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甘草子

軍營坐落在一座青山腳下,(7)班是第一個到達的班級。

她們一行人遠遠就看到毒辣日頭下列隊站立的軍人,他們身穿軍裝,軍帽端正,挺拔身形如參天柏樹。

大巴在他們面前緩緩停下。

總教官厲聲呵道:“敬禮!”

他們唰地一聲同時行軍禮,隔着車玻璃,她們都能感覺到他們如長虹貫日般的氣勢。

車門打開,她們背上書包下車。

沈西洲和宋纾走在最後,檢查座位上有無遺漏的東西。

唯獨宋纾沒有穿校服,總教官一眼認出她是随班老師,她大步流星地朝剛下車的人走來,在半米外站定敬禮:“老師好!”

宋纾的腰板不由自主地挺直,她回以一個不太标準的敬禮:“總教官好。”

“你們這是幾班?”總教官要先知道班別,才能喊教官過來領隊。

宋纾差點下意識喊出一聲報告,幸好及時收住:“高一(7)班,麻煩教官照顧了。”

“謝冰,出列!”

總教官沖列隊裏喊一嗓子,立刻有一個人小步跑出,向她立正站好。

“從今天開始,她們就是你的兵,聽明白了嗎!”每一個字都铿锵有力。

“你的兵”的潛臺詞就是:只要整不死,就往死裏整。

“報告長官,聽清楚了!”謝冰的回答擲地有聲,剩下的事宜交給她和宋纾交涉。

“宋老師,你好。”謝冰面對宋纾時面部表情柔和不少。

她生得一張極英氣的臉龐,劍眉修長,但并非男相,一目了然是英姿飒爽的女性,配修身軍裝,更顯利落幹淨。

班上女生折服于她這種既柔且剛的氣質,忍不住偷偷談論她。

覃欲陳以為自己長得夠英氣了,今天才真正見識到人外人,山外山,心情挫敗,孟秋還不怕死地嘲笑她,換來好一頓打。

“謝教官。”宋纾和謝冰握手,與她聊起今天的安排,從同學們的角度看去,她們有說有笑。

“我們班主任和教官很熟?”

“教官笑起來有點好看,想要她的聯系方式。”

……

忽然,宋纾似乎聽到有人喊她,她往聲音處眺去,只見沈西洲抿着唇,站在破碎日光下,風搖葉動,光影斑駁。

和謝冰聊完,宋纾走向沈西洲,她綻開一個笑,白淨溫柔:“愣着做什麽?走了。”

她們先要到宿舍區分配宿舍,領取迷彩服和凳子,之後集合去食堂吃午餐。

“老師……”沈西洲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說,拖上行李箱和宋纾穿過成片綠蔭,清涼氣息撲面而來。

“為了你們,我前幾天費好大勁才聯系到謝教官,在微信上和她聊你們軍訓需要準備什麽注意什麽。”宋纾看似閑聊加抱怨,卻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她和謝冰相熟的原因。

說完,她深深看了沈西洲一眼。

她的眼神太過意味深長,沈西洲被看到奓毛,別開頭順手把她的行李箱換到自己手上。

“我自己來。”宋纾想要拿回來,不可避免摸到沈西洲的手。

沈西洲睨她,輕描淡寫:“好摸嗎?”

宋纾立刻縮回手不再和她搶,好摸但不敢摸。不過正好,她可以騰出手用手機拍視頻和照片,留作(7)班軍訓紀念。

驀地,她轉過身,把鏡頭對準沈西洲。

“咔嚓 ”手機定格下女生淡墨一樣的五官,一如四月。

宿舍區左邊是男生宿舍,右邊是女生宿舍,六人一間,配兩間浴室兼洗手間。

迷彩服每人領取兩套,符合尺碼的新衣服需要收取一定費用,沒有這個經濟能力的同學,軍營會提供兩套洗滌幹淨消過毒的舊衣服。

分配完宿舍,同學們把行李放下後馬上前往食堂。

每個班到達的時間不同,先到的班先去吃飯,這是她們七天期間可以惬意吃的倒數第三餐飯。

謝冰站在她們中間,和改/革開放初期,站在大臺子上動員工人的廠長一樣,大聲喊口號:“沒吃飽可以再添菜添飯,不用客氣,花了錢就放心吃大膽吃使勁吃,吃飯!”

後來“放心吃大膽吃使勁吃”這句話,一度成為(7)班內部流傳的口頭禪。

“唰——”碗筷劃拉的聲音,十人一桌,桌上全是家常菜,應季蔬菜和新鮮肉類,還有一盤水果。

桐花高中底蘊雄厚,學生能享受遠勝很多學校軍訓時的吃住條件。

其他班的人到了以後,食堂更加熱鬧,這時的她們并不知道接下來的七天,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麽。

吃完飯,謝冰囑咐過午休結束集合的地點和時間,才放她們回宿舍換衣服和休息。

下午,軍訓正式開始。

(7)班的同學搬上折疊凳坐在陰涼處,手邊放裝水的保溫杯,時間還沒到,大家漫無目的地唠嗑,八卦學習都聊。

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走過來,在她們中間坐下,笑吟吟地聽她們閑聊。

看到她的人大吃一驚:“宋老師?!”

宋纾刻意壓低嗓子,掩飾自己的緊張:“軍訓什麽時候開始?”

駱駱被她情緒傳染,也降低聲量:“兩點十五分,老師,你怎麽穿成這樣?”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宋纾說得文藝,千八百句腹诽都過完一遍。

“老師你穿的是新的迷彩服嗎?哪裏來的?”宋纾身上的迷彩服看起來挺新。

宋纾湊近她耳朵,神神秘秘,駱駱以為她要曝光驚天內幕,立即肅色。

“現買的。”宋纾丢下輕飄飄一句話,看她漸漸扭曲的表情,心情大好。

之前遇到過有人臨時多買幾套迷彩服拿去他用的情況,所以每屆每個碼的迷彩服軍隊都會多準備十套,手快有手慢無。

見她們整得跟特務在傳遞情報一樣,沈西洲笑意上挑,在心裏補充完宋纾未說完的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7班集合!”謝冰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大家迅速收起折疊椅,拿上保溫杯往她的方向跑。

“左手拿凳子和水杯,立正!”

宋纾站在她們之中,一點不顯突兀,好像她本來就是(7)班的學生。

“從左往右報數!”

“一、二、三、四……”

四列全報完,謝冰在心裏默默算人數,感覺哪裏不對,再算了一遍:“你們怎麽多一個?”

隊伍躁動了一下,大家忍笑忍得辛苦。

宋纾對謝冰喊道:“報告教官!新兵宋纾來報道。”聲音中氣十足還帶點憨,同學們終于笑倒一片。

這氣勢,連謝冰都被震住了,她思索:宋老師怎麽在這?只是此時不适合詳細詢問,她只好把疑慮擱下:“全體都有!向左轉!齊步走!”

每個班都有固定的訓練內容,練完一個項目進行下一個,什麽時候解散聽教官安排,今天先進行基本訓練。

“立正!稍息!”

“齊步走!”

“蹲下!”

……

下午的天氣又悶又熱,(7)班的學生被狠狠折騰了一個多小時,謝冰才放她們休息:“原地解散!”

大家懶洋洋地“耶”一聲,挺起的腰板立即頹下來,覃欲陳多嘴說一句:“我今天算是知道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了。”

謝冰還沒走,聽到她的話堵回去:“你不是鐵也不是鋼,充其量是一片鋁。”

聽懂她揶揄的都是沒有忘記化學基礎知識的人,她們哄然大笑。

“你叫什麽?”謝冰又問。

這是被教官記住了,覃欲陳一陣肝疼:“報告!我叫覃欲陳。”

“再站十分鐘,煉煉你。”謝冰丢下這句話後開始掐表,覃欲陳哭喪着臉,乖乖站直。

陰涼地在這時候和古代的軍事要塞一樣重要,各班訓練前已經用折疊椅占好地方,學生東一堆西一堆坐在一起,熱到話都不想說,很多人去買水或上洗手間。

孟秋對覃欲陳做鬼臉,換回一個白眼:“來時白白淨淨,回去黑成煤炭。”

南方太陽毒,不塗防曬霜曬黑是必然,越白的人暴曬後曬傷的可能性越大。

“那有什麽辦法,這家夥對防曬霜過敏。”林燕笑轉身問宋纾:“老師你不熱嗎?”

宋纾汗少,面上看着不熱,其他人衣服褲子裏全是汗,早濕透了,紙巾用掉一包又一包。

宋纾慢悠悠喝口水:“小年輕,你們還是太嫩了些。”這句話非常具有蓄意挑釁的嫌疑。

這時,沈西洲和體委駱駱拎着四袋冰飲料回來,冰氣液化成水滲出來,沿着袋子底部往下滴。

駱駱吆喝:“一人拿一瓶,先到先得。”

沈西洲買的全,冰紅茶綠茶、可樂雪碧橙汁等等,應有盡有。

宋纾對沈西洲招招手,沈西洲從袋子裏拿了一罐椰汁才過來。

“劇烈運動後不宜喝冷飲。”

沈西洲深以為然,在她身邊坐下:“我知道。”她拉開手中椰汁的易拉環,插上吸管遞給宋纾。

“那你們買來喝?不怕胃出問題?”宋纾忍不住念叨幾句。

“人的胃有毛病,一般都是平時積累下來的問題,很多人也不會脆弱到喝一次兩次就出事。我不請客,要喝的人自己也會去買,我拿回來還省得她們跑一趟。”沈西洲溫言細語地向她解釋原因。

宋纾比她們年長幾歲,更知道吃辛辣生冷會胃疼,久了演變成胃病甚至胃癌。所以她下意識叮囑她們,本意是好,卻忘記自己在她們這個年紀,在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上更喜歡及時行樂。

想通這點,宋纾不禁自嘲一笑,“這椰汁還有的賣?”

“不多,我全買下來了。”沈西洲的生活費足夠她方方面面的開銷,她花錢只花在需要的地方。

宋纾挑眼,舔舔唇,說得篤定:“給我買的?”

“賠罪。”沈西洲簡明扼要,說的是讓宋纾答應和她們一起軍訓的事,這哪裏是真實目的,在乎她才是真。

知道她在說什麽,宋纾沒和她計較,她很喜歡(7)班軍訓時的氛圍,但是人不能輕易放過:“你再給我揉揉肩,那件事我不和你計較。”

沈西洲對她說:“轉過去。”

“啊?”宋纾反而在她的坦蕩下緊張了:“我開玩笑的。”

沈西洲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兩句描寫同袍同生共死情義,出自《詩經·擊鼓》,不要誤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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