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羞辱
書是雍熾特地囑人備好的。
既然齊家奏折如飛雪,字字罵他沉湎酒色,縱欲傷身,那他不介意在齊家小公子面前表演一番。
最好能縱欲到把他吓哭。
看他那模樣,此事定是不難。
書很快找過來,直接擺在齊家小公子面前。
雍熾漫不經心的視線落在齊宥身上,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
都說齊家孤傲,齊小公子看到這種書,定會滿面漲紅,打死不讀一個字吧?
齊宥接過侍從手裏的書,打開一看,皆是纏綿在一起的……男子。
能看出畫師在竭盡所能的露骨,畫風卻依然抽象。
畫術不夠字來湊,配圖上方的小字寫得挺色氣,只是對齊宥産生不了太大沖擊感。
雍熾微微一笑,語氣輕佻:“齊卿既然是讀書人,就好好念書給朕聽吧,此書文采風流,讓齊卿來念,也算物盡其用了。”
齊宥瞪着那小人書,抿唇良久也不好開口念出聲,主要是屋內還有十幾人,各個衣冠楚楚,這一對比他簡直羞恥到想自閉……
雍熾閉目靠在椅背上,緩緩吐出一個字:“念!”
聲音很淡,但含着不容違抗的冷意。
齊宥垂下眼眸,強忍忍住把書倒扣在雍熾頭上的沖動。
他思索了一下,暴君不就是想借此羞辱他,乃至羞辱齊家羞辱讀書人麽?他決定自行閹割,敏感字眼統統以叉叉代替,把滿是色氣的小黃,文改成了清水版叉叉傳,讀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雍熾沒看到齊家小公子羞紅臉哭着求他,卻被鋪天蓋地的叉叉刺激得頭昏腦脹。
雍熾意外地挑起眼角,冷冷注視面前的少年:“停!”
齊宥擡頭,用最無辜的目光看向他。
明明是一張很乖很好拿捏的臉,卻做着表裏不一的勾當,雍熾的眼神微暗:“不知齊卿讀的叉叉是何意?可否為朕解釋?”
就是想把你做成叉燒的意思!
雍熾的目光有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齊宥慫巴巴的垂下頭,小小聲道:“我……臣不認識那些字,在學裏,不認識的字就以叉叉代替的……”
這話說得自己都不信,齊宥心如擂鼓,瞪着無辜的眼睛努力裝無辜。
雍熾半晌未語。
齊宥悄悄擡頭望去,只見暴君眉目間神情冷戾,似乎已在思索他的花式死法。
齊宥被自己的腦補吓到,忙幹笑兩聲補救:“臣平日裏讀慣了四書五經,乍從別的書上看到這些字,還有點面生,竟然不認得了哈哈哈……”
“那齊卿慢慢認。”雍熾語調散漫,并不拆穿他,只略挑眉道:“只是念書時若有錯字漏字,按國子監的規矩是要挨打罰的吧?”
齊宥微怔,國子監學規森嚴,念錯書的确會被先生罰。
他心下一顫,勉強穩住神色,抿抿唇角:“是……”
“那朕自然也要嚴格要求齊卿。”雍熾周身氣勢如寒潭般攝人,緊盯齊宥道:“你念錯一字,便算一次懲戒如何?”
話是問句,但絲毫沒有和他商量的意思。
“只是朕這裏并無戒尺,”雍熾微頓,神色頗有些遺憾:“只得用板子代替了,還望齊卿莫要介意。”
!!!
您說的是一人多高,二十下就能把人打殘的板子麽?
齊宥眼前一黑,立刻想起書中原主被暴君打斷腿的可怕描述難道!
難道竟是要提前上演了?
“不過朕會召太醫随時候命。”雍熾走過來,擡手捏住他的下巴,語氣無比體恤:“有太醫在,齊卿定不會出大差池的。”
齊宥登時慫了,慫到連暗罵暴君的心思都沒有了。
畢竟暴君勾勾手指,他就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這種親身體會才能擁有的領悟,遠比看小說刺激百倍。
空氣凝結,齊宥再次展開書時,腿禁不住發顫。
雍熾似乎很喜歡看他這模樣,唇角含笑,說出的話卻滿含讓人顫栗的威脅:“念吧,想必這次,齊卿定不會再出錯。”
強硬的命令如利刃般擊破少年脆弱的自尊,無處可逃的齊宥一抖,忙磕磕巴巴念下去。
書中盡是纏綿,但少年雙眸含了水汽,讀得句不成句,讓人毫無遐思。
磕磕絆絆讀了幾章,看雍熾并無不悅,齊宥又忍不住在斷腿邊緣開始作。反正他也是結結巴巴的模樣,幹脆趁機把敏感詞拆得七零八碎,斷句斷得人想崩潰。
這次,雍熾冷眼望着齊宥抑揚頓挫念書,卻沒有再出聲打斷。
半晌,齊宥合上書,無辜又殷勤的禀道:“皇上,臣讀完了。”
大殿內很沉靜,空氣有如實質般壓在齊宥肩頭,讓他喘不過氣。
暴君沉默,齊宥的小心髒已經開始打鼓,不得不說暴君真的好懂威懾人的技巧!
半晌,雍熾勾勾唇角笑了,眼前人明明乖巧捧書,雙眸含着讨好,卻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耍小聰明。
和他父兄一樣,身上帶刺,膽子大得很,但又比他父兄多出幾分圓滑狡黠。
倒是有幾分趣味。
有趣到他第一次想震懾人卻隐隐占據下風,需要臨時想法子。
雍熾邊思索邊緩緩踱步:“齊卿的斷句倒是和旁人不同,這也是國子監那位崔忱教的麽?若是如此,朕看他這先生也不用當了。”
“不是不是,和先生無關。”齊宥被雍熾的話吓住,手忙腳亂賠笑道:“是臣心中害怕,才沒有念好,還望陛下莫怪。”
少年一着急,眼尾都泛了紅,看上去挺可憐,離哭出來只差一步之遙。
“怕?”雍熾捏住齊宥清秀的下巴尖兒,強迫他半仰起頭,戲谑道:“怕朕殺你,還是怕朕幸你?”
如果真的怕,又怎會當面忤逆朕的命令?
清淺的龍誕香萦繞在鼻尖,齊宥被突然直白的暴君吓得心跳加速,差點沒咬破舌頭……
“今日你書讀得不好,朕很生氣。”雍熾略帶薄繭的手指輕輕按上他的唇,語氣隐含警告:“朕要想個好法子罰你。”
屋內的氣氛陡然暧昧,齊宥心跳怦然,忙對着暴君扯出一個讨好的笑:“陛下……”
笑容很笨拙很僵硬,但露出了兩個白生生的小兔牙。
那聲陛下也又軟又怯,直往人心裏戳。
“教不嚴師之惰。”雍熾眸中的冷意褪去,再開口時已添了幾分戲谑:“齊小公子書沒念好,終究是師傅的責任。明日崔忱會來排雲臺,朕便好生罰他吧!”
而現在正躺在床上看書的崔忱打了個噴嚏,還不知自己明日的命運已經被安排明白了。
說罷,雍熾神情冷淡的轉身離去:“齊卿今晚便在這排雲臺好生休息,明日朕帶你去看場大戲。”
眼看暴君要走,齊宥反而怔住……
看齊宥眼巴巴望着自己欲言又止,雍熾唇角浮現清淺的笑:“怎麽?齊小公子還有話和朕說?”
齊宥生怕暴君誤會,忙有樣學樣按照古裝劇裏趕客的方式撲通跪在地上:“臣跪安!”
聲音幹脆清亮,比方才念書時大多了。
雍熾抿唇,大步走出內殿。
馮公公瞥一眼暗自傻樂的齊宥,連連搖頭。齊宥的父親齊鳴泰總是罵陛下縱欲,要知道陛下還沒傳人侍過寝呢!背了這麽大的黑鍋,陛下卻隐忍不發,他起先還以為是齊鳴泰任左都禦史,官居二品,又是先帝托孤之人,陛下有所收斂……誰知回頭就把人家小兒子召見過來,還不是想把邪火放在這小公子身上?
陛下向來難以揣測,也不知會用何種手段處置這位小公子……
稚子何辜啊!馮公公在心裏嘆息一聲,躬身跟随雍熾走出內殿。
第二日一早,齊宥起床洗漱罷,正迷迷糊糊揉眼睛,驀然看見暴君坐在大廳桌案前,幾個清秀的小太監垂着頭,恭敬地為他夾菜。
齊宥吓一跳,不甚熟練的上前請安。
他漂亮的眼珠上蒙了一層薄霧,顯然是沒睡好的模樣,月白色發帶松散系于發間,多了幾分稚嫩懵懂。
齊家人的嘴惹人厭,臉卻還是能看的。
雍熾指尖輕敲桌案:“坐下,陪朕用膳。”
齊宥順口推辭:“臣不敢。”
“齊卿何必欺朕?”雍熾冷眼看他坐下夾菜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淡淡道:“朕看你膽子極大。”
早餐極為豐盛,齊宥胃口大開悶頭吃菜,縮着脖子沒有回話。
“多吃些。”雍熾的姿态甚是閑适:“再過半個時辰,你先生想必就趕到排雲臺了,你随朕一起去城樓觀景。”
說罷,狀若無心的看一眼窗外:“黑雲壓城,今日想必有雨。”
齊宥登時沒了胃口,放下筷子跪在地上,小臉很嚴肅:“昨晚之事和先生無關。先生無罪,還望陛下莫要遷怒旁人。”
“他有沒有罪,皆取決于朕。”雍熾俯視他,眸色微涼:“齊卿是打算做朕的主?”
語氣裏有森然的壓迫之意,激得齊宥輕輕一顫栗,在心裏叫苦不疊,暴君都是這種腦回路麽!
雍熾沉聲命道:“起來,坐下吃飯!”
約莫半個時辰後,果然有太監慌慌張張跑來:“陛下,有不少官員聚集在排雲臺外求見您呢。”
雍熾薄唇微勾,冷冷道:“如何?朕就曉得他們定不會罷休!”
說罷起身離席,齊宥等人忙亦步亦趨的跟上。
二人一起登上城牆。今日天色陰沉,風吹起衣袍,有幾分涼意。
正如小太監所說,排雲臺下站着不少頭戴烏紗,身着或緋或青官袍的朝臣,他們正三三兩兩聚集着議論,一擡頭看到皇帝,登時跪倒在地。
“每年這時候都要來翻舊賬!”雍熾俯視群臣,神情冷肅:“你們不厭煩,朕都厭煩了!”
聽到皇帝斥責,城牆下的大臣們靜默了一瞬,但随即有人走出隊列道:“陛下,趙王當時承繼大統,實乃情勢所迫,如今他圈禁多年,早已知錯,還請您顧念兄弟之情,釋放趙王!”
雍熾淡然道:“這是陳年舊事,衆卿每年都要來鬧一場,朕此前忙于征戰,無暇理會。”
聽這意思是要把人放出來了?衆人精神一振,誰知雍熾話鋒陡轉,冷冷道:“日後再有人借此事喧鬧,朕便立即傳旨殺了趙王!朕也定會成全諸卿的赤子之心,讓諸卿追随趙王于地下!”
烏雲翻湧過巍峨的城牆上空,朝臣們仰視着面容冷厲的暴君,不由自主靜默在原地。
齊宥此刻終于憶起了對應的原書劇情。
雍熾随先帝被捕時,同胞弟弟趙王雍辭尚在京城,他并未援助父兄,反而在太後的支持下繼位稱帝。等到太子雍熾回來,才發現京城風起雲湧,江山早已易主!
臨時皇帝絲毫沒有讓位給哥哥的表示,繼續裝聾作啞。雍熾自不會任人拿捏,不出三月,他便和蕭朗吟的父親聯手,奪回皇位。
當了将近半年皇帝的雍辭從此被囚禁在趙王府。
雍辭溫和寬厚,在暴君雍熾的對比襯托下,更是散發着人性的溫暖光輝,讓臣子不由自主想跟随。
因此每逢雍辭生辰這日,朝臣們便三五成群來找雍熾求情加恩,一心想把他們的白月光小皇帝放出來。
齊宥記得在書中,他的老師崔忱就是因此事下獄,在獄中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崔忱死時也不過20剛出頭,想想也挺不忍心的。齊宥趴在城牆上認真搜尋下面的人群,果然在隊伍後方看到了崔忱的身影……
安安穩穩呆在家不好麽?非來摻和高危的事情!
此時身畔的暴君沉沉開口:“叫錦衣衛過來!”
齊宥呼吸一滞:“陛下想如何處置他們?”
暴君人狠話不多,懶散道:“自然是下诏獄治罪。”
齊宥知道此事是雍熾碰不得的逆鱗,不敢直接求情,只能打擦邊球:“陛下,城牆下有将近百人吧,都塞诏獄裏,诏獄也裝不下啊……”
齊宥很同情負責緝捕審訊的錦衣衛,自從暴君繼位,他們就天天加班,996的工作地點是牢裏,工作內容是審人……簡直毫無幸福感可言,暴君還總是隔三岔五額外添加巨大的工作量,錦衣衛沒有集體辭職堪稱奇跡……
“這倒不用齊卿擔心,朕對诏獄有信心。”雍熾似笑非笑:“齊卿若有疑慮,朕可送齊卿進去瞧瞧。”
!!!
齊宥吓得趕緊閉嘴。
片刻功夫,錦衣衛已如疾風驟雨般縱馬前來,他們身手敏捷狠辣,齊宥遙遙望見崔忱被身形魁梧的錦衣衛狠狠扭搡在地上,不由心裏一酸,忙別過頭去看城樓的團壽雲拱。
雍熾饒有興味的看着他:“齊卿是不忍心麽?”
齊宥生在現代,看到最兇殘的暴力時刻就是同學打架……但那場景和眼前的一比,簡直是菜雞互啄。
而且同學打架,他還能沖上去拉一下!現在卻連求情都做不到!
齊宥看着這麽多人受苦,不忍道:““陛下,先生去年才入京,一直在國子監任教,并不清楚趙王做的事情,您能不能……”
“可他教出的學生連書都念得磕磕絆絆,”雍熾英挺的側臉有幾分殘忍的味道:“朕罰他在獄中呆幾日,難道不應當麽?”
雍熾輕輕一笑:“不過,若是齊卿今晚能把書念好,朕倒是願意放他一次!”
又是昨晚的事!
他就知道,暴君性情睚眦必報,不會那麽輕易放過自己!
齊宥又羞又怕,氣得眼圈微紅,胸口起伏不定,顯而易見正在強忍羞辱。
雍熾唇角輕勾,星眸微眯欣賞齊宥的模樣。
齊宥頂着暴君的目光,握緊拳頭又松開,他想想書裏老師的結局,心裏湧上寒意。
終于,齊宥在城樓上踮起腳尖,飛快地在暴君耳邊輕聲道:“臣,今後會認真給陛下念書。”
聲音很輕,如呢喃般擦過耳際。
雍熾眸中閃過冷厲的笑意。
他自然不在乎齊宥念不念書,他只是生來愛磋磨人的風骨,看驕矜圓滑的齊小公子低頭服軟,便如在戰場上看到敵軍丢盔棄甲落荒而逃,有種志得意滿的樂趣。
齊宥精致的雙眸霧氣彌漫,輕輕抿唇道:“陛下,別讓他們欺負人了!”
聲音不大,底氣也不足,倒真像是被外人欺負得狠了,委委屈屈找他來撐腰一般。
雍熾望着兇神惡煞的錦衣衛,忽然想給齊宥出這口怨氣。
他做了個手勢,兇悍的錦衣衛登時齊齊收手,恭敬立于城牆下候命。
齊宥眼巴巴看着,不得不承認當暴君真的很有排面!
“既然齊卿不願看到先生下獄,這次便算了。”齊宥眼睛一亮,還沒來得及道謝,已聽雍熾涼薄道:“但犯錯不能不罰,便讓他們跪兩個時辰吧。”
齊宥盯着雍熾,一瞬間腦海中所有的昏君都有了臉!
這種人竟然在位七年才被蕭朗吟搞翻?齊宥打心眼裏佩服大臣的忍耐力。不說旁人,他只和暴君相處了一日,已經很想讓他原地駕崩了……
烏雲凝聚在恢弘肅穆的城牆上空,此時終于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
在排雲臺前罰跪的大臣們一驚,登時想給老天翻一百個白眼。
這雨……也太會挑時候了吧?
齊宥看着愈下愈急的雨,冷冷望向雍熾。
他相信,這一切都是暴君算好的,否則,他不會專門挑罰跪的處罰,也不會在今早提起下雨一事。
“朕已遂齊卿的心願并未将他們逮捕下獄。”雍熾望着跪在雨中瞬時渾身濕透的朝臣,神色平穩:“這場雨是天意,天要降罰,他們只能受着。”
雍熾的語氣很淡然,并未把在雨中罰跪的一百多人放在眼裏。
也許在暴君眼裏,這還是他的恩典吧?
可他們并未做錯什麽,不過是來組隊來求個情,表達自己的想法罷了。并未強行去做什麽,也沒有傷害到任何人,為何結果卻如此狼狽呢?望着崔忱跪在雨中歪歪斜斜的身影,齊宥眼眶發酸。
齊宥環顧四周,城牆不起眼的角落裏立着數把玄色布傘。
他被邀來排雲臺的事暴君并不想聲張,否則也不會只派遣兩個人暗中等他放學。
今日站在城牆下的都是敢和暴君叫板的朝臣,若是他們看到左都禦史的小兒子,國子監的學生被暴君押在排雲臺,定會上折子花式罵暴君。
雖然上折子動搖不了暴君的決定,但想到能多幾個人和他一起罵狗皇帝,齊宥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齊宥抿抿唇,鼓起勇氣,緩慢且不動聲色地移動到城牆角,提起雨傘沖下城樓。
馮公公大驚,忙提步要去追齊宥。
雍熾冷冷開口:“讓他去!”
望着齊宥沖進雨幕裏的身影,雍熾眸中染上陰戾。
這位齊小公子為離開他,也算得上是煞費苦心。
作者有話要說: 熾熾:媳婦兒不聽話總愛惹怒朕,吓唬幾次就乖了
阿宥:你後來是挺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