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凡是能來培訓基地講課的,都是各省市重點中學的名師,甚至還有不少大學裏的教授。周宏遠與鄭明坤是生物班的,兩個人平時在一起上課,到了晚自習,吳思源則會來他們班找他。鄭明坤見吳思源來了,也不怎麽跟他講話,事實上,鄭明坤的性格與初中時大相徑庭,以前有多聒噪多喧嘩,現在就有多沉默。周宏遠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他只知道,鄭明坤是不願意講的。
後來,周宏遠曾私下裏問過吳思源,他們倆現在到底算什麽關系,吳思源不想隐瞞,卻也只是苦笑,半天從牙縫裏擠出了句,“我也不知道。”周宏遠皺了皺眉頭,終是沒有說話,先愛上的那個人,總是占了下風,而在鄭明坤與吳思源的關系裏,吳思源從來都只有接受的份兒。
競賽的培訓課程很緊張,磅礴如星海的新知識灌進腦子裏,考察點廣而深的練習題,一張接着一張的卷子……每個人都焦頭爛額。周宏遠雖學得吃力,但大多情況下還勉強應付得來,而鄭明坤就沒那麽好過了,不過幾個周的工夫,就長出了一額頭的痘痘。在隔壁物理班的秦一鳴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有時候,周宏遠覺得秦一鳴這樣的人挺欠揍的,可偏偏他本就是天之驕子,上帝的寵兒,聰穎天成,天賦如斯,不服氣卻又沒什麽辦法。有些人,生來就是要創造不凡的。周宏遠心中不止一次為吳思源感到難過,與這樣一個人坐在同一間教室學,晚上還要與他睡在同一個房間,究竟是怎樣的壓抑和無助呢?可吳思源卻沒這種想法,他只是笑笑,說,“天賦這東西羨慕不來也學不會,一鳴本來就比我厲害啊,這沒什麽的。”
周宏遠聽了吳思源的話,心中生出幾分觸動來。他想,吳思源和鄭明坤是全然不同的人,與他自己也全然不同。吳思源的對手只是自己,而周宏遠與鄭明坤的敵人卻是所有人。初中時代那些幾近重疊在一起的兩具身影,不知何時,就隔了千山萬水,差了整個人間。鄭明坤在學習上缺少天賦,卻對成績和排名格外在意,所以越是努力便越是焦躁,越是焦躁便愈加糟糕。沉悶的氛圍将他們兩個緊緊籠罩,周宏遠感覺自己仿若時時提着一口氣,他只求一個出口,痛痛快快地将那壓抑一口吐出。
競賽的前一晚,周宏遠給程毓打了個電話。程毓沒提考試的事情,更沒囑咐他好好考,他只是關切地問着周宏遠這些天有沒有吃好、睡好,有沒有想家,有沒有生病。聽着程毓的聲音,周宏遠仿佛就沒那麽怕了。他淡淡地回複着程毓的關懷,臨了挂上電話前,又添了一句,“叔叔,回家我想吃土豆牛腩。”
程毓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疊聲說好。
挂下電話,周宏遠便回寝室了,不過一會兒,秦一鳴和鄭明坤吳思源也相繼回來了。四個人心裏多少都裝着事兒,端着情緒,只說了幾句閑話,就都睡下了。
第二天的考試,周宏遠發揮的挺穩定,該會的寫上了,不會的懵上了,出了考場,外面是一片翠郁,陽光正好。
競賽結束後,四個人回到寝室。省實驗的大巴車明天才來接他們回J城,正好空出了一下午外加一晚上的時間給他們暢游北京城。
秦一鳴的興奮與雀躍全都寫在了臉上,他說,無論來多少次北京,都會為這做城市而驚嘆,驚嘆于他的飛速發展,驚豔于他的包容與繁華。周宏遠和吳思源也挺開心的,雖然競賽結果未嘗可知,至少這樁事兒算是熬過去了。鄭明坤卻從頭到尾都拉着臉,周宏遠瞧吳思源不敢問,自己便更是不知如何開口了。
周宏遠沒出過遠門,連地鐵都是第一次坐,票也不會買,只得看着秦一鳴在購票機前熟練地操作,最後拿出四張票來,炫耀似的在他們三個人面前甩了甩。周宏遠整個人都覺得難堪極了,在秦一鳴面前,他就像一個土包子,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四個人轉了兩輛地鐵,一輛公交,終于到了國貿。
一出地鐵站,眼前是一個接着一個的高樓大廈,筆直挺立,在一片灰霧蒙蒙中,直插雲霄而上。正巧是下午四五點鐘,西裝革履的白領穿梭于高樓商廈之間,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或夾着公文包,或是打着電話。周宏遠不敢細細地打量着一切,這仿佛是另一個遠離他的世界,他只是誤入的愛麗絲,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戳破這虛幻中的一切。
秦一鳴帶他們走進商場,周宏遠本帶着怯意,卻不想讓人瞧不起,只得硬着頭皮往裏面走。冷空氣瞬間将他們包裹,清新的香味兒鑽進他們鼻子裏,耳邊傳來典雅的古典音樂,眼簾中,是精致而奢華的布景與門店。
一個接一個的英文單詞印在門店前,周宏遠說不上來名字,更分不出哪些是電視中常說起的名牌,可他卻被櫥窗中展列着的服裝和鞋子吸引着,或者說,被光照下精心制作的象征着富有與奢華的一切所吸引。他不自禁的湊過去,下一秒被價格中一連串的零吓得瞠目結舌。
秦一鳴挑挑眉毛,“那是華倫天奴的鞋,一雙要幾萬呢。我哥哥就有一雙。”
周宏遠微微張了張嘴巴,幾萬塊錢一雙鞋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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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一鳴側過身子輕輕撞了他一下,接着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肩膀,周宏遠比他高上不少,這個動作由秦一鳴來做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可兩個人都沒在意,秦一鳴接着說,“有錢人怎麽活,你連想都想不到吧?”
周宏遠吞咽了一下,因為秦一鳴的話而一瞬間面紅耳赤,他有些尴尬,卻又知道他秦一鳴的不錯。就像周宏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盤古大觀裏能有四合院,他同樣想不到有人會花幾萬塊買一雙皮鞋。
秦一鳴向來張揚慣了,以自我為中心,注意不到周宏遠的情緒,他接着說,“你啊,不知道的事兒還多着呢。”
周宏遠不動聲色地與秦一鳴撤開了點距離,卻被秦一鳴拉了回來,“怎麽樣?想不想來北京讀大學?”
周宏遠皺了一下眉頭,心中某個角落裂出縫隙,他拼命将一切掰回原處,卻終是适得其反。
秦一鳴循循善誘,“這裏有數不盡的好吃的,好玩的,永遠不會熄滅的霓虹燈,永遠不會退場的燈紅酒綠。這裏有無數的機會等着你飛黃騰達,有無數的鈔票等着你揮金如土。北京與J城,是兩個世界。”
北京和J城是兩個世界。數不盡的金錢、名利、繁華與酒色将這兩個世界割裂開來,若非這驚鴻一瞥,周宏遠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還要這樣一群人,在這個世界中,過着這樣的生活。也許這走馬觀花終是以管窺天了,但它就像一顆種子,在周宏遠的心中深埋。
那個晚上,他們一起吃了頓全聚德,講了許多話,有些關于理想,有些關于世俗,還有難以脫口的情愛與龌龊。後來,周宏遠已經不太記得這一切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秦一鳴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北京能聽到中國經濟呼嘯而過的聲音,幾年,幾個月,甚至幾個小時,都有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巨變。我想窺探這個資本世界,也想坐在經濟之軌的邊兒上,放手一搏。”
周宏遠心中那個固執的角落,“啪”的一下,徹底裂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鋪墊結束了 其實有點不滿意 以後有時間也許會稍微改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