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葛寶茹在醫院已經住了十幾天, 病情越來越嚴重,才不得不通知邢嘉文。

魏岚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到葛寶茹,看見躺在病床上的人差點不敢認。

葛寶茹臉色黃黑,整個人都瘦得縮起來了,原來到肩膀的頭發剃的短短的, 像個男人, 她自己拿手随便扒拉一下, 挺自在的樣子,還跟魏岚解釋, “沒力氣梳,就幹脆剃了。”

魏岚低頭“嗯”了一聲, 不忍看她, 她一直站在床邊, 葛寶茹說:“你坐下吧,我看人站着都累。”

魏岚連忙坐下了。

邢嘉文剛剛出去去找醫生了解情況了, 魏岚也不知道該和葛寶茹聊什麽, 葛寶茹好像看出了她的局促, 先開口道:“其實我本來不打算找你們,可又怕自己死在醫院沒人知道。”她說到這種沉重話題, 語氣卻異常輕松, 還有閑心調侃自己,“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不怕死,結果臨到頭才知道,還是怕的。”

“死”字輕飄飄地從葛寶茹嘴裏出來, 像是個玩笑,魏岚越發難受,只能無力地重複,“沒事的”,“肯定治的好”,之類的話。

她們都清楚這是廢話。

葛寶茹搖頭,沒有反駁她,岔開話題問她最近和邢嘉文怎麽樣,魏岚自然答一切都好。

葛寶茹問道:“孩子的事你們都商量好了?”

魏岚臉色有些不自在,葛寶茹一看就笑了,她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不好說,不能說的了。

她道:“嘉文跟我說你同意不要孩子了,我根本不信。”

葛寶茹嘆道:“要是你是我的女兒,我肯定不會讓你嫁給嘉文,雖然他是我生的,可我老實說,他的确算不上一個合适的對象。”

魏岚還是第一次聽到葛寶茹說這種話,雖然她一直知道這對母子關系并不好,可從未當面聽過他們指摘對方。

“你別以為我是恨他才說這些話來挑撥你們夫妻感情,有句話不是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現在就是到了這個時候了。”

魏岚想哭,可卻只能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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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嘉文把你帶到我面前說要結婚的時候,我就想跟你說這些話,可那時候我也自私,我也不想害我的兒子孤獨終老。”葛寶茹歉意地看着魏岚,“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真心對他的,我想你一定能讓他幸福,也算對他的一些彌補。”

魏岚聽着葛寶茹的話,想到當初,當初她的确是想讓邢嘉文幸福的,也堅信自己能做到,也許正是因為她太篤定,才會遭遇如此翻覆的捉弄,她想到他們現在的境況,荒謬得令人無言,或許真的有一雙手,把他們玩弄掌中。

魏岚微微低下頭,躲開了葛寶茹的目光。

葛寶茹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心虛,說道:“我記得嘉文小時候很黏人,又愛哭,人家都說他像個女孩兒,我和他爸爸都擔心他太膽小,以後上學會被人欺負。”葛寶茹眼神悠遠,想到過去,因為生病而顯得有些可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寧靜。

“後來我和他爸離婚,他受了很多罪,因為我們倆都太恨對方,連帶着他也是兩邊不讨好,他先是跟着他爸生活了一陣,他爸工作太忙沒空管他,就又跟着我,之後就一直在我身邊,說是我照顧他,其實我那時候根本沒心思管他,只能保證不讓他餓着,我自己也是焦頭爛額,有時候還要對他撒氣,他跟我過得很不開心。”

也許這就是他們關系這麽差的原因,魏岚猜測。

“還是後來他長大了,我和他爸關系才緩和些,也可能是年紀大了,恨不動了,反正他開始去看他爸爸,我就裝不知道,随他去,他對他爸爸倒是慢慢親近了些,對我是從頭到尾沒有好臉色,這麽多年他對我笑得最真心那回,就是把你領回去給我看那回,我給了你一條項鏈,他開心得不得了。”葛寶茹說到這兒又笑起來。

魏岚也想起來了,她忙道:“我們結婚的時候我戴的就是那條項鏈。”

葛寶茹連連點頭,“對,對。”

她話說得有點急,停下來喘了一口氣,歇了會兒才又開口。

“那個年代的離婚還算是件大事,離異女人也不是個好詞兒,我脾氣又烈,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了也忍不住氣,鬧了不多少回,然後出了臭名,都說我是潑婦,怪不得老公不要之類的,但其實是我提的離婚,是我不要刑立仁的。”葛寶茹說到這裏有些慨嘆,即使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她想到自己這段婚姻,依然無法分清自己此時心裏殘存的那些情緒到底是愛,還是恨。

魏岚聽到離婚是葛寶茹提的一點兒都不奇怪,葛寶茹一看就是個利落幹脆的人,而且女人心一死,就比誰都狠。

葛寶茹想到過去,促使她走到最後這一步的,現在想想都是小事,可是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最後卻把她折磨得差點瘋了。

她和邢立仁結婚之後沒多久就懷孕了,之後生下了刑嘉文,剛開始他們倆都很高興,初為父母感覺很新鮮,可新鮮勁兒一過,就開始難受了,他們倆當時都要上班,可帶孩子的事幾乎是她全包,刑立仁不管,她還要洗衣服做飯料理家務,一回家就是團團轉,孩子在裏頭哭,刑立仁在外頭喊,那幾年她耳朵都是懵的,現在想想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那時候她寧願在廠裏加班都不想回家。

“我說我累,刑立仁就不理解,他覺得不就是做個飯,拖個地,有什麽累的,別人家的老婆都是一邊上班一邊幹這些,大家都好好的,就我天天為這些和他吵架,抱怨連連,他覺得我不體諒他,我覺得他變了,結婚之前可不是這樣的”,葛寶茹想到他那時候說的那些話,心裏還是不由得冒火,“談戀愛和結婚可太不一樣了,戀愛甜蜜蜜,結了婚就是雞毛蒜皮,我們倆當初感情很深,婚後吵起架來也是咒對方去死。”

魏岚靜靜聽着,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李曉燕說當年生她的時候,晚上她哭,都是魏國強起來哄。

魏岚想,假如她生了孩子,邢嘉文是會像魏國強還是像刑立仁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就這麽,他怨我我怨他,其實也能過下去,很多人的日子都是這麽過的,可我受不了,我那時候非常恨刑立仁,覺得是他變了心,既然他對不起我,所以我也不讓他好過,我天天找由頭和他吵架,家裏的事也都不管,孩子也扔給他父母,後來···”葛寶茹說到這裏忽然停住。

魏岚沒忍住開口問道:“後來怎麽樣?”

葛寶茹朝她背後看去,答道:“後來我們就離婚了。”

魏岚回過頭,邢嘉文站在門口。

邢嘉文走過來,魏岚剛要站起來,他按住她的肩膀說了句“沒事,你坐吧”就轉頭和葛寶茹說話去了。

在葛寶茹面前,他們還要演恩愛夫妻。

邢嘉文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肩膀上,魏岚感覺肩上像壓了座山一樣沉,但越沉她越把背挺得筆直。

從醫院出來,邢嘉文說要回公司一趟,問魏岚要去哪裏,魏岚說要回家。

他說:“我送你回去。”這要是在過去,他肯定叫她自己叫車回去,現在卻這樣殷勤,魏岚只覺得好笑。

她說:“你不用監視我,我是真的要回家。”

邢嘉文輕蔑地看她一眼,“你不值得我浪費時間去玩這種把戲。”

他說完立刻轉身一個人走了。

魏岚也不在意,自己走到街邊叫了輛出租車坐了上去。

等看着她上了車,邢嘉文才發動車,他跟着那輛出租車,一邊覺得自己這行為可笑,一邊留意着前方車子行駛的路線。

直到看着魏岚從車裏下來,進了小區,他才放下心,立刻調轉方向,去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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