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節
烏雲半掩着蒼穹,星月全無,竹林中蕭瑟的風聲夾雜着野狼的嚎叫,滲出涔涔徹骨的寒意。
黑暗與周身的疼痛一道席卷而來,她卻面不改色的直身向前。
漫無目的,如游魂般随風飄蕩。
身後的氣流倏然渾濁,一股暖意将她緊緊纏繞,那般妖嬈,那般不舍。
“是你做的?”
“嗯。”
“為什麽?”
“傷害了你的人,都該死!”那個聲音出奇的溫和,仿佛絲綢般潤滑。
“你殺了廖洄靜我可以不怪你,可是你卻傷了那個最疼我的人,夜,你的愛……太霸道!”
“哦,是嗎?這一點我們倒是很像呢。”她鬼魅的纏緊她的身體,就像下一刻就會嵌入。
“夜,別這樣好嗎?”
“不!”
這份詭異的力量一點點加大,讓人無法預料它會在什麽時候爆發。
“放開我!”滴纏拼盡全力掙脫她的束縛,狂奔進無人的黑暗之中。
燭光在此時顯得分外溫馨,淺淺的暈黃讓人從心底萌生出一縷暖意。
哪怕是流浪的孤魂也渴望呵護,只是長久的厮殺讓她漸漸遺忘了這份本能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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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種孤獨與無助竟是如此強烈,潮湧般沖擊着狼狽不堪的她。
滴纏踉跄的走入房中,疲憊的眼神幽怨無比,落魄凄慘如風雨中搖曳的百合,下一秒,百合轟然凋零。
男子穩穩接住已然昏厥的滴纏,笑道:“看來這次你不是來吵架的。”
她安靜的樣子是不是和她有幾分相似?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回蕩。
是啊,好像……又一個聲音答道。
“你看什麽看,鬼一樣!”滴纏從昏迷中蘇醒,精神百倍的朝男子吼道。
男子無奈的搖搖頭表示自己瞎了眼,剛才竟然會把兩個人混為一談。
“現在是半夜,你說話能不能小點聲。”
“怎麽?你怕吓着誰啊?”
“我怕吓着我自己,我的大小姐!”
男子拂袖而起,不久卻從廚房端來幾樣野味和一壺清酒,“看你的樣子一定沒吃晚飯吧,不如來嘗嘗我的手藝。”男子說罷便将滴纏拉到桌邊坐下,斟酒,夾菜,好不忙活。
滴纏嘟着小嘴遲遲不肯開動, “你這家夥好生活啊,怪不得荒郊野外的也沒把你餓死。”
“快吃吧,哪兒這麽多廢話。”
滴纏剛要動筷子,眼卻瞟到了那壺酒上,“你可真大膽,上次的虧沒吃夠居然還讓我喝酒。”
“不是啊,這次人家很期待的。”男子說話間玉頰漲的緋紅,扭捏的樣子很是可笑。
滴纏忽而起身,抓過酒壺就是一通豪飲,瓷碎的聲音清亮刺耳,一如這房間的氣氛驟然凜冽。
“你想要是嗎?!”
那雙唇冷如冰霜,沒有半點溫度,瘋擁上他戰戰兢兢的身體。他被逼到角落,緊緊貼在牆上甚至不敢換氣,卻絲毫未曾反抗,任由她宣洩。
吻痕在頸間、耳後驟然熾熱起來,灼的他雪似的肌膚猩紅奪目。
“暴風雨”突然停歇,沒有原因的遏止了怒號。
滴纏的眸裏噙滿了淚水,一片碧波蕩漾。
“我今天不想碰你,快滾!!”滴纏一把推開那個楚楚可憐的家夥,粗暴的吼道。
“如果你心情不好想發洩,我沒關系的……”他的聲音很小,小到常人幾乎難以辨別。
滴纏先是一怔,繼而淡淡說道:“我的‘恩’不用這樣來報。”
“不過我被那些沒道義的家夥趕出家門倒是實情,以後,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滴纏上床揀了個清淨地兒便合衣而躺,“你睡哪兒随便。”
好好的床被人給占了,他心裏一個勁兒的喊苦啊。
“如果想睡床上我也沒意見。”滴纏翻了個身,補充道。
男子這邊又是一個激靈,誰敢跟那種野獸睡在一起啊,那不是不要命了嗎?
“不、不用,我、我打地鋪就行。”他結結巴巴,話也差點說不成個兒。
“随你。”滴纏不再理他,一會兒便睡沉了。
男子将被褥整好,這才惶惶不安的睡去。
***
滴纏着一襲雪白紗衣,伏身床邊,瀑布般的長發傾瀉而下,洇着流轉的光華。
香肩微露,酥胸隐隐,那白衣遮的并不完全。
倦意中一抹庸懶的姿态,讓她華美如新浴之後玉露未幹的仙子。
然而,這樣的女子,竟屏息凝視着床上那張既陌生又美的驚心動魄的臉。
柔若無骨的纖手輕輕滑過他的眉、眼、鼻、唇……緩緩描摹着冰雕玉砌般的五官,輾轉停留在左額角上那片殷紅如血,翩翩欲振的蝶翼旁,如此驚豔,如此攝魂,絕美淋漓,恍然仙境。
“好美……”滴纏喃喃着輕吻,仿佛失了魂魄。
“什麽時候發現的?”床上的人并未睜眼,只是安然問道。
“昨晚我怕你着涼,扶你上床的時候。”
“我還以為你笨的不會發現,所以不曾警覺,這下可糟了。”他側身,朝向滴纏,莞爾一笑,仿佛剎時生光,幻美的不可方物。
“怪只怪你的人皮面具做的不夠精巧,時日一久,生出了破綻。”
“啊,這樣啊,那我下次一定注意。”
“可惜,你沒有下次了!”話音剛落,“锵”的一聲寶劍出鞘,墨黑剔透的堕?三生硬邦邦的架在那人玉白勝雪的脖頸之上。
“赤蝶殘翼,明名冷月。門主,你讓我找的好苦啊。”滴纏亦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神色俏麗。
“你确定要找的人是我?”
“別的我可能會認錯,但是你左額角的那枚蝶翼紋身是斷然不會有差池的。”
“真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看來我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他說的輕巧之至,一副等死的模樣。
滴纏萬萬沒有想到她煞費苦心找尋的人竟然同自己朝夕相處,而且每每被她欺負的凄慘無比。更令她驚異的是,幾個月相處下來她根本就沒有發現自己救的這個人會星點武功,以她敏銳的感官,無論對方藏匿的多麽隐蔽,三尺開外她就會有所察覺。
而這個人……
“原來你是個殺手,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就是催命閻羅‘幽冥煞’吧。” 明名冷月擡頭,饒有興趣的重新打量着滴纏。
“你不會打算就讓我這麽把你殺了吧,難道你都不反抗?”滴纏滿目不解。
“你要我拿什麽反抗,我可是每次都被你欺負的很慘呦。”
“你不會武功?!”滴纏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啊。” 明名冷月只回了一個字。
“開什麽玩笑,你可是魔教至尊啊!”
“人家如果會武功還用得着被人砍的亂七八糟,還用得着被你欺負嘛?”明名冷月可憐兮兮的說道。
說到這滴纏也有些疑惑了,瞥了明名冷月一眼,說道:“難不成你們魔教是憑美貌選教主的?”
明名冷月本來想笑卻被滴纏惡狠狠的給瞪了回去。
滴纏收劍入鞘,并沒有下手的意思。
“怎麽?被我的樣子給迷惑住,不殺我了?”明名冷月壞笑道。
“看你一臉的奸詐樣兒,篤定是一開始就認準了我不會殺你,剛才那一出,全當讓你看笑話了。”滴纏板着臉,老大的不高興。
“其實,無論這個門主是誰,我都沒有要殺他的意思,我找他,只是為了滿足一下好奇心而已。因為錢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了,命也一樣……”當初她堕為殺手,只為有朝一日能攢夠錢同他雙宿雙飛,讓他過無憂的生活。如今沒有那個人,她的掙紮又有什麽意義?血染雙手,她早已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噩夢纏身,時時被那顆未泯的良心譴責,這種痛苦,是比墜入阿鼻地獄尚且厲害千萬倍的懲罰。
“無論我多麽霸道,多麽無情,我終究也只是個女子啊,我只不過想要個家而已,他為什麽就不明白,為什麽就不明白呢?”滴纏躲進明名冷月的懷裏低聲抽噎着說道,楚楚單薄的身影如繁花泣露。
“這世間的情若真如你想的那般便也罷了,可惜,難遂人願啊。”明名冷月說的悵惘,出神的樣子似乎在回憶,那雙眼深的像海一般,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反噬。
其實滴纏知道,這個人心裏一定也裝着一個人,一個讓他刻骨銘心的人,而真實的他也遠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我們走吧。”他抱着滴纏,将下颚抵在她的頭頂說道。
“去哪兒?”
許久之後,滴纏回憶起那個夜晚,一個恍若仙人的男子對她說:“回家……”
滴纏一直認為她是最适合藍衣的人了,深藍、靛藍、淺藍、水藍……只要是藍色總能在她的身上散發出水的氣息,有時是小溪,有時是清泉,有時甚至是淡淡的海的味道。
“祭夜。”滴纏自她的身後輕喚。
“好久沒聽到你這樣叫我了,是有什麽事要和我說吧?”她轉身,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的望着滴纏。
“嗯,那個人我已經找到了,可是我沒有殺他,而且……”滴纏猶豫了,因為她不知道應該怎樣同她解釋。
“而且你還想跟他走,是嗎?”祭夜蔚藍的眼神霎時變深,成了一層陰晴不定的幽紫。
“你怎麽會知道?”滴纏驚怔。
“因為你眼底的冰化了,因為你已經不再是個殺手了,是我把你帶上這條路的,對你,我再清楚不過了。”
“如果我求你,你會留下來嗎?我不要你做殺手,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夜撫摩着滴纏的臉,仿佛戀人一般。
“祭夜……放了我好嗎?我們之間不像你想的那樣。”
“因為我是女人,所以不接受我?如果我是個像思那汀啓或是別的男人一樣的美男子,你還會這樣對我嗎?”明明是撕心裂肺的質問,夜卻說的夢呓般輕柔,沒有半分怒氣,有的只是酸酸的哀愁。
滴纏怔了一怔,緩緩說道:“原來我在你眼裏只是個貪戀美色水性揚花的女人。”
“不是嗎?那個在你房裏的男人不是嗎?”夜的語調有了起伏,藍,忽然變的憂傷起來。
“他是我這輩子碰過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男人!這樣的解釋你滿意嗎?
“住口!”
夜的臉色慘白,仿佛沒有血液一般。
“我可以讓你離開,也會請求父親免去對你的責罰,但是,這些年來你的身上血債累累,倘若失去了組織的庇護,後果怎樣,我想你應該清楚!即使亡命天涯,你也不在乎嗎?”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自由,夜……”滴纏輕倚在她的肩頭,将那個名字喚的如薄霧輕紗般萦繞。
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我們的感情的确已經超越了友誼,飄忽在兩條分界線的夾縫之間,暧昧不明。
對你的依賴似乎由來已久,記不得是從什麽時候起,我開始習慣你的保護,你的愛,期待着你一次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為我遮風擋雨。和哥哥不同,你的體貼總會讓我的心頭漾起一層漣漪,久久激蕩着我忐忑不安的思緒。
你是我喜歡的人,可我卻永遠不可能被你霸道的獨占,我也有思念的人,也寧願傾盡所有去保護他。我知道你會難過,但我無暇顧及你的感受,我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所以,原諒我,好嗎?
“廖清遠是我為你殺的最後一個人,從此之後,無論生死,你的事情都與我無關。”夜擺擺手,漠然說道。
滴纏起初先是一怔,繼而道:“你這樣做會給我帶來麻煩的!”
“這是他們應有的懲罰。”夜的嘴角掠過一絲血腥的笑。
滴纏心頭一悸。
漫漫的記憶仿佛深秋中蕭瑟落寞的風兒。
很久很久之前,她曾經近乎起誓的對那個少年說道:
我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一定讓他們付出代價……
代價…
多麽殘忍的誓言,伴着死神的身影,惡靈的氣息,悄無聲息的吞噬了她長達九年。一切結束的時候,她卻發現,原來除了痛,什麽都不曾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