着震驚了,為她的松口,也為她的漫天要價。
孟正宇更覺着不可思議,這場談判的節奏第一次不在他的掌控中:“你真是不可理喻。這些年來我又不是沒拿錢回家。”
何舒碧不想和他扯這些,對他滿懷怨憤的尖酸刻薄從字裏行間放肆地往外滲,這些沉積已久,直到今天才終有機會爆發出來:“哈!我就是訛你,怎麽着?反正拖着吧,着急的不是我,我又沒有姘頭在等着!”
她胸中的一口濁氣随着孟正宇難看的臉色散了一大半,她覺得很開心,好久都沒這麽開心了:“而且你們最好不要住在一起,這叫事實婚姻。我會告你們重婚罪的。”
這都是何謝聽孟辛講了,又給何舒碧說的,她這時一字不差地噴給孟正宇。孟正宇也不怎麽懂這些,聽何舒碧說得一板一眼的,又是詫異又是火大。
孟正宇看着她:“你太惡毒了。”
“我惡毒嗎?”何舒碧爽快得很,她笑得非常燦爛,“我告訴你,我還可以更惡毒。我就天天到你們公司去鬧,讓你們全公司都看看你是個會出軌的男人。”
孟正宇臉都氣白了。他最是要臉面,他在公司年頭很久了,還是個老員工,對上對下都要對他挺看重的,要是被何舒碧這麽一鬧,他還有臉在公司待嗎?
過往的事算不清誰對誰錯,在這裏談條件時确實是孟正宇在道德和法律上虧了。這對夫妻好一場讨價還價,何舒碧喊出三十萬也是氣話,讓孟正宇一下拿這麽多出來也不可能。
最後敲定,孟正宇給她十萬,這個價格何舒碧既出了口氣,孟正宇肉痛歸痛,倒也不是給不起。
重新寫了離婚協議書,何舒碧率先簽了字。
孟正宇重重地簽上自己名字後,深深出了口氣,頗有點咬牙切齒地意味:“總算擺脫你了。”
何舒碧冷笑一哼,扭過頭去,似乎看他一眼都難受。
二十年的婚姻,以這樣的方式劃下句點,從民政局出來,兩撥人各走一邊,形同陌路。
等房子過了戶,何舒碧做了個其他人始料未及的決定。
她要把房子賣了,然後回C市生活。當初就不是她要來A市的,現在始作俑者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她就要回去。
何謝和王穎瑤驚訝一番也就算了,畢竟何舒碧回C市還能陪陪他們。
最呆滞的是孟辛,孟正宇和何舒碧離婚也就是沒了名義上的關系,事實早就是這樣了,離不離都一樣,但他萬萬沒想到,何舒碧要把“家”給賣了。
“有什麽關系嗎?”何舒碧不懂他的不舍,“住這裏後就沒過過好日子,賣了回去C市再買就是了。你以後就回C市。”
徐簡就在這裏,他怎麽走?
孟辛當然不能這麽說,他只能單單跟何舒碧道:“我想留在A市。”
他這麽一說,何舒碧的眼神就不對了。她深沉地看着孟辛,自從離婚後,她看人的眼神都有些陰沉沉的,似在懷疑又似在諷刺:“怎麽?你要去找你那個爸?”
“不是。”孟辛辯解道,“我朋友都在這裏。”
何舒碧挺直腰板,嚴厲地問:“你跟不跟我回C市?”
沒想到她在這裏執拗了起來,孟辛回之以沉默,他都還沒和徐簡商量過他們的未來,但總歸要麽是在A市要麽就在B市的。
何舒碧沒得到回答,呆了片刻,走到卧室,打開衣櫃理衣服,她把房子托給中介,這房子老歸老,地段好,賣還是很好賣的,中介這兩天就給她找了客人來,真想買,很快就能談妥。
孟辛跟着她,站在一旁,看她理了足有一箱子衣服。何舒碧想通了似的,對孟辛道:“那十萬,我分你一半,我們倆都是被抛棄的,先各管各吧。”
孟辛僵住,他問:“媽,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何舒碧同樣是一片茫然,看着這張像她又像孟正宇的臉,“我現在很亂,孟辛,我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過下去。”
她不再看着孟辛,而是注視着虛空:“你也大了,和你那個爸一樣,冷心冷腸的,我管不了你,你想找誰就去找誰吧。”
孟辛站了許久,何舒碧都沒理他。直到身體有些發麻了,孟辛才走回自己的卧室。
他倒在床上,什麽都沒想的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來,拉開衣櫃,和何舒碧一樣地開始整理衣服。
理了一堆,孟辛停下來,他拿出那張珍藏起來的全家福,他覺得這可能是他家唯一剩下來的了,其他的和他們家人之間的感情一樣,不知去哪裏了。
他記得小時候何舒碧與孟正宇帶着他去動物園看獅子,大冬天他鬧着非要吃冰棒,結果把舌頭給凍出血了,把何舒碧給心疼得不得了;他還記得孟正宇有次食物中毒住醫院,自己吓得不行,何舒碧白天帶着他跑醫院,晚上回來哄他好久直到他睡着,再去陪孟正宇;有一次他們一家人一起去爬山,他跑跑跳跳地走在前面,拽了一朵野花送給何舒碧,何舒碧說媽媽很喜歡,孟辛真乖。
他都記得的。
那些遠久的,全部褪了色的美好記憶,每想一次,都是一種奢侈的陣痛。而現在,它們終于拖着尾巴在他的記憶裏毫不留戀地溜走,徹底消失了。
孟辛最後一次摸了摸這張舊巴巴的照片,用手撕碎了它,扔進了垃圾桶裏。
從此以後,他孑然一身,已經沒有家了。
這個年不用說,過得無比沉悶,何舒碧沒有心情做飯,王穎瑤這麽大年紀了,一個人忙也不合适,何謝就在外面包了個年夜飯的席面,酒店貼心服務地給送到了家裏,擺了一桌子。
除了電視裏春節聯歡晚會那些上綱上線的尴尬歡樂外,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四個人吃得很是安靜。
吃完年夜飯,孟辛幫着王穎瑤收拾完了客廳。
何謝提議:“來打麻将吧,剛好我們一家子四口。”
何舒碧喜歡這玩意兒,孟辛卻一點興趣都沒有,也就沒學過:“我不會。”
除了他之外的三人勉強湊一桌,孟辛蹲坐在沙發上接着看春節聯歡晚會。不好笑的相聲和小品固然讓人乏味,可是其他頻道更沒可看的,孟辛只得忍着,準備十二點時給徐簡打個電話。
百無聊賴地等待中,孟辛不知何時趴在沙發上睡着了,電視機裏的聲音,打麻将的聲音,在他半睡半醒間都變成茫茫的背景音。
孟辛半睜着眼,陡然驚醒,原來是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他伸手拿過來,仰躺在沙發上:“喂?”
徐簡道:“在幹什麽呢?”
“在看春晚啊。”孟辛用手肘遮住眼睛,嘴唇帶上了今晚的第一抹笑,這段時間他都沒怎麽主動和徐簡聯系,實在是因為不想把負面情緒傳給對方 。而且徐簡除了駕校裏上課練車,平日裏也要吳睿帶他練着,打定主意要在這個寒假把駕照考到手,也是很忙。
徐簡的聲音樂了:“看那個有什麽意思,快下來吧。”
孟辛一個鯉魚打挺,翻下沙發:“我馬上下來!”
“外面冷。”徐簡叮囑他,“穿多一點。”
“好!”孟辛答了,不舍地把電話挂掉,手忙腳亂地去卧室換了身可以外出的外套,出去之前又倒回去,把徐簡送的圍巾給自己圍上了。
何謝正在碼牌,看到孟辛穿戴整齊地走出客廳:“孟辛這是去哪裏呀?”
“他愛去哪兒去哪兒吧。”何舒碧摸了一張牌,一看是不要的,打了出去,“爸你別管。”
孟辛并沒有理會,徑直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