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雖然是面對面坐着,可邢戰發現宋游玄魂不守舍,似乎還沉浸在與蒼溟海的短短幾語中,就連翡翠也好像沒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蒼白的臉因為曬了太陽,泛出淡淡的青色,蒼溟海毫不留戀的離去讓宋游玄黯然傷神,雖然他臉上平靜無波,但眼底的哀傷藏都藏不住。
邢戰為他泡了一杯茶,主動問道:“宋老板,你認識蒼溟海?”
聽到了蒼溟海的名字,宋游玄終于回神,苦澀的笑意浮現在嘴角:“是啊,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該不會你就是他口中的師兄吧?”
宋游玄的眼中驟然爆發出奪目的光彩:“他說起過我?”
“呃……”邢戰尴尬地咳了幾聲,“是、是的。”
宋游玄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飾情緒。
“恐怕只是随口說起吧,不過……”他微笑,喜悅發自內心,雖然極淡,但給人一種幸福感。就好像沙漠中哪怕只有一滴水,都珍貴得要捧在手心裏,哪怕從那人嘴裏說出師兄兩個字,就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邢戰不忍打擾,但又覺心酸,究竟他們是有怎樣的矛盾,才會在歷經生死後又風流雲散,又是怎樣一種感情,讓宋游玄哪怕見不到人,也要遠遠相望?
“蒼泊找到一本記載鬼面的書,我就去詢問他,他對我講了他師門的事。”邢戰道。
痛苦瞬間湧上宋游玄的眉梢:“這麽說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是知道了一些,你和蒼溟海究竟是……怎麽回事?”邢戰話說一半,沒好意思直接說蒼溟海看上去根本不想見到你。
“我大概知道你們找到的是哪本書。”宋游玄嘆息,回憶過往,臉上還是籠着淡淡的幸福,“我與溟海幼年拜入師父門下,我比他早入山門半年,所以他叫我一聲師兄,實則他是我們這一輩中天賦最高,修為最深的。我們年紀差不多,自幼一起修行,一塊兒玩耍,同進同出,感情甚篤。直到我們二十來歲時,師門出了變故。”
“既然你們共同經歷了門派的覆滅,成為幸存者,應該感情更加深厚,為什麽後來又……又……”分道揚镳?
宋游玄黯然:“變故的具體細節我就不多說了,想必你們都已知曉。僥幸逃脫後,我們無依無靠,相依為命,那會兒感情确實非同一般,但很快我們就發現身上出現異常。”
天譴之毒!邢戰瞥了眼他的手背,雖然被衣袖蓋住,可還是能從縫隙中看見潰爛的毒瘡。
察覺到了邢戰的目光,宋游玄大方地撩開袖子:“沒錯,就是這個。手上的還好,主要是身上,毒瘡遍布全身,數不勝數。”
“那蒼溟海他?”
“也是一樣的,但他修為比我深,應該把天譴之毒壓制在體內,沒有我這麽嚴重。”
“所以他戴着手套遮掩?”
宋游玄又微微一笑,只要一想到與蒼溟海有關的事,他都覺得美好:“我師弟相貌好,毒瘡消退後難免留有疤痕,他不願被人看到也是人之常情。”
聽上去極為普通的一句話,可由他嘴裏說出來就多了幾分暧昧的味道。好像在說一件自家的寶貝,想要牢牢護着不讓人觸碰,又忍不住想要拿出來炫耀一下,綿綿的情意無意中流露。
“可之前為什麽都沒見你發毒瘡?”
一問到這個問題,宋游玄臉色驟變,尴尬、痛苦、悔恨,各種複雜的表情糅雜在一起,他握緊拳頭,手背上的毒瘡因為這個動作而滲出膿液。
水月人家漸漸多起來的客人,喧鬧的人聲給幽靜的茶坊添了人氣,他躊躇着,望着人間百态,長舒一口濁氣:“這也是如今溟海對我恨之入骨的原因。”
宋游玄娓娓道來:“我的修為不及他,天譴之毒發作時遲遲壓制不住,毒瘡疼痛難忍,多處潰爛深可見骨。我日日夜夜受其折磨,痛苦不堪,當時幾乎徘徊在生死邊緣。也許是我的心志不堅,最終不堪忍受,便尋了個偏門的法子。”
“什麽偏門的法子?”
宋游玄的臉居然一紅,遲疑了一下還是道:“說來也是慚愧,我在同道中,找了個女修,希望能通過雙修之法壓制天譴之毒。”
邢戰尴尬地咳嗽。
“當然最後沒能事成。在我欲行事時,被溟海知道闖了來,他大發雷霆,與我割袍斷義,并留下一言,誓與我黃泉再見。”宋游玄後悔道,“後來我也有去求他原諒,但他性情剛烈,眼裏容不下沙子,我便從此與他無緣。今天早上我看見他走進你茶坊,一時忍不住便站在了門口,總想着即使見不到他人,離他近一些也是好的。但站着站着便不想離去,再加我聽到你們提及師父和鬼面,所以就這樣了。”
邢戰不知道為什麽,偷偷去瞄宮牧,宮牧則大大方方地扭過頭來,讓他看個夠。
“咳咳!”邢戰又咳了幾聲,“可當時你天譴之毒發作,也算是情有可原吧,再說不也沒成事嘛,難道就沒有回轉餘地了?”
說完這句話,邢戰明顯感覺到宮牧斜了他一眼。
“終究是我心存邪念,有愧與他,一念之差,鑄成大錯。”宋游玄嘆息。
他人的事,邢戰也不好多插手,只得感嘆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你沒成事,為什麽也壓制住毒素了?”
“當年為了療毒,服過大量丹藥,溟海也為我尋了不少法子,很是辛苦,也許正因為此他才更恨我,認為我非但不信任他,反而還去找別人。可能是其中某一味藥起了作用,暫時壓住了天譴之毒,後來長年靜修門派心法,極少施術,便沒有再發作。”
邢戰了然地點頭,可總覺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一時半會又想不清楚。
“那現在是因為你這回出門?你剛才說要給我看什麽?”
“這便是我來找你的原因,這件東西我想你們很有必要看一下。”宋游玄拿出一個比手掌大一些的盒子,烏黑色的木盒還沾着塵土,沒有任何花紋,金屬合頁已生鏽發黑,他打開盒蓋推到他們面前。
邢戰不看不要緊,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盒子裏面放着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不是別的,正是鬼面!
“這是……”
“這就是當年我師父拿到的鬼面。”宋游玄神情肅穆悲痛。
“可蒼溟海不是說丢了嗎?”
“當年我們從門派裏逃出來均身受重傷,調養恢複後溟海說想回去看看,我心裏總有些放不下,于是找了個借口先去了趟門派,就找到了這個。”宋游玄虛指了下鬼面,“師父入魔後門中只剩師祖,其餘人都死在師父手下,師祖見祖宗基業毀于一旦,心如死灰,決意殉派,救出溟海與我,命我們逃出去并啓動護山大陣,由他阻攔師父。大陣啓動後,門派連同裏面的一草一木都毀于一旦,包括師父和師祖。唯有藏書閣因為有另一套陣法保護,所以保存大半,溟海就是想去找回藏書,我提前去的時候,就看見這張面具躺在藏書閣門口。”
邢戰只覺不寒而栗,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摧毀了,唯獨面具完好無損,就好像在等着他們去撿似的。它為何會出現在藏書閣門口,又是什麽人擺放的呢?
“師父得到鬼面後是随身攜帶的,那時師父為了追殺我們,被師祖攔在前山,與藏書閣足隔有一座山。”宋游玄也是面色沉如玄水,“我當時看到後驚恐不已,覺得這是不祥之物,不該存在于世,但是各種方法都無法将其毀壞,只得尋了個盒子,将其深埋。事後我怕影響到溟海身體,并沒有告訴他,因此他并不知情。”
望着躺在盒中的鬼面,邢戰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張面具的情形,咧開的嘴永遠挂着譏諷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似乎要将人吞噬。宮牧擰着眉頭,眉心九瓣蓮皺成一團,他強烈感受到面具裏有股邪氣在湧動,體內的靈氣被引得激蕩不止。
宋游玄繼續道:“我原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那天在王春旭家看到了鬼面具。我還以為師父的面具被什麽人無意中挖了出來,又在禍害人世。你們毀掉面具後,我還是放不下心,于是就回了趟門派。幾十年過去了,面具上的邪佞之氣始終未散,吸引了大量的游魂,滋生出許多邪物,我費了一番功夫才靠近當年的掩埋點,也因此動了真氣,致使天譴之毒發作。挖出盒子後我發現面具還在裏面,并未被人動過,考慮再三就取了回來。”
宮牧啪的一聲蓋上盒蓋,修長有力的手罩在盒子上:“這東西給我。”
宋游玄緩緩點頭:“往者不可谏,若能将鬼面人徹底毀滅,也算是了了師門覆滅一案。”
宮牧收起盒子,若有所思,回想起每次與鬼面人照面時他的古怪話語,莫非鬼面人真與自己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