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宋大師?”此刻邢戰的驚訝不是裝出來的,因為他還沒有讓人去請,宋游玄就出現了。
晨霧中,宋游玄淺笑清俊,如谪仙下凡,只是臉上有投下的陰影,看上去有些暗淡。“早安。”短短兩字如清風相送。
王春旭一看見宋游玄眼睛都直了,腳一軟跪在了宋游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大師!大師救我!”
宋游玄低頭看了他一眼,彎腰攙扶。
“大師?”王春旭只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自下而上,硬生生将他拽了起來,看向宋游玄的眼神更加不可思議。
宋游玄不急不緩道:“我算到你今日會來,便來看看。”
輕描淡寫一個算字,不知是真是假,将大師風範發揮到了極致,宋游玄如此配合,邢戰嚴重懷疑他以前曾經幹過這種坑蒙拐騙的勾當。
王春旭抓着宋游玄的衣袖不肯放手:“宋大師,我們一家人都快不行了!你行行好救救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宋游玄不着痕跡地拂了下衣袖,将他的手甩開。
邢戰很想提醒王春旭說宋游玄好像不是那一卦的,他打開水月人家的正門:“進去說吧,別站在門口了。”
他恭恭敬敬地把王春旭迎進門,回頭看見王春旭雖然惶恐憔悴,可還是緊緊抱住他的包,死都不放手。
今天一定要他狠狠出點血,知道什麽叫痛!邢戰心底冷笑,臉上熱情:“王總,快進去,宋大師在等你。”
王春旭哆嗦了一下,立刻緊跟在宋游玄身後。
時間還早,茶坊的雇員們都還沒有來,邢戰親自給他們泡了茶,給他們沏上一杯:“宋大師來嘗嘗,上好的碧螺春,王總你也請。”
宋游玄優雅地拈起茶杯,聞過茶香抿了一小口,王春旭疲倦地搓了搓臉,一口将茶灌下去。
“大師,救我!那些鬼要是再纏着我,我就要去跳樓了!”王春旭又開始翻來覆去求救,言語懇切得低到塵埃,可絲毫沒有把包裏東西掏出來的自覺。
宋游玄微笑不語。
邢戰又給他倒了杯茶:“王總你放心,既然宋大師肯來,就說明他願意幫你。”
王春旭又一口把茶喝下去。
宋游玄若有所指地說:“王總,那日的避鬼符可有效?”
邢戰心裏笑翻了,他只跟宋游玄說先塞了張符應付,沒想到宋游玄随口就編出一個“避鬼符”。
“有用!太有用了!我照大師說的将紙灰水灑在門口和床下,那些鬼一晚上在外面轉悠,都沒有進來。”王春旭賊溜溜的眼睛又開始轉,“不知道大師,能不能再給我幾張?”
宋游玄淡然一笑:“治标不治本,鬼生前也是人,由亡者含着怨氣的魂魄所化,吸收陰煞,滋生戾氣。避鬼符不過暫且将他們阻在門口,你真以為厲鬼蠢笨如此,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嗎?又或者王總這輩子都不想跨出房門了?”
一番話把王春旭說得汗如雨下:“那、那麽大師……求大師指條明路……”
宋游玄不再接話,将茶飲盡後望着窗外的清風白雲。
邢戰知道,輪到他出場了。他先是沖王春旭擠了擠眼睛,王春旭眼神閃爍,反而将包抓得更緊,好像這樣才能多一些安全感。
邢戰狠狠瞪了他一眼,幹脆将他拉到一邊,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你還想不想活命了?還想不想擺脫糾纏你的鬼了?”
王春旭面頰抽搐,咬緊牙關:“當然想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腦子還不清醒,還有什麽比你命還重要?你再磨蹭下去,別說大師,我都沒耐心了!快點下決心!”
王春旭呼吸急促,瞳孔搜索,鼻翼翕張。要他下決心掏錢跟要他的命其實沒有什麽兩樣,實在是有點艱難。“要……這回要多少?”
“你想你前天一張符篆花了多少?大師的本領你是親眼見識的,沒有吹牛吧?今天讓大師親自勞動,至少至少再翻一個倍吧?這已經是宋大師看在我的面子上了,平時與他來往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沒個百八十萬能請得動他?”
王春旭雙眼圓睜,手指幾乎摳進了包裏。
邢戰見他有所動搖,便再下一劑猛藥:“我可偷偷告訴你,大師早就吩咐我準備施法布陣的物品了,這點小錢兄弟我就不跟你計較,算是幫個忙。現在萬事俱備,就等你做決定!”
“好!”王春旭顫抖着道,“只要能滅掉那些鬼!我豁出去了!”
“這就對了嘛!”邢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兩人回到座位,宋游玄雖然什麽都沒有說,可稍稍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相比起宋游玄的從容,王春旭的笑容僵硬得堪比石頭。
“大師,我的命就交給你了!”王春旭痛苦地把拎包放在桌上,沉重的包敲擊桌面,發出嗵的聲響,他愁眉苦臉地拉開拉鏈,露出一沓一沓紅彤彤的鈔票。
宋游玄看都沒有多看一眼,但是平時半天不動一下的翡翠,以堪稱敏捷的速度從他肩膀上滑下來,沿着他的手臂爬到桌上,半個翠綠色的身子鑽進包裏,吐着信子,用三角形的腦袋在錢上蹭,等它聞夠了,一只前腳搭在錢堆上,露出迷之微笑。
王春旭只覺神奇萬分,愈發對宋游玄崇拜得五體投地。
宋游玄與邢戰偷偷交換了眼色,對邢戰的稱呼切換自如:“小邢,幫我收起來吧。”
“好的,大師!”邢戰狗腿地上前。
“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可有采買妥當?”
“都在這裏了!”邢戰拿出幾個小包裝袋,有糯米、硫磺、一些五帝錢,“還有只大公雞,在後門拴着,要一起帶上嗎?”
“不用,容我先去看看!”宋游玄大手一揮,信步朝外走去。
“現、現在就要驅鬼嗎?”王春旭已經怕得連家門都不敢進了。
“驅鬼自然要在夜間鬼魂出沒的時刻,但布陣最好趕在午時之前完畢,讓陣法吸收正午最充足的陽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
夏日夜短,太陽已然高升,熾熱的陽光從打開的半扇門照進茶坊,宋游玄在陰影裏駐足,舉起黑傘。
眼前光影搖晃,宋游玄眯起眼睛,一個如小太陽般活力四射的人從光芒中躍出:“咦?宋大師?戰哥?你們已經要走了?啊啊,戰哥你真是的,怎麽不早點通知我!”
聽到來人熱情的聲音,宋游玄笑容溫和:“小蒼,你來了。”
“幸虧我來得及時!宋大師小心腳下!我幫你打傘!”蒼泊殷勤地接過宋游玄的傘撐開,完全将陽光擋在傘外,細心的模樣與平時截然不同。
“我自己來就好。”宋游玄笑道。
“沒有關系!我都撐習慣了!你跟我……大哥一樣,出門必打傘!”蒼泊像機關槍一樣地說開了,“一開始我撐得歪歪扭扭,總是讓太陽照到他身上,被他狠狠罵了幾回,所以現在很娴熟啦!”
“是嗎?”宋游玄蹙了下眉,三分疑惑七分擔憂,但立刻掩飾過去。
四人驅車前往王春旭所住的小區。
白天小區裏沒什麽人安安靜靜的,只有幾個老人在小區花園裏聊天散步。
王春旭一進自家小區就害怕得直冒汗,生怕大白天也從哪個角落裏蹿出一個鬼。他顫抖着打開房門,手抖得鑰匙幾次都沒對準鑰匙孔。
門打開,屋裏亂糟糟的,滿地的花瓶碎片,牆壁上的裝飾畫歪歪斜斜地耷拉着,沙發上不知道潑了什麽髒物,一張椅子就橫在門口,可見屋主人離開時是有多慌亂。
王春旭幹笑着扶起椅子:“大師請進,家裏是亂了點,這幾天實在是沒有消停過。”
邢戰走在最前面,他踢開地上的碎瓷片,開辟出一條路,徑直走入客廳,一眼就看見挂在客廳牆壁上的鬼面具。
即使是白天,烏黑的鬼面也是陰氣森森,空洞的眼睛仿佛有種吞噬的力量。
鬼面,是他最初的目的,邢戰恨不得現在就拿走。但演了那麽一場大戲,眼看高潮在即,總要将戲演完才好。
“宋大師啊,你看……”邢戰一回頭,正要同宋游玄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卻沒能說出口。
只見宋游玄直勾勾地盯着鬼面,一貫風輕雲淡從容不迫的臉上,竟然交錯着震驚、憤怒甚至一點點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