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案前的男人沉吟了片刻,開口道:“他畢竟是你兄弟。”
匡志嘴角勾起了一個不屑的笑容:“區區庶子,也配和我稱兄道弟?”
“你……”
齊國公剛想開口,卻被匡志打斷道:“記得父親曾教導過我,庶出子女,便如同家中的小貓、小狗,養着玩玩兒變好,不必将其當回事兒。只是,父親或許不知道,兒子最讨厭那些貓貓狗狗的了。”
陽光透過窗棂灑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卻不見一絲暖意,匡志默默的拽緊了拳頭:“這事兒不僅是牽扯到林家,那個戲子是忠順王爺的人。這事兒若是不給出個滿意的交代,那咱們家可就将忠順王爺給得罪了。”
“雖說現在儲君未定,然忠順王爺是當今唯一的親王,聖上唯一嫡親的兄弟。将來不論哪位皇子即位,忠順王爺可都是攝政之王。”
“如今聖上一直在削咱們這些世家的勢力,四王八公除了咱們幾家又有幾個是握着實權在手的?”
“聖上器重林大人、器重忠順王爺,若是此事處理不好,咱們匡家日後在朝中便難有立足之地!”
齊國公看着面前老沉持重對于朝中之事侃侃而談的兒子,心中五味雜稱。兒子如此聰慧識大體,他應該欣慰才是,只是……這般心機深重,絲毫不見少年人的明朗義氣,他這個做父親的實在高興不起來……
這時,他想到了林家那個才冠京城的義子,記得他曾在官宴上見過那孩子一次,那孩子一首律詩“詠牡丹”,惹得聖上連連叫好,就連前科狀元、如今的禮部尚書——刁元良,刁大人都自嘆不如。
還有他們家那個銜玉而生的孩子,燈火闌珊下的風姿綽約,怪道是連太後都喜歡那孩子。
那樣的意氣風發、年少得意,才像個少年人的樣子。
自己從前一味要求這孩子沉穩,如今見了林家那孩子,到覺得自己有些揠苗助長了。
齊國公長嘆了一口氣:“他畢竟是你兄弟,打二十板子、關進祠堂思過幾日,待一切塵塵埃落後,你再帶着那孽障去榮國府向林家那兩個少爺賠不是。”
“只是二十板子?”對于這個懲罰,匡志明顯不滿意。
“你弟弟平日又不曾習武練劍,二十板子下去,已夠要他半條命了!”齊國公板着一張臉,道。
“恐怕忠順王爺猶嫌不足。”匡志說道。
“是王爺猶嫌不足,還是你猶嫌不足?他可是你親兄弟!林家的二公子尚且可護着自己的義兄,你就這般不放過自己的親弟弟?”
匡志薄唇微抿,擡頭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一時間,書房內陷入了沉默,只能聽見窗外時不時的傳來的一兩聲黃鹂的叫聲。
父子倆就這麽靜靜的對峙着,匡志的長相随了他母親,算是男生女相,但他板着臉的模樣,卻同齊國公分外神似。
聖上曾說過:“這一波孩子,大多風流纨绔,一人一個模樣,與爾等都不像。也就齊國公家的孩子,小小年紀板着一張臉,一看就是齊國公親生的!”
過了半晌,匡志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問道:“父親向來不重視府中庶出的兄弟姊妹,偏對二弟另眼相待。分外重視家門清譽的您,連他雌伏于他人身下都可蒸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是為何?”
齊國公沉默不言。
匡志步步緊逼:“是因為他娘嗎?當年您同我娘成親後,不過十五日便将他娘娶進了府中……”
“放肆!”齊國公一拍案桌,勃然大怒,“這些事情,可是你一個小輩可以置喙的?!你母親便是這般教導你的?”
呵!惱羞成怒了嗎?是因為被自己戳中了痛楚?匡志看着情緒從不外露的父親,這般惱怒的樣子,心中不由得一陣冷笑。
是了,在這個府裏,匡正他娘提不得!
“用得着我母親教導?”匡志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親,“當年方姨娘在世時,可是專房之寵,吃穿用度直逼當家主母……”
“碰!”
一個硯臺砸在了匡志的腳邊,墨水濺在了他的衣擺上,使得潔白的袍子墨痕點點,匡志卻一步也不曾挪動,十分平靜的承受着自己父親的怒火。
“孽障!”齊國公怒道,“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麽樣子?年紀不大,城府這般深,連自己手足至親都不肯放過,還聽信婦人讒言,你信不信我先打了你?!”
“父親要打,兒子自當挨着。”匡志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他拱手向齊國公行了個禮,“案牍勞形,父親辛苦,兒子告退。”
說罷,他也不管自己父親什麽反應,一甩袖,轉身就走。
見此,齊國公氣的腰都直不起來:“你……你将來難不曾是不會有庶出子女的?”
聞言,匡志步子一頓,懷裏揣着的那根步搖硌得他胸口有些微微發疼。
他垂下眼簾,掩飾住了眼中悸動的光芒,他喉結微微動了動,開口道:“兒子說過,兒子素來不喜歡那些貓貓狗狗的。今後……只願與一人白頭。”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聽了他的話,齊國公久久沒能回過身來,只願與一人白頭?
他冷笑一聲,呵!還是太年輕了……
榮國府:
林琅玉帶着黛玉逛了一會兒園子,便去找寶釵說話去了。
至傍晚,兩人回到林如海夫婦院子吃了晚飯,一家人又其樂融融的玩笑了一陣。
賈敏又偷偷将這事告訴了林如海,至于林如海如何打算,那便是後話了。
見夜深了,賈敏就沒讓林琅玉和文曲星回院子,而是讓巧荷将左廂房收拾好讓他們兄弟倆睡那兒。
今天經歷了這麽一遭,林琅玉和文曲星是身心俱疲,早早的便熄燈睡了。
直到半夜,林琅玉被一陣琴音吵醒了,他輕輕踹了踹身邊的文曲星。
“幹嘛?”被人攪了清夢,文曲星語氣不善道。
“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彈琴?”林琅玉問道。
文曲星此刻只想再度與周公相會,哪兒聽得到什麽琴不琴的,他不耐煩道:“大半夜的誰彈什麽琴?快睡、快睡!”
“真的!你仔細聽!”林琅玉起身拽着文曲星的領子,想将他一塊兒拽起來。
“哪兒有什麽琴?”文曲星眼睛都沒睜,掙開了林琅玉束縛便往床邊兒滾,離林琅玉遠遠的。
琴音還未停,透過層層宿霧顯得更加空靈。
“我真的聽見了!”
“那是你撞鬼了。”
林琅玉:“……”
見沒個所以然,林琅玉也只得悻悻躺下睡了。他今日也乏得很,沒那個雅興去探究這琴音是出自何人之手,估摸着是那群為省親買回來的小戲子所彈的吧。
琴音袅袅,映着柔柔的月光襯得夜格外的寂靜。
青枕紗廚、紅燭微搖,窗外一顆桃樹正在微風的輕拂下寂寂的落這花。
黛玉獨坐在琴前,素手挑弦,思緒不知和琴音一起飄向了何處。
這時,一個伶俐可人的少女剪了剪燭芯,這少女正是賈母安排在黛玉身邊兒的丫頭紫娟。
後來雖說林家舉家進了京,但賈敏見紫娟機敏細心,黛玉同她也交好,于是仍讓紫娟在黛玉身邊兒伺候。
見黛玉坐了這麽大半夜還不打算歇着,紫娟開口提醒道:“姑娘,已過了三更了,該歇下了。”
“我還不困。”黛玉看着明晃晃的蠟燭,輕聲道。
“姑娘今兒被齊國公公子驚到了,又因掉了二爺送的步搖惱了一陣,午覺都不曾睡,哪裏能不困呢?”紫娟道。
黛玉不言,紫娟思忖了片刻,試探性的開口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沒有。”
見黛玉否認得這樣快,紫娟抿嘴一笑:“那便是有了。”
“我能有什麽心事?”黛玉垂下眼簾,長睫微顫。
“這……我也就不知道了。”紫娟笑着,她眼珠轉了轉,道,“姑娘今下午便一直魂不守舍的,回到屋裏提筆寫了好幾首詩,我也看不懂寫的是什麽,這又坐在這兒彈了大半夜的琴……”
說道此處,紫娟頓了頓,笑道:“姑娘的心事,我不敢再猜。姑娘不說,便也就罷了。只是這都三更了,若再不睡,待會兒夫人派人過來問,該如何是好?”
聽了這話,黛玉起身道:“我睡下便是了。”
紫娟笑着應了一聲,她憶起了白日裏,姑娘于那齊國公公子不慎碰了個對面兒的情景。
回廊之上,兩人都是前呼後擁的跟了一群侍女,應着滿園春色,兩人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撞了個對面兒。
在侍女們驚呼下,又慌慌張張的背過身避開,僅僅是這麽一眼,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紅了臉……
紫娟服侍黛玉睡下,輕輕攏過床前的紗帳,又點了安神香,吹熄蠟燭,便繞過青雀錦繡繪屏去外屋榻上歇下了。
窗外,桃花還寂寂的落着,夜風卷着落花飄進了假山旁的一個小池中。
月色皎皎、月影迢迢,伴着冉冉沉香飄然如夢。
“唉……”
不知是誰輕嘆了一聲,水中月是天上月,心上人……可是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