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路上,蒼泊反反複複提醒他們:千萬千萬不要提自己要跟他們去驅鬼的事!

邢戰用一種大家長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蒼泊無奈地老實交代:“因為我……大哥他不喜歡當天師,所以我一直是瞞着他偷偷練的……”

“你看我長得像驅鬼的嗎?你覺得你大哥會相信嗎?就算你大哥眼瞎相信了,你把我帶到他面前,不還是跟驅鬼沾邊了嗎?”邢戰把一連串反問句砸在他頭上。

“好像有道理哦。”蒼泊苦着一張臉。

“你說你都那麽大了怎麽還那麽叛逆呢?既然你大哥叫你別碰你就應該聽話!你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是不信鬼神的!比如我,我就不信的,我就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宮牧斜睨了邢戰一眼。

“不是的!我……大哥他是一位非常強大的天師!”蒼泊露出向往之色,“小的時候家裏出了點變故,我親眼看他布下大陣,除妖魔,渡惡靈!我的法器都是從他那裏偷偷拿來的。”

“為什麽他不讓你學?”

“應該是怕我出意外吧,畢竟我是家裏的獨苗。”

“那你就更應該聽他話了。”

“可是……啊,不說這個了,反正你別提就是了!”蒼泊又小心地提醒,“另外我……大哥他脾氣不太好,如果有話說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是去見你哥,為什麽你要搞得像去見國家主席似的?”

蒼泊嗫喏半天:“總之,你記得我說的話就行了!”

他們來到蒼泊倉庫改造的家,蒼泊讓邢戰在樓下客廳裏等候,自己跑去二樓一間房門緊閉的房間。

邢戰剛剛坐穩,就聽見二樓傳來怒罵聲。

“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修行要安心靜心,你還天天惹是生非!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嗎!”聲音雖然十分好聽,但極為冰冷,就好像萬年不化的雪山上流淌下的泉水,清潤極寒。

聽不見蒼泊的回答,恐怕是在小心翼翼地辯解。

只聽那冰冷的聲音又在訓斥:“天下之大,有的是你聞所未聞的兇險!憑你這點微末伎倆妄圖抗衡,徒惹人笑話!”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邢戰與宮牧面面相觑。

“我認為我們可以走了。”邢戰低聲道。

“我們好像不太受歡迎。”宮牧也輕輕地回。

“果然他大哥很兇的樣子。”

“你也會怕人兇嗎?”

“我那麽謙和大氣的一個人!”

正盤算着如何開溜,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人。

如果說宮牧的容貌妖冶豔麗,如漫山遍野燦爛似火的石榴花,那他就像一株空谷幽蘭,靜靜伫立在清澗之下,與世無争,歲月靜好。他的膚色有種病态的蒼白,三十來歲的臉上有一對百年滄桑的眼睛,讓人一見悲涼。

怪異的是他穿長袖還戴着副手套,已入盛夏,如果說穿長袖是因為長期呆在室內的關系,可戴手套就極為古怪了。

邢戰望着此人,總覺哪裏見過,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蒼溟海一看見邢戰,身形一頓,怔然立在樓梯口。

蒼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疑惑地看着他,也不敢出聲催促。

蒼溟海緩步下樓,清冷的目光在邢戰身上劃過,從容地擡手:“兩位請坐。”

邢戰暗驚:他說的是兩位!兩位!即使是宋游玄,也無法看清宮牧的真容!

但他臉上依舊平靜,欠身入座:“謝謝。”

宮牧以成人面貌見人,緋色長袍映得滿室華光,看向蒼溟海的目光鋒利如刀。

蒼泊驚呆了,把眼睛都揉紅了也什麽都看不清,又手忙腳亂地從背包裏翻眼藥水滴。

蒼溟海責備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地束手立在旁邊。

“有客人來,你連茶都不倒,這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嗎?”蒼溟海又訓斥。

邢戰連忙替蒼泊開脫:“不用了,随意就好。”

蒼泊哪裏還顧得上,慌慌張張地去泡茶。

邢戰暗自好笑,這哪裏是兄弟之間的對話,分明是長輩對小輩。

當蒼溟海坐下時,邢戰聞到一股異香,乍聞極濃,再聞又極淡,若仔細再辨,香氣裏似乎又有臭味,等他想再聞一聞,又什麽氣味都沒有了。

香茶上桌,蒼溟海端起茶杯用茶蓋撥了下漂浮的茶葉,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盞坐得端端正正:“剛才聽小泊說與一位同道結緣,我還以為他又胡亂結識些江湖騙子,于是訓斥了他幾句,讓你們笑話了。”

蒼溟海說話客客氣氣的,邢戰也跟着文雅起來:“是我們唐突了。”

而平時廢話很多的蒼泊在蒼溟海面前乖得就像一只小奶貓,一聲不吭地站在他身邊。

邢戰斟酌了一下道:“我冒昧地問一下,你能……看見他?”

不等蒼溟海回答,蒼泊已控制不住叫了一聲,指着宮牧的位置,也就是他眼中的紅雲。

蒼溟海橫了一眼,蒼泊立即收聲,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直。

“确實。”蒼溟海淡然,“我的體質稍有特殊。”

他說得謙虛,但邢戰知道事實絕不止如此,不過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今天我們來是聽蒼泊說您這邊有不少對付厲鬼的武器,因為最近我可能會遇到些麻煩,所以……”

蒼溟海擡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了:“小泊都與我說了,既然你們是他的朋友,送你們一件也無妨。”

邢戰驚詫不已,原以為蒼溟海很不好說話,沒想到居然如此爽快就答應了,蒼泊更是興奮,一個勁地沖邢戰使眼色,意思是:看我說得沒錯吧。

幾人期盼着蒼溟海會拿出什麽寶貝,就見他直接從腕上褪下一根玉珠串成的手串,放在邢戰面前。

淡綠色的玉珠每一顆都一般大小,清透純淨,被滋養得光澤水潤,串在一起散發着晶瑩的光芒,單是珠串本身就價值不菲,更別提是否還蘊藏着別的力量了。

邢戰沒敢去接,蒼泊更是撲通一聲,直接跪了。

“這是您……您……”蒼泊被吓壞了,連話都說不完整。

蒼溟海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将珠串往邢戰推了推。

“這可是您一直戴着的啊!”蒼泊腦門上迸出豆大的汗珠,他是想送邢戰東西沒錯,可沒想到蒼溟海一出手就是貼身的寶物。

邢戰也是一身的汗,但更多的是疑惑,他凝視珠串良久,将其推了回去:“我不能要。”

“你不是想要克制厲鬼的法器嗎?我不敢說這珠串是什麽極品法器,但上面每一顆珠子都凝聚有辟邪鎮妖的靈力。你是個善戰之人,拳腳就是你的武器,普通的桃木劍降魔杵對你來說形同雞肋,如果你沒有別的稱手的法器,為什麽不收下?”

“我與你素不相識,正因為這串珠子貴重,我更不能收!”邢戰提高音量,神情肅穆。

蒼溟海閉上眼睛,輕撫着手臂,不再言語。衆人陷入一種詭異的僵局,一時間誰都沒有打破這份沉默,只有桌上的玉珠散發着熒熒之光。

許久,蒼溟海緩緩開口:“你信命嗎?”

“不信。”邢戰斷然。

“我也不信!”蒼溟海驀然睜開雙眼,眸光粲然,“有舍才有得,我等今天已經等了很多年了。今日我舍,為的是順應天道,今日你得,為的是将來能放手一舍。拿着吧,如果你真的計較,什麽時候不想要了,再還給我就是。”

邢戰并沒有完全聽明白,總覺蒼溟海的話太隐晦艱澀,欲語還休,其背後的含義一時還無法深究。

如果再不接受,就顯得不知好歹了,邢戰拿起珠串擺弄了一會。

“怎麽?”蒼溟海見邢戰還皺着眉頭。

邢戰撥弄着珠子:“我不太懂這種東西,我以為你們的法器上都會刻些奇形怪狀的符篆增強法力什麽的。”

“确實如此,你想要刻什麽。”

“比如: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蒼溟海笑了,這是他見面以來第一次露出微笑,如同冰山上的一株仙草凝結出的露珠,在破曉第一線陽光下滴落,清冷又美好:“好,我來幫你刻。”

這回邢戰傻眼了,他原本是為了調節氣氛開個玩笑,沒想到蒼溟海當真了。

“哎?真的可以嗎?難道不都是刻南無阿彌陀佛惡靈退散之類的嗎?”

“言咒歸根到底是信力,南無阿彌陀佛也好,惡靈退散也好,千萬年來被人用來揚善除惡,集聚了強大的信力。言咒本就沒有局限,當一句話被千千萬萬人唱誦,其本身就具有了信力。來,給我吧,很快就好。”

當邢戰戴着珠串走出倉庫時,外面的陽光刺得他差點睜不開眼,珠串在光照下愈發晶瑩剔透,隐隐透着金光。

回想起與蒼溟海的對話,他仍覺不可思議,太多的古怪像迷霧一樣遮住了他的眼睛。

既然想不通,他便沒有再勉強,相信以後總會有機緣。

眼睛适應了強烈的光照,邢戰走了幾步,一擡頭,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人。

他一身藏青色,撐着一把黑傘,肩膀上伏着翠綠的守宮,如墨竹般清俊雅致,正是宋游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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