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去
“喂,師兄啊。”
鄧安澤和杜修因為嚴鈞的緣故也算有過幾面之緣,他這時候正面沉如水地忙着監督底下的人化驗解剖杜修送來的蟲子和屍體,順便罵一罵那個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去逞能的蠢貨,結果那個蠢貨就自己打電話過來了。
“你還知道打電話過來?我以為你死了!”
嚴鈞莫名其妙被嗆了,他拿下手機看看備注,是他師兄啊,怎麽這麽大火氣?“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惹咱鄧處生氣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
“不長眼”的嚴鈞覺得自己躺着也中槍,“我什麽也沒幹啊。”
鄧安澤懶得跟他置氣,放緩語氣問他:“你身體好了?”
嚴鈞心說,這可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變臉夠快的,“好多了。”
“嗯,你好好休息着,別四處亂跑逞英雄了,”他說着,那面研究員就把報告交了上來,“不跟你說了,我很忙。”
嚴鈞默默地拿下來被無情挂斷的電話,撥給了杜修,剛接通,就聽他吸取教訓地先發制人,“發那麽多短信幹嘛!不是說別來打擾我嗎!”
杜修:“……”媽的,起床氣真可怕。
“剛起床就這麽大火?”被先聲奪人的杜修自己還一肚子氣呢,只能壓下來好聲好氣地問他。
“你發那麽多短信我手機都死機了!”
我特麽就發了五條你手機就死機你那什麽破手機!杜修強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咬牙道:“要我賠你一個嗎?”
“那倒不用,”嚴鈞翻個身仰面躺着,“有什麽進展告訴我就行!”
杜修冷笑一聲:“我怕你手機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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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鈞一噎,心說我治不了鄧安澤還治不了你,他輕哼一聲,“那你就寫個書面報告給我郵過來。”然後果斷挂電話!
不說接了電話惹了一肚子氣的杜修,就說回公司處理了事務,又開車買了菜和生活用品的陸祁一開門,就見那個本該老老實實在樓上躺着的嚴鈞,正在樓下盤着腿看電視呢。他随手關上門,一邊換鞋一邊喊嚴鈞:“過來,幫我把東西放廚房。”
嚴鈞溜溜達達過去把東西從他手裏接過來,剛要轉身走,陸祁一把把他摟住,親了親他的頭頂,發現還潮乎乎的,低聲說:“怎麽不在樓上休息,頭發也不吹幹。”
嚴鈞呆了呆,突然發現陸祁自從醒過來就膩歪得讓人受不了,他趕緊掙脫開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大哥你沒病吧。他猶豫了一瞬,還是“嗯”了一聲,“先做飯吧,吃完飯咱倆談談。”
“好。”陸祁看着他笑了笑,嚴鈞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來了,怎麽說呢,陸祁實在是溫順的過分。
這頓飯嚴鈞讓他弄得渾身難受,壓根沒吃多少,等兩人收拾了碗筷,嚴鈞就把人拽到沙發上來一個促膝長談。
嚴鈞盤着腿對着他坐到陸祁身邊,神情嚴肅,“你到底想幹嘛?”
“什麽想幹嘛?”陸祁好笑地看着他,他伸手想摸摸他的臉蛋,“怎麽突然這麽嚴肅?”
嚴鈞拍掉他的手,“你別裝傻。”
陸祁無聲地笑了,他一手撐着沙發直接坐到了地上,背靠着沙發屈起一條長腿,手臂搭在膝蓋上,姿态很随意,只是嚴鈞坐在沙發上低頭卻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我父親那時在貴州當知青,在那裏認識了我母親,沒當幾年,上山下鄉運動就停止了,他就帶着我母親一起回了北京想要結婚,我母親是祖籍是浙江的,家裏是書香門第,我爺爺是個大老粗見到我母親很滿意,所以他倆沒受什麽阻撓就結婚了,婚後生活很幸福,幾年之後,我母親就懷上了我。”
嚴鈞一手托着下巴支在腿上歪頭看他,“然後?”
“然後,”陸祁的嘴角動了動,神情似哀傷又似茫然,“然後我母親生下我就去世了,我父親第二年也跟着去了。”
嚴鈞愣住了,腦袋裏瞬間閃過一個念頭但是沒有抓住,他伸手搭在陸祁的肩上,“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陸祁聽到嚴鈞的話有一瞬間的呆滞,他很想看看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麽表情,而他也的确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了,陸祁立刻擡頭看他——
不一樣,嚴鈞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別的知情人一提到都是禮貌地表示同情和歉意說一聲“節哀”,只有他,只有嚴鈞的目光重若千鈞,像是一眼能看到他心裏的不甘和憤怒,又像是能撫平他一提及就從心裏噴薄而出的孤戾。
他怔怔地看着嚴鈞,只覺得有沉沉的東西堵住了他的喉嚨,非要使盡力氣才能沖破這禁锢已久的枷鎖,“他們都是被人害死的。”
“他們都是被人害死的。”
陸祁的眼神越來越亮。幼小時他茫然,為什麽只有他無父無母;少年時他恐懼,毫無征兆的劇痛令他無所事從;成年了他憤怒,仇恨給他帶來一切不公和痛苦的人;現在他別無所求,只想在死之前,找出一個真相,報一報這血海深仇。可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地方說,沒有人說,今天終于能把他一字一句在心裏刻得鮮血淋漓的話說出來了。
“我要他血債血償。”
嚴鈞盯着他半天不動,然後傾身将他和他的不甘憤怒一起擁進懷裏。“好。”
陸祁霍地掙脫開站起來,他兩只手捧着嚴鈞的臉,發紅的雙眼死死地盯着他,“我都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記得。”我記得你不加掩飾的擔心,也記得你咬下去時毫不猶豫的絕決,他從小到大頭痛欲裂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讓他如這次一般心跳如雷,卻又心有不甘!
嚴鈞神情微訝,笑了笑,“你想說什麽?”
陸祁捧着他的臉,如同朝聖般彎下腰既克制又纏綿的和他交換了一個吻,嚴鈞僵硬了一瞬,沒有反抗,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心意相通的吻,不帶情、欲,沒有侵略,只是兩顆孤單又遙遠的心想要貼的更近。
陸祁心裏歡喜的要命,也只能不舍地離開他的唇,神情鄭重地看進他溫柔的眼裏,“我當時想,只要我能活下來,我要你,我只要你。”
嚴鈞一時有些出神,他的眼神越過他,穿過窗,振翅飛向碧藍高遠的天空,洞穿時間和空間的壁壘,他能看到“過去”,他的族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幸福安康;看到“現在”,他的朋友們阖家歡樂,事業有成,前程似錦。只有一個無牽無挂舉目無親的他,和一個被死亡和仇恨困住的他。或許只有命運,才能把這樣兩個毫無瓜葛的人緊緊地系在一起。
嚴鈞擡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一吻,“你的命是我的。”
陸祁笑着擁他入懷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嚴鈞笑着将下巴放在他寬闊的肩上,一直飄飄蕩蕩的心,終于有了羁絆落了下來,沉甸甸的,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安寧。
嚴鈞對着鏡子整整頭發,看着鏡子裏面穿着卡其色長風衣露出筆直小腿的男人,皺眉,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貼近了仔細看看,不由地輕啧了一聲,他捏着自己的下巴冷靜地審視,心裏嘀咕:臉怎麽還這麽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緩過來。他直起身體去自己那拿了錢包和鑰匙跟常年窩在宿舍的法醫系高才生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
埋首看書的高材生聽着關門聲緩緩擡起頭來,推推眼鏡。
自從被個男人接走消失了好幾天的嚴鈞蒼白着臉色回來,就一直保持出春心蕩漾的模樣,每天收拾的無比騷包再出門。
嗯。
西斯空寂。
嚴鈞插着兜剛走到樓下電話就響了,他接起電話,裏面傳來陸祁低沉的聲音,“今天中午沒法跟你吃飯了,公司出了點急事。”
嚴鈞站住腳,眨眨眼,“哦,那我自己去吃。”
電話對面沉默了一瞬,“……我餓。”
嚴鈞笑了,“餓啊,讓你秘書訂份外賣吧。”
電話對面又頓住了,“秘書也很忙。”
“打個電話的時間總有吧。”
“……沒有。”
嚴鈞看着遠處葉落紛紛的樹下年輕的男孩女孩們歡快地結伴而行,只覺得一身輕松,他慢慢勾起嘴角,“陸老板啊,想要什麽你就說。”
“……”又是一陣沉默,陸祁低低地說:“我想你了。”
嚴鈞輕笑一聲,眼睛都眯了起來,“乖。”
陳特助驚恐地看着老板神色溫柔地垂着眼說我想你了,真想一腳把自己踢出去。一分鐘後,又冷汗津津地看着老板挂斷電話,瞬間變臉,冷冷地盯着他,一臉“你怎麽還不識相地滾出去”。他欲哭無淚地等着老板批複完文件,立刻非常自覺地滾出去。
嚴鈞在他們公司附近買了午飯,就溜溜達達地進了仁宣的大樓,門口的前臺還是之前那個小美女,那小美女一見他難掩激動卻又礙于職業道德又克制下來,只能用一雙大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嚴鈞在她有如實質的目光下腳步頓了一下,然後不負所望地走到她面前,笑着跟她打招呼:“美女,我上32樓。”
前臺意味深長地看他:“總裁等您很久了。”
嚴鈞略詫異了一瞬,“啊?”
前臺一副“我都懂”的樣子:“總裁兩個小時前就說見到您直接讓您上去,以後也不用攔您了。”
嚴鈞眨眨眼,輕咳一聲,“好,謝謝了。”
前臺小姐美目流轉地目送他上了電梯,冷靜地評價:顏好,腰好,氣質好!
嚴鈞一從電梯裏出來,陳特助就如蒙大赦地跑過來,把他送進陸祁辦公室裏。嚴鈞拎着飯盒晃晃悠悠地走到陸祁桌前把盒飯往他桌子上一放,坐了下來,“吃飯。”
陸祁不慌不忙地簽好字擡頭看他,眼裏閃過一絲笑意,他把手上處理好的文件遞給站在一旁的陳特助,囑咐說:“沒事別來打擾。”
陳特助眼神微妙了一瞬,應了下來退了出去還非常體貼地關上了門。
嚴鈞脫了外衣,裏面只穿了一件墨綠色的襯衫,更襯得他皮膚白皙,寬肩窄腰。他挽起袖子,把飯菜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又把筷子遞給陸祁,“吃吧。”
陸祁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只覺得這人從頭發絲到指甲蓋都好看的不可思議,他想了想,“晚上去我那吧,你的臉色還不是很好,我給你熬點湯。”
嚴鈞夾了一筷子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今天就算了吧,我消失了好幾天,後天A市的學術交流會的資料我還沒準備好呢。”
陸祁的手一頓,擡頭看他,“你後天要去S市?”
“是啊,”嚴鈞丢個肉丸子進嘴嚼嚼嚼,左手比了個五,“五天。”
“這麽久?”陸祁一挑眉,“你今天就就把東西搬我那去吧,後天我送你去機場。”
嚴鈞瞟他一眼,拿起他的杯子慢悠悠地喝水,“有什麽搬的,我還得在學校住呢。”
“學校哪有家裏方便?”陸祁看他,“再說你放心我一個人在家?”
嚴鈞讓他逗笑了,他輕哧一聲,“大哥你逗我呢,你這三十年這不活得好好的嗎?”
“再說了,你身體什麽情況我比你清楚。”嚴鈞晃着手裏的水杯笑睨他一眼。
陸祁嘆了口氣,還想再說,嚴鈞一擺手,“你家有圖書館?”
陸祁:“……”
兩人和諧地吃了一頓飯,走的時候到底還是陸祁開車給他送回學校去了,一聽他說這兩天嚴鈞也要很忙估計沒時間跟他吃飯了,陸祁只好讓他後天走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他送他去機場。
嚴鈞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學校有大巴,大家一起就走了,幹嘛要你送啊。”
陸祁無可奈何地看他一眼,“你走之前我總得看你一眼吧。”
嚴鈞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去了不回來了,你至于嗎。”
陸祁面無表情地盯着他,一把把人拉過來,扣住後腦勺,惡狠狠地交換了一個濕漉漉的吻,直把人親的面色發紅才在他唇上輕輕一咬,放開了他。
嚴鈞眼神嫌棄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行了,我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