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幹癟的枝頭再挂不住枯黃的落葉,一片片飛旋而下,給馬路鋪上一層又一層的破爛衣裳,身着橘黃色衣服的環衛工人帶着厚重的棉口罩,“吭哧吭哧”地将最後幾片樹葉鏟上車,随後兩只手撐着掃帚,靠在一邊兒大喘氣,待複活後,又拼命扯着嗓門對同伴喊,“這個冬天可真夠冷的。”

程毓垂着頭,胳膊下面夾着個公文包,邁着大步子朝家趕,雖是二十出頭的正當年,單薄的西裝革履下,仍是無法與隆冬頑抗的肉體凡胎,等紅綠燈的時候,程毓忍不住搓了搓手,涼到發麻的腳下也動彈起來,心裏盤算的,卻是周末給周宏遠買身厚些的羽絨服,周宏遠個子長得快,去年的衣服,該不夠穿了。

周宏遠好面子,以往就算是在周鎮時,也盡力保持衣着的體面潔淨,如今來了J城更是如此,饒是進了冬天,每天也要換洗衣服。衣服小了,他嫌穿出去丢人,寧願凍着,也不肯跌股,還口口聲聲對程毓說,自己壓根兒不冷。

想到這裏,程毓啞然失笑。他這個小侄子,跟自己的性格真是天壤之別。他這個人,素來是大大咧咧慣了,以前念書時,幾乎從沒注意過自己的外表,一來是當初家裏的條件不允許,二來是自己絲毫不放在心上。周宏遠則不然,他要面子,嘴上雖不說,卻最在意別人的眼光。大抵是從小受盡白眼,又無人疏導,留下了陰影,只得長大了好生彌補。想到這裏,程毓只覺得心疼。

程毓的房子裏沒有暖氣,喝了熱湯水後,體內的寒冷才稍稍舒緩幾分。周宏遠向來不愛拖延作業,雖是個周五,卻堅持要将作業做完大半才罷休,程毓一邊窩在被窩裏等着他的小侄子,一邊時不時瞅兩眼周宏遠奮筆疾書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只覺得安寧而平靜。

周宏遠寫完作業,洗漱過後才回到卧室,他有點潔癖,不像程毓那樣總是耐不住寒冷,要先鑽進被窩裏才将脫掉衣服。周宏遠總會先将褲子和外套脫了,才掀開被子的一角,魚一樣的滑進去。

每當這時,程毓總會把自己的腿伸進周宏遠的被窩,用自己剛剛暖熱的雙腳,來溫暖周宏遠一雙冰涼的小腳。一開始,周宏遠總會退縮,一來是對這種親密行為的不适應,二來則是心中沒由來的對肢體接觸的抗拒。他雖喜歡極了與程毓依偎在一起的感覺,可兩雙腳糾纏在一起,卻一直讓他心中別扭不已。他皺緊了眉頭,從腰肢到腳趾,都僵成了塊木頭,半天動彈不得。程毓不知道他的心思,還道這孩子是凍壞了,是以不停地用往周宏遠身邊靠。周宏遠沒法子,總不能拒絕程毓的好心,也只有由着他了。

慢慢的,日子久了,周宏遠也就習慣了,他知道,程毓對自己總是好的。

周末,程毓帶周宏遠去了商場,在波司登的賣場裏,程毓花了足足五百塊錢,給周宏遠買了個長款羽絨服。

走出店門,程毓還口中念叨着,“真喜歡黑色的啊?年紀輕輕的,選個活潑點的顏色不好麽?”

周宏遠抿了抿嘴,沒搭腔。

期末結束後,轉眼進了年關。

周宏遠知道程毓要在新年之前大掃除,不願他為數不多的假期浪費在打掃衛生這樣的事情上,便索性悶不聲地自己先開始了。

臘月二十七一早,程毓剛出門上班,周宏遠就開工了,他從客廳的博古架開始打掃,窮人家的博古架上自然沒什麽明清寶貝法國啤酒,上面不過是碼滿了程毓從小到大的證書和獎狀,一看便知是當年程曼紅精心收好的,如今卻落滿了灰塵,再無人問津。周宏遠拿衛生紙将灰塵小心拭去,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又覺得憋屈,到底沒将那些證書打開。

緊接着,是卧室。小小一間卧室塞了兩張床進去,本就擁擠,程毓又不喜歡收拾,以至于房間裏,床鋪上,從外套到襪子,從內褲到充電器,整個一大雜燴,堆得滿滿當當。周宏遠看見就覺得頭大,他實在想不出程毓到底每天是怎樣躺在這張床上的,也無怪乎每天都要往自己身邊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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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遠一邊想着,一邊把程毓沒洗過的髒衣服泡進盆子裏,順手将陽臺上晾好的襯衣收進櫥子裏。

卧室裏的衣櫥是兩開的,一邊兒程毓用,一邊周宏遠自己用。與周宏遠那邊兒的整潔有序不同,程毓那邊的衣櫥裏,衣服都是堆在一起的,周宏遠深深嘆了口氣,将程毓的衣服一一拿出來,疊好後才放進去。

收拾到最後,周宏遠突然摸到個厚實的本子,拿出來一看,竟是程毓的工作筆記。

程毓雖對銀行裏的工作厭惡至深,骨子裏卻是個認真負責的人,總愛記錄些工作時的要點,時間長了,厚厚的一本子都記完了。

周宏遠平時趴在餐桌上做作業的時候,沒少見程毓拿着本子在一邊兒寫寫記記。他随手翻了兩下,程毓的字跡跟他的為人一樣,不拘小節,算得上龍飛鳳舞,饒是周宏遠與他日日共處,也只能識出個大概,所以他只是看了兩眼就沒了興致,正要将本子塞回去的時候,一張折好的A4紙卻掉到了地上。

周宏遠皺了皺眉頭,彎下腰将紙撿起來,展開,白紙黑字,是程毓少有的、認真至極的筆跡,一筆一劃,都是标準方正的漢字。而最下面,赫然簽着兩個名字,一個是他的小叔叔,而另一個,則是他的生身母親。

周宏遠的手顫抖着,只不過是薄薄一張紙,卻仿佛重千斤,一個失神,竟将它掉在了地上。

他撲到地上去撿,下一秒,幾滴熱淚滾下,“啪啪”地,打在了地板上,也濺在了這輕飄飄的一紙協議上。

周宏遠抹了把淚,定了定心神,這才将協議重新疊好,塞進程毓的工作筆記裏。

晚上,程毓回到家,如常地吃飽喝足,收拾完碗筷後,從包裏拿出了新本子寫寫畫畫。

周宏遠不動聲色地湊過來,在程毓耳邊問,“叔叔,你記什麽呢?”

程毓只是笑笑,不打算詳談,“都是些工作上的事兒,沒什麽打緊的。”

周宏遠坐回去,過了許久,突然半開玩笑地說,“叔叔,謝謝你。”

程毓覺得古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揉揉周宏遠的腦袋,“現在才知道謝我啊?”

周宏遠無意識地撅了撅嘴,小聲嘀咕着說,“早就謝你了啊。”

程毓說的本就是句玩笑話,自然沒放在心上,“我啊,不用你謝我,只希望你健康快樂,平安長大。”

多年以後,程毓才明白,其實自己原沒有想象的那麽偉大,他仍是有所求、有所望,只不過他的所求所望,到頭來皆成了空。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将于9.17號入v,到時會有6000字更新掉落~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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