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粉身碎骨
裴靖卻連眉頭都不擡一下:“四叔的誘兵之計爾。否則的話,他從不信鬼神的人,會讓阿寧出來拜神?暫且不要動,再等消息,若不能一次帶走阿寧,則全是徒勞之功”
“可殿下不想找到陶八娘?”佟謙又道:“您不會真妄想着,從肅王府帶走一個王妃吧。
裴靖唇角噙着絲苦澀的笑:“舅舅,您任少傅的時候,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本宮曾承諾過阿寧要娶她,又焉會言而無信?”
這天真的少年,倔犟的太孫,他想在板上釘釘的事情都已發生的情況下,帶走羅九寧,行使自己的承諾,娶她為妻。
佟謙就仿佛看着一匹生就一幅矯健身姿的千裏馬,載着一輛價值千金的馬車,疾馳着奔向懸崖,奔向粉身碎骨,卻徒勞無力。
刺史夫人徐氏就在道觀的大門上等着羅九寧,遙遙見她前來,徐氏即刻下拜,擡起頭來,卻是說:“久不見阿寧,便我也沒想過,到底你能作了肅王妃。”
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能一步登天作了肅王妃,在如今這仕庶仿如天別的世道上,果真是能驚掉衆人眼球的。
但是,羅九寧為此失了一個父親,失了一個姨母,于她來說,若能換得父親安在,姨母安康,她寧願只嫁個貧家男子,一生一世,也不要作這王妃。
心中這樣想着,羅九寧卻是笑着說:“久不見刺史夫人,不知你家陳大人如今可還安好。”
徐氏一襲深藍色,潞綢面的褙子,本是笑的極明媚的,聽了羅九寧這話,卻是嘆了一嘆,而且,明媚的天光下,她脂粉不施,兩只眼底的淤清格外的重。
“自王爺到了洛陽,他手中的差使被分去不少,如今等于是賦閑在家呢。”徐氏笑道。
但她話音裏也有深深的擔憂,畢竟權力這東西人人皆愛,原本洛陽是刺史陳仝一人獨大,如今乍乍然來了裴嘉憲,全權接管整個洛陽,為官而又賦閑,他心中豈能高興?
羅九寧握過徐氏的手,卻是一幅推心置腹的樣子:“夫人還是三年前有過一胎,到如今都沒有孩子,刺史膝下空懸,只怕您夫妻二人為此也很憂心吧,就沒有想過辦法?”
那陳刺史與徐氏倒是一對恩愛夫妻,但是,陳刺史也有個不舉的病症,卻是在三年前,在夫人難産大出血時,給生生兒吓成個不舉的。
“王妃說笑了,您難道沒發現,我的身子與原來有些不一樣?”
羅九寧這才驀地醒悟過來,這徐氏應當是個孕身,才會不施脂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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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病症,早在一年前就好了。”徐氏掩不住心中的雀躍,悄聲的說。
羅九寧心中咯蹬一聲,卻是頓時就試探出來了,陶八娘果真還活着,而且,應當就藏匿在這徐氏家中。
為甚?
因為陳刺史那不舉,是叫夫人難産之時的血污給吓的,而一直以來,治那不舉,仍是陶九娘流傳下來的方子。羅九寧有這方子,陶八娘也有。
若不是陶八娘入府之後,替陳刺史配了那味回春之藥,徐氏又焉能懷孕?
不過,既刺史夫人有孕在身,道觀之中按例就是不能去的。
恰離此不遠,就是刺史家在洛陽城中的一處別院,刺史夫人于是帶着羅九寧,就到了自家別院之中。
這座別院只是前後二進,南式的小院建築,內裏家具無一不精,倒是極為清雅。
甫一入屋,暖龍燃燃,涎香森森,羅九寧坐到椅子上時,只覺得那引枕都是特地放在火邊烘過的。
因為那烘過的引枕,羅九寧倒是特地留意了一下仆婢們。
她原來也曾跟着八娘到陳刺史家作過客的,徐氏熱情好客,心地良善,其所用的仆婢們,也皆是些良善之輩。此時再看徐氏身邊的侍婢并婆子們,卻總覺得個個兒皆有些面生似的。
兩廂入座,上了茶,刺史夫人便與羅九寧聊起小時候的家常來,再感慨幾句九娘的失蹤,八娘的死。
羅九寧總覺得,既八娘活着,無論如何也該要聯絡自己,倆廂一起逃出生天才好。
可是瞧這刺史夫人的樣子,卻顯然沒有那個意思似的。
倆倆坐了半日的功夫,吃了頓閑茶,聊了會子,羅九寧也就該走了。
不過,就在臨出門時,徐氏捧過來一只金嵌藍寶石的葫蘆式盒來,笑道:“娘娘屈尊前來,也沒有什麽好東西招待娘娘,這式盒裏裝着的,也不過些尋常幹果兒,但也是我一番心意,王妃千萬不要推辭才是。”
羅九寧笑着接了過來,揭開一看,果真是些幹果。只是,刺史夫人握着式盒的手有些緊,仿佛欲給,又不願意給似的。
羅九寧也不動聲色,将式盒從她手中接了過來,淡淡說道:“怎會,夫人言重了。”
回程的馬車上,杏雨見羅九寧将只式盒不停的揭開來再蓋上,遂支過肘子來,格外好奇的問道:“娘娘,您是饞幹果兒呀,還是不饞,若真的饞,就吃兩枚呗。”
羅九寧一只手輕輕撥拉着幹果,問道:“杏雨,你瞧這幾樣皆是甚東西?”
杏雨掃了一眼,道:“桃幹兒,金麻棗,柿餅兒,再兼幾只腌梅子,果真是極普通的東西呀?”
但在羅九寧看來,這些東西一點也不普通。
棗桃棗桃,加在一起就是早早逃離,而那柿餅雖不過最簡單尋常不過的東西,可是,回府之後放在燈下,羅九寧仔仔細細的看,忽而就發現,柿餅皮子蓋住的地方,用銀針仔仔細細的刻着兩行字,上面卻是寫着,十月十八,白馬寺,曬經臺。
這麽說,果然陶八娘就在刺史府,只不過是給拘禁着,出不來罷了。
裴靖,應當也是為了找陶八娘而來,并非是為了她,但是他找不到,所以才會來找她的。
而裴嘉憲呢?
他肯定也想找到陶八娘,因為八娘的生死,關乎着皇帝于他的信任。
但八娘卻是被烨王的人給養了起來,恰是裴嘉憲和太子兩方争鬥時,烨王給釜底抽薪了。
八娘之命,仿如蝼蟻,但她卻成了三方角鬥中的犧牲品,當然,如今也是最關鍵的證人。
于羅九寧來說,原本只需要帶着壯壯走就可以的,如今還加了一件事情,就是她也得見到八娘,把八娘給救出來。
這局面,似乎越來越複雜了呢。
恰她思索着,門外響起蘇嬷嬷的聲音來:“鄭姨娘,你不在自個兒院子裏好好兒的呆着,來此作甚?”
鄭姝懷裏抱着只小哈巴狗兒,柔聲道:“嬷嬷,咱們也是作妾侍的,按例早晚都該要來給娘娘請個安的,王氏晨昏都在定省的,我緣何就不能來了呢?”
羅九寧一口咬了那只柿餅上的字兒,笑道:“鄭姨娘快進來。”
轉身進得屋來,鄭姝徑自抱着一只狗,就準備要進羅九寧的寝室。
蘇秀卻說話了:“姨娘,咱們屋子裏有孩子呢,您這狗抱進去,怕是不好吧。”
鄭姝旋即将狗放了:“我這狗呀,比人會聽話的,而且,孩子天□□狗,咱們小公子肯定喜歡我這狗兒的。”
蘇秀才不管這個,冷冷掃了一眼她那通體雪白的小哈叭狗兒,道:“放下狗,要進你自己進去。”
鄭姝也是無奈,只得将只狗放到了外頭,獨自一人進了寝室。
見羅九寧正在燈下吃柿餅,她笑着先給了個萬福,才道:“娘娘這只式盒倒是很好看,前些日子進來請安時,倒不曾見過?”
羅九寧道:“一直在後頭放着,不曾拿出來過罷了。”說着,她卻是輕輕兒的,就蓋上了式盒的蓋子。
鄭姝也不過輕輕掃了一眼,卻是轉到床邊,看着正無聊的在床上瞪着腿兒玩的小壯壯兒,忽而就搖着小家夥的腿兒說:“娘娘有沒有覺得這孩子,生的倒是跟咱們太孫殿下小時候有點兒相像?”
羅九寧勾了勾唇,在燈下莞爾:“他分明生的像王爺,眉毛像,眼睛像,鼻子更像,那有一分一毫生的像別人的?”
“那就是妾身看錯了。就好比,去年端午節那一回,妾身分明瞧見太孫曾拉着一個女子的手說,你等着,我要不能正大光明的娶你,我就是條小狗。可後來,妾身和佟幼若一起取笑着問他,他卻矢口否認,說沒那回事。”
言罷,她笑吟吟的轉過身來看着羅九寧。
佟幼若,是羅九寧到長安之後待她最好的姑娘了,當然,也是太子妃佟氏的娘家侄女兒,還是皇帝指婚給裴靖的太孫妃。
不比鄭姝已有十八,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沒能嫁出去。
那位佟姑娘生的溫婉端寧,貞靜淑雅,又有一幅國色天香的像貌,滿長安城的貴家子弟們,對她真是趨之若鳌。
佟幼若的父親佟正,乃是太子妃之父,又是尚書令,哥哥佟新安如今作着安西節度使,而叔父佟謙又還是侍中,也是皇帝的起居郎,佟家幾代書香世家,真正滿京城的貴女們加起來,也不及她的高雅端寧。
鄭姝說起她來,可不就是要刺羅九寧的心?
羅九寧勾了勾唇,垂眸道:“既皇太孫說你看錯了,那你當然就是看錯了。不過鄭姨娘這眼神兒也太不好了,總是什麽都看錯,要不要我贈你盒子藥,清心明目。”
“那倒不必,王妃言重了。”鄭姝淡淡說道。
去年的端午節,因為陶八娘相請,羅九寧也是入了宮的。
宮裏的嫔妃嘛,皇帝在時有多熱鬧,皇帝走了就有多寂寞。更何況那時候陶八娘有孕在身,皇帝偶爾來坐坐,到底不會像原來一樣,一夜缱绻着陪她到天亮的。
所以那一回,陶八娘足足留了羅九寧五天。
端午那夜,也是皇後設宴,羅九寧陪着陶八娘吃完了宴席,想要回翠華宮的時候,忽而就叫個人一把拉到顆梧桐樹後。
一直在宮裏假裝不認識她的裴靖将她壓在樹上,于她唇上狠狠嘬了一口,指着她的鼻子說:“你等着,我要不能正大光明的娶你,我就是條小狗。”
羅九寧猶還記得自己被壓在顆樹後,忽而叫人親了一口,當時心頭仿如鹿撞的那種懵懂。
但等到次日,她借故到皇後宮中,再碰見裴靖時,他就又是一幅冷冷的,仿佛不認識她的樣子了。
但她還是暗揣着一顆歡喜不能自抑的心,暗惴惴的等了許久。
再後來,于洛陽便聽聞,說太孫年方十七,到了選嫔妃的年紀,皇帝親自指婚佟幼若。
羅九寧當時雖心如灰死,但灰燼裏還生着些渴望,總覺着,以自己的出身不可能為妃。
但裴靖既那般答應過,作個秀女總可能吧,畢竟佟幼若生的溫婉高雅,心地又良善,她不介意尊佟幼若為正妻。可是,從五月等到八月,她卻連選秀女的資格都不曾等到。
羅九寧到那時才算知道,自己仍是給那人捉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家的開發商和物業鬧事兒,把天燃氣給停了,而天燃氣是我的命,因為我要靠它燒暖氣。
沒有暖氣的我,凍感冒了,昨天吐了,今天也頭暈眼花,我就不更了,明天開始,依然日二更,風雨無阻哈。
你們懂得,我是個勤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