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葬禮
三個月只不過彈指一揮間,轉眼已經到了毛青澤的母親将要登場的時刻,武藏最近心情低迷,雖然這三個月他和毛青澤的關系更進了一步,成為無話不說的交心好友,但毛青澤的母親始終是個難題。
她即将出現,這讓武藏感覺到大量的壓力,仿佛有厚重的冰塊壓在自己的胸口,有時候都難以呼吸。
武藏謹慎地提防任何可能性。
毛睿傑去奶茶店買奶茶,要是和奶茶小妹多說幾句話,武藏必然對毛睿傑冷嘲熱諷一番,事後他又懊惱無比,這樣使小性子,簡直堪比武黛玉。
小鏡子在武藏的視野中央跳出來,她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卡通的動漫形象,又用着軟萌的語氣說:“你不要草木皆兵好不好啦,防範心低一點,就算毛青澤的母親出現,你這樣也無濟于事,不如找準時機。”
武藏不住點頭,他有點煩惱,便不想停下來。
毛睿傑看了一眼怪模怪樣的武藏。“你在做什麽啊?”毛睿傑問。
“活動脖子。”
兩人行走在林盛斯大學的小路上,過往的學生紛紛和他們打招呼,武藏看到熟悉的面孔還好,如果是自己陌生、但又長得漂亮的,武藏便生出一股危機感,生怕其中有一個是毛青澤的母親,然後和毛睿傑來一段可怕的校園愛情。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毛睿傑拉開背包,從裏面拿出手機。“喂,你好。”
那聲音武藏從未聽到過,是一個甜美的女聲,比方才小鏡子電腦合成的聲音更加動聽,武藏心中一緊,他們終于要相遇了嗎?
毛睿傑退開了幾步,掃了一眼武藏,武藏只冷眼回視。過了幾分鐘,毛睿傑走過來,他的眼神讓武藏在炎炎夏季都感到寒意。
即便太陽照在他的虹膜上,他褐色的瞳孔也絲毫沒有溫度。
“怎麽了?”武藏知道後面總沒好事。
“我爸去了。”毛睿傑說。
毛佳軍去世了,武藏知道,這件事小鏡子早已預警。近幾個月雖然沒有關注這個,但他早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的時候,武藏就一瞬間的驚訝,而驚訝的內容不是他死了,而是他今天死。
他故作悲痛地安慰毛睿傑:“節哀順變。”
“別裝樣子了。”毛睿傑說。
毛睿傑趕往車庫,載着武藏一起去醫院。毛睿傑風風火火趕往病床,武藏在後面焦急地跑着,好不容易才追上。
武藏的體力本來比不上毛睿傑,此時毛睿傑已經跑進病房,蹲到床旁了,武藏還只扶着門檻大口喘氣。
病床上的毛佳軍已經斷了呼吸,心跳業已停止,護士蒙上他的腦袋,毛睿傑靠在他父親的胸口上,周圍一切恰如凝固一般。
武藏覺得身體恢複地差不多了,便站起來走向前去。旁邊的小護士默默退出去,并沒有打擾到毛睿傑。
武藏在心裏止不住地埋怨小鏡子:“這些時間你不是都知道嗎?你怎麽不告訴我毛佳軍去世的時間?至少我還能告訴毛睿傑,讓他們父子能夠互相見到最後一面。”
小鏡子語氣平靜地回答:“按照歷史的流程,他們本來就沒有見到最後一面。你看到這些,只是按照原來的軌跡進行而已。”
“他原本也沒有遇見我,但還不是遇見我了?我們到這裏,就是為了改變軌跡。原來的他會認識一個叫武青澤的人嘛?不會!那麽為什麽就不能改,為什麽就不能讓他見父親最後一面?”
“可能吧。”小鏡子說。
武藏在心裏怒道:“這算什麽回答?”
小鏡子解釋:“盡可能減少變量。哎,你無須再傷感了,事情已經發生,再如何傷感也是徒勞。”
“你倒是看得開。”武藏譏諷。
小鏡子沉默不語。
毛睿傑終于将頭擡起,武藏沒有從他眼睛裏看到淚光,但顯然有悲傷。他靜靜地坐起。“我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毛睿傑說,“他肯定會有什麽話相對我說的,我是他唯一的兒子,可我還去工作,偏偏在他病情最重的時候去工作。為什麽。”
武藏輕輕撫摸着毛睿傑健碩的後背。“你無須再傷感了,事情已經發生,在如何傷感也是徒勞。”
小鏡子在武藏的視野中打出一行字:“你倒是看得開。”
武藏在心裏默念:“別鬧,你知道我不會安慰人,你快支招。”
小鏡子從資料庫調出許多安慰人的話語和方式,武藏挑選了幾個喜歡的對白和适合自己的肢體動作,用在毛睿傑身上。
毛睿傑漸漸在武藏的安慰中平定下來,倔強的他将遺體送到殡儀館,準備處理後事。
他準備開一場葬禮,一場盛大的葬禮。
這個葬禮,讓武藏莫名不安。
毛睿傑邀請了許許多多的人。毛佳軍生前是孤兒院院長,撫養過不少孩子,成年後他們都各奔東西,但孤兒院的生活是他們的童年乃至少年,不管事業有成的還是平平凡凡的人,估計他們都不會忘記這段歲月。
毛睿傑從名冊中逐一聯系之前的孩子,打電話詢問對方是否願意前來參加葬禮,絕大部分的人回答都是願意,武藏一邊幫忙整理,一邊打電話給他們。
一個事業小有成就的男子接聽之後,武藏才說了來意,對方就挂斷了電話。
“真是個勢利的小人。”武藏輕聲咒罵,他俯下身子,從最後的一個抽屜裏拿出第三摞花名冊,逐一致電,直到某一欄停了下來。
有個女生的姓名叫王維。
武藏第一反應是想起了古代詩人王維,沒想到還有父母給她起了這個名字,不過也常見。武藏給她打了個電話,但對方一直在通話中,武藏本想到下一個,但看到毛睿傑那一副認真嚴肅的表情,他也不願意敷衍,就發了一條短信通知她,來不來随她。
忙了一下午,才勉勉強強聯系完畢。武藏想叫毛睿傑去酒吧或者好玩的地方玩一玩,轉移注意力,但顯然他沒有心情,一整晚都在整理父親的遺物。
他父親留下許多東西,許多孤兒院的人離開之後,每逢節日還在給毛佳軍寄送禮物,這些東西堆積滿了一整間房子,武藏走進去,都沒有落腳的地方。
毛睿傑一件件整理,武藏幫他一起,他看到角落裏一個電飯鍋上面放着一只小兔子,掉了許多灰色的絨毛,一只眼睛的扣子已經落了下來。毛睿傑拿在手裏,總感覺這個毛絨玩具是十幾年前的東西了。
幾天之後,毛睿傑終于恢複一些了。看《摩登家庭》的時候,他嘴角都勾起了一絲笑意。武藏看在眼裏,忍不住春心蕩漾。
周日舉行葬禮,在一間巨大的客廳裏面,正中央擺放着毛佳軍的黑白遺照。前來的賓客帶了許多菊花,有白的,有黃的,也有翠的,五花八門五顏六色。
毛睿傑悲痛致辭,賓客們淚流滿面,一個個都在哀悼院長。
事畢,所有的賓客都在餐桌上吃飯。武藏誰也不認識,但奇怪的是,總有人來找他搭讪,仿佛認識一樣。一個男子叫武藏“歐陽極”,那語氣仿佛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共穿過一條內褲一樣。
聽着這些人叫着陌生的名字,武藏不想搭理,默默坐在角落裏,擯棄一切可能的交談。
他必須盯着毛睿傑的一舉一動,任何姑娘與他接觸都非常可疑,但武藏不能貿然前去阻止。好在那些衣着時尚、貌美如花的姑娘們,走到毛睿傑身邊都只是感概院長的離世,說一下以前的往事,或者在院長的黑白遺照面前放一束菊花,然後暢懷地和他人聊天。
突然大門被推開了,厚重的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所有的人都停止交談喝酒,紛紛往門外看去,一個年輕女生走了進來。
那個女生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印着一只戴着領結的卡通兔子,很像愛麗絲看到的那只奇怪兔子,下面穿着一條過膝的藍色裙子。頭發染成棕紅色,結成一個辮子繞到胸前,末尾綁着一個黑色的小皮筋。
她的眼神,和毛青澤拒絕接受自己案件時的眼神如出一轍,武藏這才感覺到,他還用想什麽,這個女生絕對就是毛青澤的母親了。
武藏真想起身把她推出去。
小鏡子調出她的資料。姓名王維,年齡二十四歲,工作保險精算師,婚姻狀況單身,其他一系列資料武藏匆匆看過。
王維走向毛佳軍的遺容前,一步步走着,她的眼角噙着淚水,武藏別過腦袋,不想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