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今春花期長, 到了四月仍不見花謝。這日,映着“春花更疊黃金縷,花底青鸾蹴煙霧”之景, 賈元春回府省親了。

寧榮兩國府裏裏外外都忙得腳不沾地,賈赦賈政、早早的兒,便将閑雜人等從寧榮街趕了出去。

街上灑水去塵, 兩側挂滿了绮羅綢緞、銅玲、香囊等物, 府內自然也是灑掃、焚香裝點得金碧輝煌。

因林家如今借住榮國府,加之兩家又是姻親關系, 所以元春回府省親,林家也要準備接駕。

這可将王夫人得意得不得了!任她賈敏再如何驕縱, 如今見了自己女兒不照樣跪地行禮, 喚聲“娘娘”?賈政也是分外欣慰,他同妹弟同朝為官,林如海總是個方面都要壓他一頭, 如今自己總算揚眉吐氣了一回!

這麽想着, 他越發覺得當初送元春進宮是個頗為明智之舉。

薛姨媽見這排場內心頗為羨慕, 今年選秀若是她家寶釵也選中了來年回鄉省親想來也該如此風光!

因得知賢貴妃今日回府省親,太學裏早早的便放了林琅玉、文曲星和賈寶玉三人回去, 讓他們準備接駕。

一想到要見自己的大姐姐寶玉興奮極了,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文曲星含笑應着, 而林琅玉則是心不在焉的望着車窗外, 不知道在想什麽。

今日天氣極好, 天空碧藍, 微風無雲。

見林琅玉一路上都沒說一句話,寶玉問道:“琅哥哥好像不太高興?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文曲星揶揄一笑:“今兒小王爺不知因着什麽事情,沒搭理他, 他裝瘋呢!”

“你才裝瘋呢!”林琅玉被說中了心事,惱羞成怒的推了他一把,“誰為着這個?”

“不為這個那為什麽?”文曲星玩味的笑道,“難不成你還能是因接駕緊張啊?”

林琅玉将臉撇先一邊,不耐煩道:“管我呢!”

“這……”寶玉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眼裏琅哥哥是個脾氣急好的人,就;連丫頭小厮都沒見他罵過,旁人罵丫頭,有時他還會上前勸阻,今日為着什麽?怎麽發起脾氣來?

文曲星一把摟過寶玉,不在意道:“別管他,讓他瘋去!”

接着,文曲星又故意嘆了口氣:“好好兒的人,怎麽說彎就彎了?”

寶玉不解:“哥哥,彎是何意?”

文曲星拍了拍他的額頭:“你還小呢,不懂這些。”

這話聽得寶玉心裏癢癢,越不讓他知道,他越想知道,他拉着文曲星的袖擺,求道:“好哥哥!你就告訴我嘛!這是什麽意思?”

林琅玉被他倆鬧得煩了,一個人貼着車窗坐得遠遠的。

“好好好,告訴你。”文曲星斜斜的睨了他一眼,眼角帶着笑意,“你可聽過這樣一句話……”

“什麽話?”寶玉眼巴巴的望着他。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這不是晏殊的《玉樓春·春恨》嗎?”寶玉不解。

“是呀!就是晏殊的春恨。”文曲星嘴角的弧度勾得大了些,眼角眉梢堆滿了笑意,整個人看上去越發動人,“如今正直暮春,這首春恨可不對景?”

咚!

也不知林琅玉怎麽踹了車壁一腳,整個車子晃了一晃。

“琅哥哥?”寶玉輕聲喚道。

林琅玉依舊一個人默默的坐在窗邊,并不搭理他。

文曲星則是笑出了聲,這讓寶玉很是摸不着頭腦,馬車就在伴着文曲星的笑聲駛回了榮國府。

回到府上,府中上下已是熱鬧非凡,幾人忙回了自己院子裏換衣裳,嬷嬷們又不厭其煩的同他們講規矩。

雖說回家省親事件親昵之事,可元春已是天家之人,哪能親昵得起來?再者又不是單她一人回來,身邊兒的宮女、女官、太監們誰知道有沒有他人的眼線?若是錯個一星半點兒被他人抓住了把柄,可就不好說了。

收拾完後,已近黃昏。

喜鵲伶仃,天邊泛着一道金色的光,将整個天空暈染成了紅色。

一行人晚飯也沒用便在榮國府大門前候着,虧得老太太身子骨硬朗,如若不然這麽一天折騰下來,非得折騰出毛病來不可。

所有人臉上都帶着興奮且緊張的神情,唯獨林琅玉耷拉着一張臉,跟誰欠了他銀子似的。

此刻他哪裏顧得上什麽賢妃?腦子裏滿是那殺千刀的王爺!

原是這幾日沒上學,因為着春闱林琅玉和文曲星都窩在府上溫書,沒有同賢樞和段子真兩個出去浪。

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他和賢樞正處在蜜裏調油的階段,這麽幾日沒見他想賢樞想得緊。

本想着今日見了,兩人應該手拉着手親親熱熱的訴訴衷腸,誰知那厮居然對他愛答不理的!自己去拉他的手,他還裝作不在意的掙開?

不僅如此,明知自己不高興了,那厮還裝作沒有察覺的樣子,若無其事的同匡志談笑風生?!

他什麽意思?先不說他倆如今是這樣的關系,就說從小到大,這麽十多年來賢樞都不曾這樣對待過他!

這般想着,林琅玉只覺得心裏一陣委屈,段子真和賢樞送他和文曲星從學堂裏出來,賢樞那漫不經心的樣子,讓他十分的火大!

若是往日,那厮一定會依依不舍的拉着自己的手,說一些體己得話,然而就連段子真都囑咐他們道:“旁人将這事兒看得比天還大也就罷了,你倆成日裏同王爺混在一塊兒,什麽市面沒見過?哪些個規矩走個過場敷衍敷衍就好,別做那麽實,左右又不是你們親姐姐回府。”

賢樞那厮卻什麽也沒說。

最後他們在太學院門口對視了良久,林琅玉想着他應該對自己說些什麽。

如今已是暮春,下午的陽光在身上照久了曬得人臉發紅,他就這麽看着眼前的人,眉目如畫、烏鬓墨眸,真是難得的妙人。

只是這張俊美到極致的臉,在面對他的時候永遠都是充滿了笑意,哪怕在這人心情最糟之時,只要面對自己,他永遠會堆出笑臉來。

還記得這人從前在宮裏耍性子,太後、聖上拿他沒辦法,半夜将自己從榮國府召進宮去。

當他進到賢樞的殿宇時,滿地狼藉、太監宮女們跪在地上一聲不跟吭、瑟瑟發抖,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太後、皇後在他身邊哄着,這人冷着一張臉,愣是一點面子也不給。

然而,當他見到自己時,原本充滿涼意的眸子,驟然間暖了起來:“你來了……”

想那個人從來都是這樣溫柔的對待自己,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沉默的對視這樣久。

槐花吹落在他的發間,太陽曬得林琅玉額角微微冒汗,然而此刻他卻覺得冷得想打顫。

第一次,這個人用這樣涼薄的眼神看自己……

思及此處,林琅玉不由得咬緊了自己的唇,這時身邊兒的林如海輕輕拍了拍他:“心不在焉的做什麽注意規矩,不然惹得人笑話。”

“是父親。”林琅玉微微挺直腰背。

見他臉色有些蒼白,林如海關切道:“怎麽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這時,站在前排的賈赦開口道:“如今的年輕人身體還真是羸弱,這才站多久身體便不舒服了?将來入朝為官,幾個時辰、幾個時辰的站,那還的得了?”

賈政忙道:“琅玉這孩子身體向來不好,等日後多補補也就好了。”

“呵!”賈赦輕笑一聲,下巴揚得老高,生怕別人看不出他有多得意似的,“索性妹弟家室科考出生,羸弱些也不妨事。這孩子若是生在我等這樣軍功之家……那還真成笑話了!”

“舅舅這話不差!什麽樣的人出生在什麽樣的人家。”文曲星開口道,“矜貴之人自然是生在矜貴之家才養得起的。想那等粗魯莽夫,就算身披绫羅看着矜貴,成日裏捧着詩書想沾點墨香,但莽夫就是莽夫,就算是将所有子弟丢在書墨中打滾也爬不出一個進士來!”

賈赦、賈政如何聽不出這話實在諷刺他家?

賈赦氣急,剛想說什麽,只聽林如海輕聲斥文曲星道:“放肆!迎駕怎可口出如此輕狂之語?”

文曲星不在意道:“兒子知錯。”

賈赦一聽提到了娘娘,心裏依舊得意,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西洋鏡,道:“鳳凰便是生在鳳凰窩裏的,那等蓬蒿之戶,縱使裝點得再華麗,也飛不出一只鳳凰來!”

林琅玉心情本來就不好,聽着他這個大舅舅在這兒明朝暗諷的,心裏那股火燒得就更旺了!

只見他薄唇一勾,冷笑道:“舅舅說話可要講點兒分寸?您這話是說您自家呢?侄兒可提醒您,這天下可只有一只鳳凰,那便是當今皇後娘娘。怎麽?榮國府何時也飛出一只鳳凰來?”

“你……”賈赦自知失言,半天說不出來話。

林琅玉冷冷的說道:“索性今兒在場的都是咱們自家人,這話若是讓旁人聽去,在聖上面前參您一個謀逆之罪,那這事兒可就不能善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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