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就是在春運新聞報道時混在人群裏出過鏡。
馮宇艾估計沒想到我會突然這麽苦訴衷腸,半天沒憋出一句評論。
又輪到我了。我蹑手蹑腳地說:“你給我講講那個手機的主人吧。”
馮宇艾意識到自己不大對勁兒可能是在初中那會兒,期末考試前,世界杯進行得如火如荼,別的同學對着球員們歡呼流淚,他則對着他們打飛機。盡管他外表和別的男生一樣嬉皮笑臉、游手好閑,一旦到了人群的邊緣,他的大腦就會自動報警:喂!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這個想法像炸彈一樣埋在他腦袋裏,使他成為了一個隐形的危險分子。比如有一天他放學回家,正走到樓道口,看見一碗孤零零的貓糧——那是他們棟的愛心奶奶為流浪貓準備的——确定不會有目擊者後,一個飛踢把食盆踹了個底朝天。同一類型的還有,小姨家的孩子滿月酒,他趁別人都在忙活,偷偷把小孩子的襪子改套在了手上。迄今為止的斑斑劣跡中,距離殺人最近的一次是在春節走親戚那回,因為讨厭客廳裏大人們的寒暄而把陽臺上一盆張牙舞爪的蘆荟推下了樓,不過他有确認好樓下沒有人經過就是了。
進入了新的高中,馮宇艾開始認真搞數競的同時認識了E(化名),發展出了一段美名遠揚的友誼。E其人,文質彬彬的,話少笑多,行動處似弱柳扶風,但講髒話和打游戲方面是個狠人兒。整個寒假他們都貓在一起刷題,感情日篤。複試後的那天晚上,E約馮宇艾去小賣部買湯達人,計劃在晚自習課間大肆擾民一回。校園黑暗的小路冷風凄凄,就和今天晚上差不多。
E冷不丁拽了拽馮宇艾的手,驚呼:“你怎麽不戴手套呢?”
馮宇艾混亂了,或者說這觸碰是壓死駱駝的第一根稻草。他脫口而出:“你也是嗎?”
E神情悲哀地點了點頭。直到一周後E與同班女生Z官宣,馮宇艾才明白過勁兒來,E的意思是他也沒考好。更關鍵的是,沒考好個屁,沒考好還能進省隊,把別人大年三十在家刷題的努力放在哪兒了。
被狹隘的報複心理驅使,馮宇艾在一年間多次作案,終于在高三上學期被抓包。穿着藍色制服的民警找到教室時,他不可抑制地打起寒顫。小學時看的漫畫裏,燒燒果實能力者不可一世,卻被熔岩果實能力者一拳穿透了心髒*——成人世界的恐怖遠非闖鬼屋,需要的勇氣也不單單是叫板生物老師。E和Z前來作證,他看她從容地走進會議室,噙着風輕雲淡的笑意,好像剛和男朋友看完一場英雄電影,正義永遠是他們的武器。
馮宇艾拒絕認錯。他老爸為此當着全樓道同學的面給了他一耳刮子,用盡力氣才把表情揉得稍微客氣點,跑去跟副校長和班主任求情。他老媽手段稍微柔順一些,把他綁在沙發上,撫摸着他的額頭和眼睛,想搞清楚前因後果。馮宇艾低着頭,像一個受盡牢獄之苦的囚徒,癱軟無力,但是誓死不開口。
處分通告被貼在樓道裏最顯眼的地方,師生們大都覺得不可理喻。馮宇艾為什麽要偷東西?他一不缺錢,二不花錢。世上的人大都以為偷東西就是圖錢,除了某些中二的小孩。停學的第二天他照常起床洗漱,在公交車站等車。他的目标是串遍北京的所有公交站,但計劃在第一天就擱淺了。從此他便開始一遍一遍地踏上那輛公交車。
446路公交車。我提醒他。
我想告訴馮宇艾,每個人活着都有很多痛苦。只有平常看待,時刻忍耐,才能避免讓這篇文章碰瓷三流青春疼痛文學。
但是馮宇艾何嘗不知道呢?他已經是一個好大的男孩了,還讀過點兒世界名著。何況我也不是什麽好鳥,和人相親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路。
“回去上學的時候,專心準備高考吧。”我說,“遇見什麽事兒可以跟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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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賊王
六月,驕陽似火,生機勃勃,馮宇艾的頭發稍微長了,有更帥一點。
他看起來胸有成竹,不然也不會考試前兩天跑到我單位樓下,剛進家門就上下其手。我大叫:“停一停,停一停!”
他笑道:“好,給我摸摸手剎。”
???他什麽時候這麽熟練了?這手法,不正是我獨創的麻将撲克國際象棋混合式嗎?!他偷師不說還青出于藍勝于藍了!
我只好讓步:“速戰速決。”
他抱怨道:“認真點行不行?啧啧,這腰,這腿,這屁股,速戰速決不是暴殄天物嗎!你知道嗎,有一個,演那啥的那個演員,和你長得可像了!第一次見你時我還以為你是臺灣人呢。但是他脫了衣服連你一個小指頭都不如!”
???這說的是人話嗎?不堪入耳!
等給他弄得差不多了,我竄起來就跑了。靠,第一次見我就覺得我長得像演gv的,究竟是以什麽目的接近的我,太危險了!太肮髒了!當初那個連套都套不上的樣子怎麽演出來的,真是演員。
他面目猙獰地追過來,我慌不擇路,跑進廁所,最後被他按在馬桶上來了一次,然後又被掐回床上。我趴在枕頭上,痛定思痛。曾經也勉強算是個人,一旦确定關系,麻溜扒下人皮,其實是那種綠色的黏不拉幾的外星人,一張嘴跟一朵爛掉的大菊花一樣。
馮宇艾結束了他的離家出走生涯,晚上還要再回市區。臨走前抱着天物舔了又舔,還說好暑假來常住。
哈哈,他以為考完才能再見,其實我早就摸清楚他的考場了。
我站在距離入口很遠的地方,在花花綠綠的人群中找到了他。笑容滿面,看起來心情不錯。他爸爸很酷,戴着墨鏡,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肩膀。媽媽則是擁抱他,幫他理了校服領子。一個頭發不太多小胖子,可能是他的老師,和他擊掌,還做了好笑的應援動作。
馬上就要進校門了,他突然回頭招了招手。沒頭沒腦的,也不知道發射目标是誰,可能每個靶細胞都受用吧。
他考試的學校鄰近一個公園,春天有櫻花,冬天能滑冰,夏天則是有些野鴨子和鴨子船。我趴在湖邊白色的石頭欄杆上,旁邊有一個小孩子,鬧着家長抱。
“看!鴛鴦戲水。”他說。
我嚴正聲明:“那是普通的鴨子。”
他咯咯笑起來,指指點點:“這個是鴨子爸爸,鴨子媽媽。小鴨子在哪?”
在哪呢?我也不知道。我想起馮宇艾喜歡過的那首歌,兩個女孩抱着吉他唱道:
不被任何人在意的河流涉谷川/永遠不會幹涸/幾十年如一日/帶走了我們生活中渾濁的污水/盈眶的淚水全都流向大海深處/而戀愛的片段又将流向何處呢?
他恐怕早就不再喜歡了,那兩個女孩也不會再合唱了。草坪上有幾只麻雀,一蹦一跳地找吃的,給什麽吓了一下,四散奔逃。
我看看時間,好像要下考場了,要不要給他買點吃的?不過他父母都準備好了。還是等放假吧,放假之後,一起到這個公園劃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