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整天,宮牧對着木盒,窩在邢戰的小屋裏哪兒都不去。

邪氣滋生妖鬼,妖鬼散播邪氣,相互依存助長。

鬼面就像個夢魔,他無處不在,神出鬼沒,毫無規律可尋,唯一的共性就是凡是受鬼面影響的人,都心存貪妄,都渴望着不應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盒子裏的面具能量很強大,也許是因為它曾被一個修道者戴過的原因,哪怕隔着木盒都能感受到它蠢蠢欲動的氣息。它迫切要破盒而出,想要釋放束縛已久的邪氣。

熒惑星君,你可還記得我?鬼面人說。

宮牧的記憶有盲點,他甚至很長時間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當邢戰無意中問及究竟觸犯了哪條天規時,他才訝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記得。

什麽人封印了他的部分記憶,十有八.九是在被貶下凡間時,如今他只記得他死後位列仙班,統領十萬天兵,威風八面,勢不可擋,守熒惑星,稱熒惑戰神。

鬼面人說:看來天庭的人是真的很怕你。

宮牧想起來了,他曾手持蟠龍槍,直上淩霄寶殿,将殿前玉階砸成粉碎。彼時玉帝正在宴請群仙,他沖開重重封鎖闖入殿內,将玉帝桌案上的瓊漿玉露仙果珍馐掃落在地。于是玉帝大發雷霆,将他打落凡間,修九世輪回。

可他究竟是為了什麽獨闖天宮呢?

你又與他在一起了,你可以忘記我,但你把他也忘記了嗎?你想再害死他一次嗎?

鬼面人口中的他是指誰?

各種疑惑充斥宮牧的大腦,令他心煩意亂。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紊亂的心緒。

邢戰進屋的時候,看見他還維持着端坐的姿勢,神情凝重。

“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邢戰在他面前坐下,調侃似的說。

宮牧眼眸微轉:“你說得簡單,這鬼面邪氣極盛,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慘死,奪了多少人的魂魄,吸收了多少人的怨氣,我的力量至今才恢複少許。”

邢戰大大咧咧地笑:“說了那麽多,其實你就是怕克制不住它吧。”

一句話将他的心思揭穿,宮牧窘迫地橫了他一眼,卻發現剛才還煩亂的內心,被他這麽一攪合,反倒平靜下來。

邢戰将椅子反放,趴在椅背上:“我們的星君大人也會緊張嗎?”

“星君大人”四個字好似一根嫩柳輕輕柔柔地拂過宮牧的心尖,令人瘙癢難耐。

“你閑着沒事幹了嗎?”宮牧反嗆他。

邢戰用一根手指摸着木盒的邊角:“這不是看你在房間裏憋了一天,所以來看看嘛。”

平淡的話語,宮牧卻聽出了一些別的意味,不禁莞爾。門窗緊閉的房間裏,本應該悶熱無比,但因為宮牧的存在,別有一番幽靜與清涼。兩人靜默不語,雖然彼此錯開視線,餘光卻不約而同地落在對方身上,心意相連。

許久,邢戰擡頭,視線相對,爆發出星星點點的花火,但又一觸即離。

“會發生什麽?”邢戰問。

“我也不是很确定。”宮牧道,“我的記憶裏有鬼面人的存在。”

邢戰點點頭,與鬼面人對戰時那些沒頭沒尾的話語,他也聽在耳裏。

“我會通過面具尋找鬼面人,并且希望借助其反沖的力量,沖開記憶的封印。”

“會有危險嗎?”邢戰脫口而出。

他問的不是能找到鬼面人嗎?成功幾率有多大?而是會有危險嗎?宮牧心中舒坦:“我會想辦法控制住的。”

并不是非常肯定的回答,雖然他沒有直說,可邢戰已明白了其兇險。他想了想從脖子上扯出紅線,開元通寶在細繩上晃動,他用指尖捏住銅錢摩挲片刻:“你的銅錢還在我這兒。”

一副你欠了我錢休想就這麽跑了的表情,宮牧彎起唇角,緋色衣袍将他的臉龐映照得明豔如烈陽。

邢戰起身伸了個懶腰:“你慢慢參詳吧,我不打擾你了。”

“等一下!”宮牧叫住他。

“還有什麽事?”

宮牧揪住銅錢一扯,将人拉至跟前,邢戰跌跌撞撞,差點撞到他臉上。宮牧身上冰涼的氣息讓邢戰的呼吸一滞,豔麗的笑容讓他思緒紛亂,心跳剎那間亂成了急鼓。

但罪魁禍首宮牧卻渾然不覺似的,依然笑得燦若榴花,按住他的肩膀,将銅錢塞進他衣領,完了還順手拍了拍他胸口。

“好了。”宮牧表情無辜地眨眼。

邢戰喉結滾動,只聽得嗵嗵嗵的心跳,快得要從喉嚨口裏蹦出來,他一步三晃地走出小屋,胸口被宮牧碰過的地方像被火灼燒過似的。

屋裏又剩下宮牧一人,蕩漾在臉上的笑容許久才散去,他調整了一下坐姿,鄭重地打開盒蓋。

烏黑色的鬼面看似只是一塊木頭,卻害無數人因它而成為亡魂,如此兇煞着實令人膽寒。

宮牧閉上雙眼,周身被霞光籠罩,當眉心九瓣蓮的每一片蓮瓣都被紅光勾亮時,他将手探入到盒中。

一團火焰包裹住鬼面,鬼面的力量被激發,濃重的黑煙升騰,缭繞在宮牧身上的紅焰糾纏在一起,在追逐與撞擊間,記憶深處的封印受到沖擊,裂開細細的縫隙,有絲絲縷縷的金光從縫隙中流瀉。

身體艱難地承受着強大力量的洗刷,稍有不慎就會四分五裂,宮牧露出痛苦之色,焰光飛速流轉,烈焰熊熊,而他穩坐不動,如同燭火的燈芯。

兩股不同的力量一次又一次撞擊,裂痕不斷擴大,不斷有更多的金光射出。

封印轟然松動,耀眼的金光爆裂,好像烈陽破殼而出。霎時間,他看見了一切。

春秋諸侯,有國為佟。

宮牧本為佟國公子,骁勇善戰,能攻善守,麾下軍隊以奔狼為名,聲名遠播。但功高震主,再加其張揚的個性,被父兄所惡。于是他領着效忠于他的士兵離開佟國。

山清水秀之地,他屯兵駐營,重重羅煙搭成帷帳,宮牧吹着着山澗的清風,享受着野果釀成的美酒,陽光将他的緋色戰袍照成金紅色。正當他思索着該何去何從時,來了一個說客。

手下士兵前來禀報說有客人求見,宮牧還在奇怪會有什麽人找他,來人掀帳而入。

“公子牧之名,如雷貫耳,但求一見。”他眉目深刻,笑容爽朗,站在那裏,就像一座巍峨的山,高大堅毅,盡顯男子氣概。

“邢國名将,姬戰。”宮牧長身而起,如芝蘭玉樹。

風吹起垂地的重紗,兩人初次見面,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明亮的眼眸中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姬戰邀宮牧為邢國效力,正無處可去的宮牧欣然前往。

流水河邊,宮牧練完一套長.槍,一旋身,看見姬戰躺在芳草地上,枕着一塊青石。灼灼桃花,枝頭初綻,落在青石上,嬌豔的花朵将他的臉龐襯得愈發剛毅。

一抹明麗的笑在宮牧唇邊蕩開,比春桃還豔,比春水還暖,他将蟠龍長.槍插入地裏,信步向姬戰走去。

他折下桃枝,躺在姬戰身側,用嬌嫩的花朵輕拂姬戰的鼻尖。

馥郁的花香,輕微的癢,姬戰從淺睡中醒來,打了個噴嚏,一睜眼便看見一張豔若桃李的臉。

“天下美人,莫若公子牧。”姬戰笑道,連着桃枝握住他的手。

宮牧粲然一笑:“天下早無公子牧,唯有宮牧與你并肩而戰。”

夭夭桃樹下,宮牧笑顏灼灼,美得驚心動魄,姬戰目眩神迷,竟有剎那間的窒息,窘迫地移開視線。

微涼的手指掐住他的下颌,霸道地将他的臉轉回來:“我在這邊,你看哪裏?”

姬戰無可奈何,那張絕世的臉龐越靠越近,呼吸就在他耳畔,攪得人心慌意亂。

豔陽下,他們的唇貼在一起,長.槍在他們身上投下龍影。

諸侯各國,戰事不斷,宮牧與姬戰一同,沐浴腥風血雨,征戰修羅沙場。

烈日當空,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牽着一匹白馬一匹青馬走到兩人身邊。宮牧上了白馬,姬戰上了青馬,兩匹馬時不時親昵地磨蹭脖頸,兩人的肩膀也跟着碰擦。

“費謙。”姬戰道。

“将軍何事?”少年揚起頭,清俊如蘭草。

“溫酒一壺,待我們得勝歸來,痛飲一番。”

宮牧笑道:“一壺怎夠,且備三壇。”

“是。”少年也笑,為兩人遞上馬鞭。

宮牧與姬戰在山巅并肩而立,遙望山谷裏一隊人馬蜿蜒百裏,緩緩而來,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今日斬獲多寡,可敢再賭一把?”宮牧俯視山底,匍匐的人群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姬戰眼神中是寵溺:“你想賭,我當然奉陪。”

宮牧大笑,丢下挑釁一眼,縱馬奔下山坡。

與此同時,埋伏在山裏的士兵傾巢而出,中了埋伏的軍隊倉促應戰,甫一接觸,死傷無數。

宮牧狂奔而至,高昂的馬蹄蹬碎一人頭顱,他持槍躍下馬背,緋色披風在人群中翻滾,宛如天将下凡,勢不可擋。姬戰從另一側趕來,堵住敵方退路。

腥熱的血潑在臉上,持槍的手熱得發燙,他們所向披靡,踏着敵人的屍骨,掙下赫赫戰功。

霞雲萬裏,殺聲平息,金戈鐵腥混合着血的氣息,濃得嗆人。

姬戰于馬上環顧四周,打掃戰場,聽到身後馬蹄聲漸近。一回頭,看見宮牧靠近,他的發絲微亂,臉上猶沾有星星血跡,但是眼神益發光彩奪目。

一個酒葫蘆丢來,姬戰接住,拔了蓋子猛灌幾口,又丢還給宮牧,宮牧揚起脖子,來不及咽下去的酒水沿着他的脖子流淌,姬戰移不開視線。

“痛快!”

宮牧一夾馬腹,白馬撒腿狂奔,回眸一笑,姬戰緊跟而上。

他們一前一後在山林間奔走,得得馬蹄快如疾風,又如山間魅影,一晃而過。

跑在後面的姬戰看見前方白馬一閃,不見了蹤影,他放慢速度,左顧右盼,尋找宮牧的身影。

前方出現一條潺潺小溪,姬戰正要呼喊,宮牧忽然從樹後蹿出,将姬戰從馬上撲下。

兩人緊緊相擁,在草皮上翻滾,一同落入溪中。

吃了幾口水,姬戰好不容易爬上岸:“好了,別鬧。”

宮牧翻身騎在他身上:“今日是誰贏了?”

姬戰仰望:“也許是我?”

宮牧低笑不止,呼出的氣息帶着淡淡酒香,明亮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燒:“不可能!”

他将姬戰按在地上,重重地落下一個吻。

靈秀山間,一片旖旎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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