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節
如水的光華流瀉,傾灑在兩個絕美的身姿之上,少年的臉澄澈靈動,明晃晃如一掬清泉,少女卻冷峻如厮,仿佛将周身的月光凍結,她冷眼望着眼前的少年,那張曾經在夢中幻化過無數次的面容此刻就清晰真實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可是,她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溫柔。
絕望是你給我的,那麽,我又有什麽理由“溫柔”?
“妩兒……”熟悉的聲音中透出些許謹慎的寬慰。
或許,他也很痛吧……
有那麽一瞬,滴纏暖暖的想到。
或許,他不曾抛棄過我吧……
思緒如泉湧,讓她在混亂的海潮中不斷翻滾。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決堤的淚水剎那間傾瀉,一如九天之上奔湧而下的銀河。
“妩兒……對不起……”
她沒有那樣堅定的毅力可以在他的面前冷酷到最後,許多今夜般的時光就在他們相擁訴說的溫存中流過,悄無聲息的帶走了甜美的笑,苦澀的淚和那縷淡淡的輕盈缭繞的憂愁。
“你們敘完‘舊’了沒有,我可告訴你,我是來看病,不是來看戲的!”不遠處的樹叢中恍然閃出一個身影,衣袂飄飄,蕩滌凡塵。
滴纏臉上微微一紅,旋即又恢複了平靜,挂着淚珠兒,不動聲色的向白衣男子身邊走來,冷若冰霜的神情再度浮現,宛然一座朔風凜冽的冰山。
“妩兒?”思那汀啓難以置信的望向兩人。他不明白,自己的“青梅竹馬”怎麽會變成這樣,而她身邊的男人又是誰?
那個看似陌生卻宛如仙人一般的男子上下打量着思那汀啓,口中不住啧啧贊道:“好一個‘煞血之寒,極陰之身’,只可惜你天生體弱消受不了這分福氣,這不是病更無治根之法,旦夕禍福,只看你的造化了。”
“那我還要你來做什麽!!”滴纏陡然生出的煞氣令四周的草木都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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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男子只恍惚的說出一字便無力繼續了。
她的哀,她的怒完全只為眼前的少年而存在,這一刻,她是多麽清晰的讓他體會到這一切。失痛的感覺讓他恍然想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缟袂錦裳,袅娜踱步,頻頻施笑着向他走來。
那一驚也只是片刻,男子仍舊溫婉的笑道:“我還沒說完,你急什麽。我雖不能保他強健卻能保他長壽,三日後你來取藥就是了。”
冰山萬年不化,卻讓人覺得那些無堅不摧的冰淩如幽怨的女子般嘤嘤啜泣,哀傷的眸,只一眼,便是輪回百世……
男子風一般掠過滴纏身旁,俯身耳語,呵氣如蘭,“即便如此,我也是傾盡全力了,你好自為之。”
惶恐,驚懼,顫栗,凄楚……皎潔的月光仿佛在剎那間猛的迸裂為噬血的殷紅!
思那汀啓失蹤一夜的事還是傳了出去,而且被某些長舌的人添油加醋說的好不離奇
在廖家,最為震怒的當然要數思那汀啓的姐姐思那清文了。剛過黎明,她就迫不及待的來興師問罪。
“我希望你放聰明一點,你姐姐雖然死了,但這也并不代表汀啓會娶你過門,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們家是不會接受你這污穢之身的。”思那清文畢竟是個習武之人,此時的她英姿飒爽,硬朗的模樣煞是威風。
滴纏靜靜聽着她的慷慨陳詞,并無半點反駁的跡象。她冰冷的神情與其說是無所畏懼倒不如說是心如死灰。
“汀啓迷戀你也好,離不開你也罷,但不管是什麽樣的理由,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們不可能!所以希望你不要再做出昨晚那種讓我們兩家都顏面盡失的事情了。”思那清文轉身準備離去。
“你這樣三番五次于我苦苦相逼,莫不是真要讓雙方拔劍相向?我念在哥哥的分上暫且喚你一聲嫂嫂,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把事情做絕,讓我在哥哥的面前不好交代。”此言一出,當真讓思那清文吃驚不小,她收起欲走的架勢,定定注視着眼前的人。她萬萬沒有想到,表面上如此溫文柔弱的女子竟能口出豪言,方才那般氣勢簡直與男子無異。
思那清文的這副表情倒讓滴纏心中大快,一絲冷笑,自嘴角微微泛起。
每每這般盛氣淩人,怕是欺我手無縛雞之力吧。你若是知道死在我劍下的冤魂無數,又會怎樣呢?“弱肉強食”果真是颠撲不破的真理!
“拔劍相向?”思那清文的神情中夾雜着幾分嘲諷。
“嫂嫂莫怪,這只是我才疏學淺一時拉來的形容詞而已,并無深意。”滴纏似笑非笑,旁若無事的說道。
“既然沒有真本事,還是不要誇下海口的好,免得到最後收拾不了殘局。”思那清文頭也不回,疾步而去。
滴纏回到房中對着那柄噬血的“堕?三生”将下唇咬的青白,幾縷血絲帶着甜膩的芬芳而下,直落入那锃亮烏黑的劍身之中。“嘶嘶”的聲響之後,是寶劍歡快的低吟。
***
滴纏突然發現他研藥的樣子分外祥和,和屋裏簡陋的設施映襯的恰到好處,而她默默站在他身後注視的樣子竟讓他們看起來像是一對相濡以沫的夫妻。
滴纏笑了笑,慌忙打消腦海中奇怪的念頭。
“今天的臉色怎麽這麽臭?”他自顧研藥,輕聲細語的問道,似乎并沒有奢望滴纏回答。
“我和我嫂嫂吵架了。”
如果是平日滴纏一定會用一句“要你管!”來“回敬”他,可是今天不同,或許是被剛才的氣氛所感染,滴纏竟然登時對他萌生出一股莫名的親切。
“哦”男子擡頭,與她相視一笑,卻并沒有安慰的意思。
“傻瓜,跟你說了也是白說。”滴纏見他這副表情,氣不打一處來,喃喃的罵了句便懶得理他。
“認識你這麽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喂,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了沒?”
“叫我‘喂’很好啊。”男子完全無所謂的樣子。
“那你家住哪裏?怎麽也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家裏的事情。”
“不想說呗。”男子仍然全神貫注,鼓搗着手中的藥材。
“啊!我說你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呢,原來是想趕我走啊!”他恍然大悟,猛的起身,緊盯着滴纏說道。
滴纏連連苦笑,急忙解釋道:“不是啦,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不要啊,做好人就要做到底嘛,怎麽可以像你這樣半途而廢呢?可憐我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無家可歸,你忍心把我哄出家門嗎?”男子不等滴纏說完就搶着訴苦,三“無”成語頓時讓她啞口無言。
滴纏心想,忍心倒是真的忍心,只不過你還有用,我當然不會這麽早就趕你走的。
“我不會啦,你不要那麽激動好不好?”
“真的不趕我走?”
“真的!”滴纏簡直氣結,哄孩子似的哄了他半天才算把他安撫。
明明是個大人,怎麽還這麽任性,在家裏恐怕十有八九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滴纏勾唇,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薄薄的伴着她此刻流露出的這為數不多的溫柔。
男子将配制妥當的藥遞給滴纏,卻複雜的望了她一眼,轉瞬即逝,這令人難以捕捉的神色竟仿佛一聲輕輕的嘆息,漸隐于空中。
有多久不曾回憶了?他随着那一抹淺笑幽幽自問。
好久,好久……
迷蒙的聲音冥冥中一遍遍回響。
他喜歡在傍晚的時候游園,落寞的身影與天際彩霞相映相融,和風輕漾,凄楚絕美。
她會在無人的時刻,傍着那株年歲已久的桂花樹悄悄等待他的來臨,只一瞥,只片刻,便也足矣。
“妩兒,還是回去吧,若是被人瞧見……只怕不好。”少年說的甚是隐晦,生怕又傷了她的心。
滴纏看見他為難的模樣,登時怒不可遏, “你就這麽怕那些趨炎附勢的家夥,他們只顧及自己的利益,何時想過我們的感受。我說過我會帶你走,去過一種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你到底在回避什麽?不相信我嗎?”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我自己,這樣的身體,會拖累你的。”少年的耳語苦澀的沉重,不舍與眷戀頓時綿綿而出,将滴纏絞到窒息。
“你每次望我的眼神都惆悵的讓我心疼,這樣的你,我怎麽忍心舍棄……”少年郎迷朦的将滴纏扯進懷裏,明眸之中的疼惜柔的如水一般,“若有來世,我定不負你。”
“那今生,你是打定主意要負我了?”
少年沉默,只是将懷中的人兒擁的更緊,千言萬語,交彙在彼此通融的體溫之中。
滴纏将配好的藥和藥方一股腦塞進少年懷裏,擡手卻是一聲脆響,五指紅印登時而出,少年白皙的臉龐也被嘴角那抹猩紅映的蒼涼。
“妩兒……”
許久,再也沒有回音。
滴纏最近很少夜半歸未,因為沒有什麽緊迫的任務,男子的傷勢也已經好轉,眼下最令她頭痛的事情恐怕就數尋找屍門門主的下落了。
不久前江湖上風雲驟起,各宗派紛紛發難,以“斬妖降魔”之名讨伐屍門,而屍門門主則在那場戰亂中不知所蹤。為求魔頭首級,那些明門正派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在江湖中廣發告示,重金懸賞。被稱為江湖第一殺手——“幽冥煞”的滴纏當之無愧成為了此次任務的首選,只是她也苦于沒有“獵物”的星點消息。
說起屍門門主,滴纏心裏這叫一個郁悶。我是殺手,又不是獵狗,憑什麽找人的事也要讓我去辦?害得我為了他成天在外頂風冒雨,抛頭顱,灑熱血,這要是真的讓我逮着了,一定得讓這家夥吃點苦頭。不過,那可是魔教尊主啊,到時候吃苦頭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爹。”遠遠看去卻是廖清遠徐步走來,滴纏趕忙收了心思,怯怯的喊了聲爹,廖清遠似乎壓根就沒往她這邊瞅,盡管滴纏這一聲喊的清亮,他還是置若罔聞的走了過去。可是不一會兒卻從宅裏傳出幾近凄厲的慘叫。
不對!聲音似乎是從哥哥的房裏傳來的,滴纏野貓般的瞳孔驟然收縮,提步趕去。
思那清文倒在哥哥懷裏,原本美麗的雙眸此時卻空洞洞的直視着上方,胸前一只利箭挺挺立着,自後背貫穿于前。
哥哥的痛呼鋼針一樣刺進滴纏全身,她顫抖着,不安着,仿佛下一刻就會如碎玉般零落。
“哥哥……”喉嚨哽咽,發出的聲音模糊不清。
“文兒——”廖飒野獸般狂吼,長嘶如雷。
“廖家幾日內屢遭毒手,事出蹊跷,定要徹查!”側臉望去,廖清遠的眼角竟也有一滴濁淚。
“文兒可有與誰結怨?”廖清遠思索片刻忽然朗聲問道。
結怨?滴纏渾身就像被火盆灼傷一般突突的焦灼起來。若說結怨,那便是她與思那清文的矛盾最為明顯了。
“難道老爺認為少夫人是被仇家所殺?”
“不錯。”
“爹,三妹前日似乎與嫂嫂争執過,好象又是為了思那家老六的事情。”廖澈雪竊笑着插言道。
“滴纏?此事怎麽又和你有瓜葛!”
“可是我剛剛和您在一起啊,您難道還要懷疑我嗎?”
“在一起又怎麽樣,這種事情并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啊。嫂嫂向來為人和善,惟獨與你不和,如今又慘死的不明不白,你敢說這件事真的和你沒有半點關系?”廖澈雪擺明了是要把滴纏逼上絕路。
滴纏雙目血紅,愠怒的幾乎噴出火來,“姐姐說的頗有道理,但辦案不同于兒戲,若想治我的罪恐怕還要拿出點真憑實據來!”
“你的意思是你承認喽?”
“有還是沒有并不是我說的算。嫂嫂身出名門,武藝高強,豈是一般人想殺就殺的?”
“所以我才說不是你親自動手的嘛。”廖澈雪笑的更加明顯了。
“姐姐不要欺人太甚,我還是那句話,有是沒有,拿出證據來。”
“妩兒,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文兒的死真的和你……”廖飒從痛苦中回過神來,面目苦澀的望着滴纏。
他的妹妹,他的妻子,交錯的命運,讓他如何取舍?
“哥,你信我,這件事和我沒有關系。”
“夠了!”廖清遠一聲怒斥,頓時鴉雀無聲,“來人啊,把這個孽障拖下去重責四十,然後轟出家門。我們廖家從此與她再無瓜葛!”
“爹——”滴纏,廖飒,廖澈雪三人卻同是一聲驚呼。
“我不殺你已是手下留情,這個家容不得你了。”廖清遠反手長嘆,悠遠的目光不知飄向何方。
他的寵愛有錯嗎?為什麽白白葬送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又讓他們的女兒在水深火熱之中度日如年?讓她遠離這個家族的紛争,怕是最好的選擇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好像很不招人待見啊。嗚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