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程毓上了一天的班,心力交瘁,吃過飯後,歪在沙發上看了會兒書,緊接着,上眼皮與下眼皮便接連打起仗來,他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叮囑了周宏遠幾句,便回了屋,很快睡了過去。起夜時,程毓迷迷糊糊得看到周宏遠房間裏漏出的兩道燈光,皺着眉瞅了眼客廳挂着的鐘表,時針已經指到了一。

夜闌寂靜,對面的高樓只剩了兩三點光亮。程毓深深嘆了口氣,敲敲周宏遠的門,“宏遠,快睡覺吧。”

周宏遠沒搭腔,程毓擰了擰門把手,推門進去,周宏遠背對着他,在書桌前埋着頭,手中刷刷地寫着算式,密密麻麻地,鋪滿整張草稿紙。

程毓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再進來時,手中端了杯熱牛奶。他坐在周宏遠的床上,将牛奶放在書桌上,溫聲說,“快休息吧,別學了。”

周宏遠極快得皺了一下眉,随後微微搖了一下頭,“明天月考,我再複習複習。”

程毓聽了這話,也沒再勸阻,他靜靜地打量着自己的小侄子。自從高三以來,周宏遠比以前還要刻苦百倍。有時候,程毓甚至覺得他有些可怕,一個對自己都這麽狠的人,未來一定是無往不利的。程毓清楚,周宏遠的未來是鷹擊長空,是浩瀚星海,而他們,從來都是不同的。

有幾個瞬間,程毓想問,你還想去S大讀書麽?可看着周宏遠帶回來的一次又一次的成績單,看着他一日更比一日得努力,程毓想,這個問題早也沒必要問了。

程毓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正在一天天的失去周宏遠,這個念頭讓他有些輕松,又控制不住地失落起來。他知道,自己與周宏遠的緣分,從一開始便注定是看着周宏遠的背影,目送他啓程遠航。

周宏遠的身體每天都熬到了極限,可靈魂卻打了雞血,以至于形成一個巨大的割裂,而這割裂,讓他一點點瀕臨崩潰的邊緣,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極致的邊緣。而這個極致,不僅是體能與智能的極限,更是他人生的極致。

瀕臨崩潰的不只是周宏遠,還有鄭明坤。競賽成績下來了,秦一鳴不必說,一等獎是板上釘釘的,可就連周宏遠與吳思源也斬獲了一等獎,而唯獨鄭明坤名落孫山。自主招生無望,學業成績也停滞不前,仿佛上天給他開了個玩笑,越是努力,就越是慘淡。他就像一根繃緊的弦,只需要一個觸發,就整根斷掉。

周宏遠在廁所與鄭明坤打了個照面,鄭明坤就着水龍頭洗了把臉,再擡起頭時,周宏遠才發現他的眼睛熬得通紅,眼下則挂着一片烏青。周宏遠這才注意到,鄭明坤這些日子又瘦了不少,周宏遠甚至已經不太能将這個疲憊不堪以至于有些精神質的人與當初那個風風火火樂觀開朗的小男孩聯系在一起了。有時他覺得痛心,可分明自己也沒有好上多少。他們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鄭明坤便被另一個男生拍了幾下肩膀,揶揄地問,“吳思源怎麽沒跟你一起來?你倆不是好到穿一條褲子麽?”

周宏遠這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不是一個班卻每天一起回家,還專門往小樹林裏轉,自己能碰到,旁人也能。而這種模模糊糊地關系,對于兩個十八歲的男孩,的确是太親近了。

鄭明坤聽了這話,臉色“唰”一下變了,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将那男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揮了下去,一句話都沒說,低着頭走了。

後來,周宏遠又在學校裏聽到過幾次關于鄭明坤與吳思源的風言風語,有人說他倆是同性戀,又有人說只是朋友。周宏遠日子過得忙碌不堪,每每聽到卻不免挂心。

再後來,聽說鄭明坤戀愛了,對象卻不是吳思源。

鄭明坤的女朋友是個挺普通的女孩,無論是長相還是成績,她個子小小的,羞羞答答的站在鄭明坤旁邊。周宏遠碰見過一次,明明很是般配的兩個人,看在周宏遠眼裏,卻顯得礙眼異常。到了高三這個節骨眼上,人人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八卦緋聞都是陣風,吹過了一點兒痕跡都留不下,很快,大家都淡忘了鄭明坤與吳思源非比尋常的關系,疊代的,是一段嶄新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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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翻書一樣的過着,轉眼到了寒假,再開學時,黑板上的一角,赫然寫着高考倒計時。倒計時寫得不大,卻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一模發下來成績的時候,周宏遠第一次拿了全班第一,這讓他幹勁倍增,百餘個日日夜夜的努力沒有白費,而回報是最大的激勵,周宏遠更努力地投入到學習中去。他幾乎摒棄了所有的娛樂活動,打球、上網、看電視,統統都是上輩子的事情,就連最必要的吃飯與睡覺,周宏遠都一再壓縮時間。程毓看了很心疼,他幾次對周宏遠講,不必給自己這麽大壓力,凡事盡力就好。周宏遠聽了這話,卻只是皺皺眉頭,對程毓的說法不以為然,卻也不打算與程毓争辯。

一模結束後,周宏遠聽說鄭明坤發揮的很差勁,在班裏,已經掉到了二十名。他跟那個女孩分手了,周宏遠一時摸不透鄭明坤的想法,想找吳思源問問情況,還沒等抽出時間,就在小樹林前,看到鄭明坤與吳思源兩個,并排坐在石凳子上。吳思源拿着張卷子,手凍得哆哆嗦嗦的,時不時往卷子上寫一串兒的算式,細細地将解題思路講給鄭明坤聽。

周宏遠沒過去,只是遠遠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繞了遠路,一個人走了。

轉眼柳樹抽了新芽,北方的倒春寒依舊不容小觑。程毓千叮咛萬囑咐,告誡周宏遠不要脫下羽絨服。三月的百日誓師大,校長站在操場的大講臺上,帶着學生念出省實驗的誓詞——

“自信執着、不負重托。在此,我們莊嚴宣誓:腳踏實地、劈波斬浪、全力以赴、百煉成鋼。十年寒窗終不悔,他朝健步登金榜!”

他們在講臺下,站成一堵牆,以不可抵擋的姿态,向人生第一道難關開戰。他們嘶吼着,咬牙切齒、雙拳緊握,數年努力、寒來暑往,盡在這最後一百天了。

四月份的二模,周宏遠保持了班級第一名的好成績,而他查年級榜單的時候,卻意外地沒看到秦一鳴的名字,特意問了隔壁班的同學才知道,秦一鳴上個月就拿到了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的offer,現在已經提前開始了自己漫長的暑假。周宏遠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震驚無比,而幾秒過後,又覺得合情合理。回到家,他打開QQ,才看到秦一鳴幾個月前給自己的留言。他心情頗為複雜,有祝福,也有歆羨,最後,留下幾絲若有還無的嫉恨。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不凡,生來就是要與旁人劃清界限,讓身邊的人望塵莫及的。秦一鳴無疑就是這樣一類人。周宏遠快馬揚鞭,卻依然追趕不上他的步伐。周宏遠的唏噓與惆悵只持續了一個晚上,很快便顧不得旁人,投入到了新一輪的學習中。

五四青年節那天,程毓特地去新華書店轉了一圈,為周宏遠買了本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他不願在扉頁寫字,便夾了張便簽進去,上面寫着,要記得在庸常的物質生活之上,還有更為迷人的精神世界,這個世界就像頭頂上夜空中的月亮,它不耀眼,散發着寧靜又平和的光芒。書不厚,周宏遠拿在手裏,卻如若千斤重。他皺了皺眉頭,生硬地向程毓道謝,信手翻了兩頁,被那些個語焉不詳搞得雲裏霧裏,待程毓走出他的房間,便随手放在了書架上,再沒拿出來過,包括那張夾在書本裏的便簽紙。

沒過幾天就是三模了,每個人都鉚足了最後的力氣,迎接高考前的最後一戰。周宏遠的發揮很穩定,就連一向厭惡他的老于,都擠出幾個扭曲的笑容,贊美了他幾句,最後,還盡職盡責,不忘敲打一番,“宏遠啊,就剩這最後十幾天了,穩住,千萬別松了這口氣兒。”

而程毓卻恰恰相反。比起周宏遠沒日沒夜的學習,整日緊繃着面孔,程毓倒更希望他能放松一下,哪怕只是一個晚上。

周宏遠卻沒讓他如願,高強度的學習一直保持到了高考的前兩天。

為了照顧周宏遠,高考那兩天程毓特地跟行裏請了假。周宏遠的考場就在省實驗,離家很近,不必提前訂車或是訂賓館。程毓如常為他做了早飯,跟他一道去學校。周宏遠不想逞英雄,沒推脫。他心裏怕得要死,仿佛唯有程毓在他身邊,才能順暢的呼吸。

一路上,周宏遠都沒怎麽出聲,程毓便溫聲細語的跟他講着閑話,周宏遠焦慮的心在這熟悉的聲音與腔調中,漸漸緩和下來。走進學校前,周宏遠暗自做了幾個深呼吸,與程毓說再見。

二零一零年六月八日下午五點半,周宏遠的高中生活徹底終結。

他懵懵懂懂地走出學校,看到程毓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向他張開了懷抱。周宏遠想也沒想,丢下透明文具袋便抱住自己的小叔叔,半天從嘴裏擠出了句,“叔叔,我考完了。”

程毓沒問他考得怎麽樣,只是溫柔地撫摸着他的發絲,輕聲說了句,“咱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你們想得太簡單啦~文案中的背棄當然不是指周宏遠去北京上學啦~還有別的故事~~耐心等待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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