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聽他提及化忌鬼,宮牧即将噴發的怒火終于壓制住。
“你有線索?”宮牧懶洋洋道。
崔判官狡黠一笑:“我這邊也收到過好幾份化忌鬼禍亂人間的報告,說實話我頭疼的很,化忌真君本是天庭的人,鬧成這副樣子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恐怕個中還有不少曲折,星君大人也是從天庭來,與他應該會比較好說話。”
宮牧一聽便明白他意思了:“你這個老狐貍,怕得罪化忌真君,所以慫恿我動手?自己做好人,要我唱黑臉,你想得美。他觸犯天規的時候我還沒成仙,他的鬼身我還打散過一次,你還指望我給你做炮灰?”
“話可不能這麽說。”崔判官微笑,“真到了捉拿時我們也絕不會手軟,我對星君大人坦誠相待,大人莫要疑心我。”
“說得好聽,化忌真君法力無邊,其鬼身更是兇煞,你那些鬼差哪裏是他的對手。”宮牧嗤之以鼻,但态度已有明顯的軟化。
“星君大人說得對,所以更要我們齊心協力。更重要的是……”崔判官有意無意地瞄了邢戰一眼,“時間耽擱不起啊。”
這話戳中了宮牧唯一的軟肋,要是換了平時,他根本就不會插手錯綜複雜的事,也根本就不想對上化忌鬼這種棘手的角色,可偏偏邢戰被盯上了,逼得他不得不早日鏟除化忌鬼。
崔判官見宮牧動搖了,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中元節,萬鬼齊聚,化忌真君必然會現身。星君大人,借一步說話,我們商讨一下細節。”
邢戰這邊把小屋收拾好讓朗謙去睡,反正看水月人家這架勢,今晚是沒法休息了。
宮牧被崔判官拉到一邊說話去了,邢戰無聊地在茶坊裏轉了一圈,看見桌上放着一本書。
書是崔判官帶來的,深藍色的封面,手工線裝,古樸中透着森森鬼氣,邢戰靠近一看,上面豎排的三個字“生死簿”。
這就是號稱記載了天地人三界所有生靈生死的生死簿嗎?一本薄冊,斷天下生死,上至大羅金仙,下至蜉蝣蝼蟻,都逃不過。
邢戰瞄了崔判官一眼,那邊正聊得投入,沒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好奇地翻開了生死簿。
生死簿中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分天地人三部,從生到卒全部記錄在案。邢戰對別人沒興趣,直接翻到人部找自己的名字。
叫邢戰的多如牛毛,好不容易根據生辰八字找到了自己,再看陽壽和卒日,能活到八十八歲。不錯,挺吉利挺長壽的,再老路都走不動就不好了。邢戰撫胸慶幸。
又瞄了眼崔判官和宮牧,他們還在專心地說話,邢戰猶豫了一下,翻到了天部,尋找宮牧的名字。天部不像人部那麽厚,邢戰快就找到了熒惑星君宮牧的名字,手指輕劃,找到卒日。
但當他看清日期時,剎那間手腳冰冷,面無人色。
這怎麽可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邢戰反複确認,他只覺六月裏被迎頭澆了一盆冰水,凍得他渾身發抖。
他神情呆滞地合上生死簿,放回原處,失魂落魄地坐下。不遠處宮牧不知道與衆鬼說了什麽,笑得神采飛揚,風姿卓絕,看得邢戰出了神。
一直到天蒙蒙亮,衆鬼的中元節籌備會議才告一段落。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青煙裏,崔判官走在最後。
“崔判官。”邢戰叫住他。
崔判官笑眯眯地向邢戰拱了拱手:“邢先生,有事?”
邢戰也笑,還沒有什麽事是不能笑着解決的,他看了眼宮牧,後者正懶洋洋地縮在沙發裏休息并沒有注意到他們。邢戰擡手指了指崔判官手裏的生死簿:“那東西很有趣,不過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如果需要我做什麽,直說不就好了?何必拐彎抹角的?”
生死簿如此重要的東西,崔判官從不離手,又豈會讓他一介凡人輕易看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崔判官故意的。
崔判官面不改色:“邢先生是聰明人,我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兩樣?”
“你們都是神通廣大的人,有什麽事情會是你們搞不定的?”
“天庭也好,地府也好,其實與人間沒有什麽兩樣,也有恃強淩弱、逍遙法外,也有力所不及。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會認為熒惑星君這一世與你重逢,只是偶然嗎?”崔判官慢條斯理道,“你也別妄自菲薄,若不是幾千年前出了點岔子,你我早已在地府共事,都說你已耗盡仙靈之氣,我看不盡然。”
“生死簿上的日子能改?還是說你會幫忙改?”
“世人都說我能改生死簿,其實是謬傳,能改的只有自己,或者至親至近之人。”
邢戰陷入了沉思:“那我究竟該怎麽做?”
崔判官緩緩搖頭,跨出水月人家。
“啊,對了。”崔判官搖了搖手指,擠了擠眼睛,“天機不可洩露。”
也就是說任何人都不能告訴,尤其是宮牧。
送走衆鬼,邢戰打着哈欠回來,宮牧還懶洋洋地趴着:“你跟那搞推銷的在說什麽?”
邢戰怔怔望着他,看他眉目如畫,風華絕代,如此佳人怎麽就此殒命?
可生死簿上的卒日,白紙黑字,正是中元節。
怎麽可能?他不是神仙嗎?神仙怎麽會死呢?
第一次,邢戰有了退縮的念頭:“你們是不是準備在中元節那天捉化忌鬼?能不去嗎?”
宮牧詫異地看着他:“你說什麽?”
邢戰自嘲一笑,生死簿上生死一定,又豈是捉不捉化忌鬼決定的,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無法輕易逃過。
“沒什麽,當我沒說。”邢戰擺了擺手。
“別說那化忌鬼三番兩次騷擾我,就是他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記,我就不能輕饒他。”宮牧憤然。
“即使會有危險?”
“沒有什麽絕對的安全,但若還未戰就先畏戰,那還談何勝利?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邢戰不置可否地點頭,生死簿上的每一個字就像烙印似的燙在腦子裏,正思索着,忽覺身邊一重,宮牧坐到了他這一邊。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宮牧一只胳膊架在邢戰肩膀上,說話的氣聲近在耳畔,涼涼的帶着瘙癢。
邢戰總還是不習慣這種氣氛,尴尬地扭頭,卻被宮牧捏住下巴擰回來。“怕什麽?”宮牧挑眉道。
“別激我,我還會怕你?”邢戰斜了一眼。
“那為什麽不敢看我?”宮牧愈發變本加厲,微涼的唇幾乎貼在了邢戰耳朵上。
邢戰拿他沒辦法,只得轉回來,精致的臉龐,絕世的風采,他的美驚心動魄,連呼吸都要為之停止,一時間仿佛除了他,什麽都看不見了。
邢戰看見自己的臉倒映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眸裏,灼灼生輝,神采飛揚。他的眼裏也只有自己!
下一刻,宮牧探身親吻。不同于過去每次偷襲時的匆匆忙忙,這一次他似乎刻意要證明什麽,緩緩靠近,親親吻住。舌尖纏綿,美妙至極,糾纏的好像不只是舌,兩顆心激烈相撞,恨不得融為一體。
宮牧托着邢戰的後腦,眼前的人與幾千年前的那個重疊在一起,即使物換星移,情誼不變。邢戰心跳加速,他沒有什麽接吻經驗,每一次都能被他吻得心跳失速,腦中一片混亂,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他的唇很軟很甜。
好不容易兩人分開,邢戰喘着氣,比跑了五公裏還喘,但當他假裝鎮定地坐直身體,卻看見朗謙正站在樓梯上好奇地看着他們,頓時石化。
朗謙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們看了許久,按着太陽穴轉身上樓:“我一定是睡暈了吧。”
很快,離中元節只有三天時間了。生死簿的事擱在邢戰心裏,且無人可傾訴,實在是把他悶壞了。
心事重重的他無處可去,晃到隔壁靈修齋找宋游玄。
宋游玄身上的天譴之毒已壓了下去,皮膚上的膿瘡已消退,他正坐在櫃臺後面,借着昏暗的光雕他的玉偶,翡翠趴在他手邊呼呼大睡。當他看見邢戰時,微微一笑:“真難得你是一個人。”
确實難得,自從宮牧出現在身邊時,他們幾乎從不分開,起初是客觀條件不允許,後來是宮牧沒別的地方去,只能天天跟着他。
宋游玄放下玉石和刻刀:“我去泡茶。”
“今天我們不喝茶,喝酒吧。”邢戰把帶來的一瓶酒放在櫃臺上。
“好。”
“不要告訴宮牧,否則他又要啰嗦。”
“好。”宋游玄笑着從裏屋拿出兩個小酒杯。
兩杯酒倒滿,各自飲下,熱辣的酒液劃過喉嚨墜入胃裏。
“好酒。”宋游玄贊道,邢戰又為兩人斟滿。
平時來總覺靈修齋裏實在是太暗,連架子上的玉器都看不清,但此刻邢戰只覺正好,身體隐藏在半明半暗中,既不會過于暴露,也不會太陰暗。
他拿起宋游玄雕的玉偶看,自從見過蒼溟海後,愈發覺得他這玉偶雕得活靈活現,将蒼溟海一眉一眼的風情都雕在了玉石裏,恐怕只有癡心之人,才能雕出這種境界。
宋游玄擱下酒杯,觀察了邢戰一會兒:“邢老板,好像心事重重?”
邢戰很想把生死簿的事告訴宋游玄,因為他是除了宮牧意外,唯一還能說說的人,可又想起粗崔判官的警告,只能憋在心裏。洩露天機會遭天譴,像宋游玄蒼溟海這種修道之人,都很艱難才能扛住天譴,自己恐怕更加不行了,而且生死更是大事。
“沒什麽。”邢戰最後還是只能搖頭。
宋游玄也不勉強,兩人無言對飲,翡翠醒來爬到了酒杯旁,好像對杯子裏的東西很感興趣。
“可以嗎?”邢戰問宋游玄,看宋游玄點頭後,倒了一小杯放在翡翠面前,翡翠吐着信子舔了幾口,興奮得眼珠子直轉。
邢戰笑了好久:“這東西喝酒真的不要緊嗎?”
宋游玄寵溺地摸摸翡翠:“沒事,它百毒不侵,而且如果是它不喜歡的東西,它是不會吃的。”
就知道他這蜥蜴不是什麽普通的東西。“還真有靈性啊。”
“它本是溟海飼養的靈寵,他走的時候沒有帶走,我就一直養着它。”提及蒼溟海,宋游玄的聲音明顯低了幾分。
別人的事邢戰也不好随便插手:“我總覺蒼溟海也不像是不講道理的人,難道沒有和解的可能嗎?”
宋游玄沉吟許久後笑道:“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希望你不要介懷。當初我與師弟逃出門派時,師祖看出我們身上都有逃不掉的劫數,因此給我兩個各算了一卦,并各給了一個錦囊,告誡我們走投無路後再打開。”
錦囊什麽的簡直又玄又妙。
“後來在溟海離開後,我萬念俱灰,就打開了錦囊,錦囊給我指了條路,就是來找你。”
一個完全不相關的話題突然就跳到了邢戰身上,邢戰驚訝不已:“什麽?找我?什麽意思?”
宋游玄苦笑:“我也不懂,而且當時你都還沒有出生。我算到你将來會在這裏開茶坊,我就提前搬到了這裏,後來這裏有了集市,我就在你店鋪旁開了靈修齋,再後來便等到了你。”
邢戰只覺匪夷所思:“這麽說,你會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等我,為了認識我?可我能幫你們什麽呀?”
“對。”宋游玄坦然,“因為你的緣故,我找到了溟海,并且見到了他,雖然他現在還是不肯接受我,但我已心滿意足。”
宋游玄的話和崔判官的話交替出現在腦海裏。
難道你還會認為熒惑星君這一世與你重逢,只是偶然嗎?崔判官說。
錦囊給我指了條路,就是來找你。宋游玄說。
邢戰壓力倍增,他明明就是個局外人,為什麽弄到後來,事事都牽扯到了自己頭上?
他又想到了什麽,摸了摸腕上珠串:“那麽蒼溟海的錦囊是什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
正思索着,邢戰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一看是蒼泊的電話:“喂?”
手機那頭響起的不是蒼泊咋咋呼呼的聲音,而是一個清冷中略帶焦慮的聲音:“邢先生嗎?小泊好像不太對勁,我壓制不住他,方便的話,你們能過來看一下嗎?”
邢戰臉色一變:“好的,我們馬上就過來。”
挂掉電話,邢戰就要走,宋游玄道:“是不是小泊?我跟你們一起去。”他拿起黑傘,也不管邢戰同不同意就跟了出來。
邢戰不好拒絕,叫上宮牧,三人一起前往蒼溟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