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杜若（二）
“你的性命有什麽危險的話，我是不會去幫你的。”
腦海中反複出現阿龍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如同紛飛的大雪一般冰冷透涼，手上握着的傘還殘存着對方的溫度，而雪地上留下的一串腳印暗示着人的離開。
“阿龍……”
郁夫緩慢地蹲了下來，腦子亂糟糟的，不知道要如何思考。
原來……一直以為阿龍也許挺在乎自己的，結果只是一個複仇的工具……而已嗎？
鼻頭有點酸，一種突兀的孤獨感襲來，猝不及防。
龍哉回到車上，并沒有馬上離開，副駕駛座上還放着沒有給郁夫的手機。
他抖落了一下肩頭的雪花，點上了一支煙。
過了一會兒，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龍哉立刻抓起裝着手機的袋子，但在打開車門的瞬間，動作又停止了。
直到郁夫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龍哉把袋子重新扔回副駕駛座。
飛雪迷亂了視線。
松江組因為一次看起來毫無難度的暗殺失敗而嘩然于我孫子會，畢竟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差錯。
看着少當家越來越陰郁的表情，深町覺得自己的身心都備受煎熬。
第二次暗殺很快安排下來了，被勒令說絕對不能失手，龍哉反複确認了目标經過的地點，但隐約傳來不詳的預感。
一般來想，上次失敗的暗殺已經給對方造成了威脅，再如此明顯地暴露行蹤是不是太不正常了。但是上頭逼得太緊，也只好硬着頭皮上了。
“具體時間出來了。”深町在駕駛座上轉頭說道，“目标從家裏出發，大概在2點左右可以到達醫院，應該是因為腿部的槍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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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免造成混亂，就在停車場解決吧。”龍哉立即說道，“謹慎點開槍，對方不是省油的燈。”
也許有什麽陰謀。
時間一分一秒地逼近，就在目标車輛出現在醫院門口的道上的時候。
“哐”一聲，從耳機中傳來了清晰的人倒地的聲音。
“怎麽了！喂！怎麽了！”深町吼了起來。
“暴露了……”龍哉緊緊盯着後視鏡中駛近的車輛，臉色一沉，“看來那女人早就料到我們會埋伏在這裏。”
深町雙手緊握方向盤，有點顫抖:“那現在怎麽辦？”
龍哉眉頭緊鎖，思考了一會兒。
“外面肯定有對方的人監視着，太危險了……”過了一會兒龍哉繼續說道，“現在只能混進醫院了。”
郁夫把吊瓶挂好之後，坐了下來，三天的鹽水一天都不能少，被醫生訓話說不愛惜身體,思想教育了半天。
嘆了口氣，将頭枕在手上，正打算睡一覺，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坐在了他的對面。
看到來者是誰後，郁夫瞬間睡意全無，眼睛死死地盯着對方。
美咲似乎并沒有感到驚訝似的，友好地微笑了一下。
“你是木村的……同學吧。”
“我很感謝他。”美咲嘴角的笑意并沒有褪去，“如果不是他的話，也許我就死了。”
郁夫驚愕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臉笑盈盈的姿态似乎昨天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大概是想問我‘為什麽’是吧。”看着郁夫的神情，美咲收斂了笑容。
“在我的世界裏，一些存在利用價值的人就如同棋盤上的棋子一樣。”她伸出手指向郁夫。
“你也一樣……”
還沒等郁夫反應過來，美咲拔掉了自己的針頭走到面前，輕柔地擁抱住了自己。
“段野龍哉正在追殺我。”美咲将槍口抵住郁夫的脊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如果是你在的話，他也許就不敢動我了吧……”
郁夫面無表情地走在空曠的醫院走廊上，這條路是通往停車場的必經之路，在下午空無一人，他微微側過頭，餘光瞥到了身後的那支槍，思索着什麽時候對方會露出破綻。
但是心裏居然開始反常地想着阿龍什麽時候出現。緊張和莫名期盼的心情混雜在了一起，刺激着太陽穴劇烈地跳動。
美咲突然停了下來，将槍抵到了郁夫的頭上，郁夫也跟着一起停了下來。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裏。”
片刻沉默之後，走廊盡頭響起了腳步聲，龍哉拿着槍走了出來。
“很實用的一招嘛。”龍哉開口了，沉穩的嗓音在走廊上擴散開，“挾持人質。”
阿龍……
一種莫名心安的情緒湧了上來，但随即卻被不安所替代。
「你的性命有什麽危險的話，我是不會去幫你的。」
這句話又浮現在了腦海。
龍哉将視線移到郁夫地方，緊緊盯住他的眼睛想要取得回應，一邊拖延時間說:“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放你走嗎？”
“不然呢？”美咲一笑，用槍死死抵住郁夫的頭，“讓他死掉嗎？”
“你先不要激動。”看到郁夫的眼神有些奇怪，龍哉緩慢将手中的槍放到地上，用腳踹到她跟前，槍在地面上劃過一個弧線，碰到了美咲的腳尖。
“這樣可以了吧。”
就在美咲謹慎地彎腰去拾槍的時候，直覺告訴龍哉這是一個郁夫反擊的絕佳機會，他一定不會放過的，已經打算好接下來配合的步驟，但是郁夫依舊站立在原地無動于衷。龍哉皺起了眉頭。
為什麽？
你是不是瘋了？！郁夫這麽對自己說，在這種緊要關頭腦海中的第一想法居然是，阿龍會不會開槍而不是該怎樣逃脫。
這種像賭上性命來驗證一件事足以讓自己亢奮起來，如此逆反的自己是第一回吧……
郁夫的額頭滲出了汗水
“你要殺就殺吧。”
僵持了一會兒之後，龍哉冷得從冰窖出來一樣的聲音回蕩在走廊裏，接着，他又緩慢地掏出了第二把槍。
“既然他自己都認為自己的生命如此廉價的話……”龍哉舉起槍，“你為什麽不殺他？”
美咲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後笑了起來。
心裏有什麽地方正在塌陷，最後一絲的期待被無情地碾壓，郁夫覺得自己的視線模糊了起來……
“你為什麽不殺了他？”
美咲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你是在開玩笑嗎？段野。”
龍哉冷靜地看着她。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關系嗎？”美咲收住了笑容，推着郁夫一路往前，經過龍哉的時候停了一下。
“剛剛那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吧。既然你認為他沒什麽重要，那也就沒有什麽所謂的人質了吧。”
龍哉回頭看向郁夫，對上他的視線，一瞬間他似乎看到有什麽東西劃過，可是對方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
走廊裏重新恢複到平靜的狀态，龍哉無力地靠到了牆上，拿出手機。
“深町，放她走吧。”
“可是……少當家……”電話那頭傳來猶豫的聲音。
“我說放她走！”
“怎麽了？你在傷心嗎？”在颠簸的車上，美咲扭過頭問郁夫，“你這人真奇怪，一點都不反抗……也無動于衷。”
“他們……為什麽要殺你？”郁夫雙手抱頭，縮在車的角落裏。
美咲笑了下:“沒有為什麽，我妨礙到他們了。”
車速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在了路邊。
“這也許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你可以走了，”美咲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說。
郁夫擡起了頭，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要一直讓我當人質。”
“逃得過一次兩次也不是能逃過每次的。”美咲将頭靠在窗戶上，看起來有點疲倦，“還是說你要替段野殺了我？”
目送着美咲的車子離去，郁夫開始往回走，微微眩暈的腦子終于在寒風中冷靜了下來。
自己到底在幹些什麽啊？
突然一輛車疾馳而過，又猛然停到了前方，發出急速的剎車聲音。
郁夫看到龍哉“啪”地一聲甩上車門，向自己走了過來。
一瞬間居然很想逃跑，郁夫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好像生根了一般，根本邁不出腳步，只好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沒事吧？”
和原本想像的将要面臨的怒吼不同，是意外的平靜的聲音。
“阿龍……對不起……”第一反應就是道歉。
瞬間沉默了下來，龍哉一言不發地站在郁夫身邊，看着他一臉落寞的樣子，龍哉嘆了口氣，語氣和緩下來。
“你到底是怎麽了？感覺有點奇怪。”
又是一陣沉默，郁夫揉了揉自己蓬松的卷發，垂下眼簾。
“沒事，也許是有點累吧。”
龍哉一臉懷疑。
“你啊……還真的是不會說謊。”
“哎？”
“小的時候弄壞我的玩具死不承認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龍哉擡起頭看了看被夕陽染紅了的天，房頂的積雪還沒完全融化，緩慢地滴着水。
“那是因為……阿龍兇起來也是很可怕的……”郁夫小聲嘀咕道。
龍哉一臉洞悉地重新望向郁夫，緩慢地開口了。
“你不需要想太多……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人都開始對我隐瞞了……”龍哉盯住他的眼睛，“那我真的是絕望了。”
“阿龍……”郁夫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你遇到危險的話，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龍哉平靜地看着他。
“因為……複仇是要兩個人一起的。”是堅定的眼神。
原來他在意的是這個嗎？感受到自己愧疚的心情，龍哉僵硬地點了點頭:“嗯。”
看到了龍哉的點頭，莫名的欣慰的情緒湧了上來，一直以來覺得阿龍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自己死乞白賴地跟着他，如果阿龍能夠依靠自己一點點的話，就夠了，就算……就算自己遇到什麽，只要他沒事就可以了……
感覺到鼻頭有點酸，眼睛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要掉下來一樣，郁夫趕緊假裝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笑了起來，向前跑了幾步背對着龍哉喊道。
“夕陽好漂亮啊！”随後又慌張地補了一句，“啊……挂完點滴整個人都精神了！”
這家夥……龍哉無奈地搖搖頭，轉過身朝車子走去。
“我送你回家吧。”
“嗯……”趕緊擡起手抹掉眼淚，淚水卻像開了閘的水龍頭一樣越來越多。
“這裏真冷啊！等一切都結束之後好想去南方的島嶼啊……”
龍哉打開車門的手停頓了一下。
“海邊的夕陽一定比這裏的更美吧……”
郁夫整個人都好像埋沒在暮色之中，一直沒有回頭。
原來那個家夥已經不會遇到什麽事情就扯自己衣角哭着說什麽不要丢下我啊阿龍什麽的了，盡管僞裝得堅強卻很容易看穿，但是……
那是一個覺得是可以有所依賴的人。
看着郁夫胡亂又着急地抹眼淚的背影，龍哉別過頭，打開了車門。
“哦，我陪你去……”
從邂逅又再疏離的時光，時間仿若停止了一般，诠釋着無際的漫長。
車子平穩地停在樓下，龍哉将一只袋子遞給郁夫。
“這是什麽？”
“手機……還有你明天要挂的點滴。”
“哦，謝謝了。”
走在樓梯上，郁夫打開了那只白色的手機，通訊錄已經輸入了一個號碼，标着【段野龍哉】四個字。
思索了一下後，郁夫按了幾下鍵盤，修改了備注名。
“阿龍還是叫阿龍比較舒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