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明顯是故意唱反調了。
雲邊隐約能猜到邊贏存了點逗她的意思, 但她既然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嗲了,哪裏還舔得下臉繼續用那種語氣跟他說話,就連跟他共處一室都坐立難安, 所以她梗着脖子來了句“随便你”。
說完也不等邊贏回話,溜之大吉,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跟個貓似的靈活敏捷。
邊贏聽到外頭她把房門用力一阖的聲響,輕嗤一聲。
明明是她先不理他的。
有些事一旦開了頭, 就沒了回頭路,就像生氣的時候沒忍住笑了一下,哪怕這一笑并非本意、心中的怒氣依然滔天, 但後面憤怒就會顯得不倫不類。
邊贏對雲邊亦然。
從他強忍着恐懼和惡心把她從竹葉青的毒牙之下救出來開始,注定他沒法再毫無心理負擔地冷落她,更別說是惡語相向。
雲邊沒能從邊贏那邊得到任何解釋或保證, 但接下來幾天, 她依稀能感覺到邊贏對她的态度有所好轉——熱情當然是不可能的,反正他就那副德行,從來愛理不理,估計是笑神經欠缺,但不管怎麽說, 他沒再用那種實打實的冷漠對付她。
雲邊對他的态度也從不自覺的靠近退回到最開始的禮儀距離,見面了叫他聲“邊贏哥哥”, 多餘的?沒有。
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平靜而單調。
在臨城的冬天到來之前, 雲邊經歷了一次排名班級第二年級排名第十一的月考、一次重回班級第一年級排名第三刷新個人紀錄的期中考, 也被選為學生代表在升旗儀式發言。
在學校的表現可圈可點。
不過,她始終沒學會游泳。那天的溺水不但讓她有了嚴重的心理陰影,連之前學會的那點皮毛技術也丢了個一幹二淨。
正式的公文下來, 與傳聞一樣,從雲邊這一屆開始,除極少數先天性疾病的學生,都得通過游泳考試才能拿到畢業證。雲笑白一直催雲邊去學游泳,雲邊的借口幾乎讓自己渾身痛了個遍,天一冷下來,幹脆直接耍賴:“媽媽我怕冷,我想等明年夏天了再學。”
雲笑白讓她氣得要死,但畢竟腿長在她自己身上;再加上雲笑白的琴行正式開張,結結實實忙了一陣,沒那麽多時間管教她,想着反正還有兩年時間,也就由着她去了。
Advertisement
臨城是沿海城市,冬天比起錦城要暖和些許,但也只是些許,可以忽略不計的那種,反正江南城市麽,那點陰冷濕寒的德行半斤八倆,誰也別笑話誰。
那是個稀松平常的日子,陰天,西北風剌着刺似的往人臉上卷。
雲邊裹緊了校服外套。
中學生是一種很神奇的物種,大夏天四十度高溫的時候,他們一個個套着校服外套,誰脫誰異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校服有什麽高科技降溫功能,但一等到冬天,校服又搖身一變成了保溫箱,薄薄一層合纖織物裏頭加上件毛衣,就是他們禦寒的全部裝備。
說他們火氣旺?大可不必,一個個縮得跟孫子似的。
雲邊也沒得例外,在大風裏哆哆嗦嗦,只盼着今天家裏司機把車停得近點,每當放學時間學校門口車山車海,方圓五百米水洩不通,她往往得走好一段路才能坐上車。
她在校門口停下來,四處張望一圈,果不其然沒能看到邊家的司機,不由得哀怨嘆一口氣。
“雲邊?”有道遲疑的聲音在斜對面響起。
雲邊循聲望去。
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她頭一次見。
但只消一眼,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因為他的五官有種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來源于她自己的臉。
從小到大,她埋怨過他成千上百次,但她更渴望過他億億萬萬次,她對他有着本能的好奇和期待,盡管母親不允許她問,她還是一次次觸犯逆鱗,用盡辦法打聽他的消息,在腦海中想象他的模樣,期待着哪一天他會突然出現,抱着她把她舉過頭頂,帶她去兒童樂園騎小馬,寵她哄她。
他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他一定是愛她和媽媽的。雲邊用盡想象力,給他編排各種各樣的劇情。
在小雲邊的世界觀裏,爸爸是神秘而偉大的,這種崇拜只需要血緣一條理由就足矣,是每個孩子對父親毫無保留的愛。
随着長大,雲邊漸漸停止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認清自己的父親是個不負責任的渣男,不值得她惦記什麽,如果見面,她想質問他為什麽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想發洩自己這些年因為沒有爸爸而遭受的非議和嘲笑,想為媽媽一個人賺錢養家鳴不平。
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他碰面。
“真的是你?”男人局促地笑了笑,笑容裏有明顯的讨好,“我只是來碰個運氣,想着你媽媽應該會把你送到臨城最好的學校來。本來還愁沒有照片不好找人,沒想到你長得這麽像我……”
雲邊擡手拽住肩上書包帶,凝下心神:“你有什麽事?”
“我叫寧溫書。”男人的自我介紹很直白,“雲邊,我是你爸爸。”
最後那百分之一的不确定也被證實,雲邊露出個禮貌微笑來:“我沒有爸爸。”
“這些年來是我對不起你,但我有苦衷,是你媽媽不讓我看你……”
“有事說事。”雲邊不想聽,十六年了,只要寧溫書有心想見她,怎麽可能見不到,母親又不是二十四小時把她拴在褲腰帶上。
他有一千種一萬次機會來見她。
可他一次都沒有。
她苦苦等待的那些年裏,但凡他出現一次,她都會毫不猶豫原諒他。
寧溫書沉默片刻,充滿懇求的眼睛裏染上悲戚的色彩:“雲邊,看在父女一場的份上,爸爸求你幫個忙,爸爸是在是走投無路了。”
邊贏從校門口出來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雲邊被一個中年男人苦苦糾纏。
他以為她又惹到什麽麻煩了,走近點才發現對方處于劣勢,言辭懇切,而她高高在上,冷眼旁觀。
邊贏聽到男人說:“你要怎麽才肯原諒我,你要錢嗎,我可以給你跪下。”
而後是她三分涼薄三分漫不經心的無理要求:“好啊,那你再磕幾個響頭,我就考慮下。”
男人一時愣住了,本想把話說絕了引發她的同情心,哪裏想到她非但沒有,還要趁火打劫。
大庭廣衆,他當然不可能跪。要臉。
乍一看這個情形,像是男人不知道怎麽惹到她,而她不肯善罷甘休。
正常操作。
別人不知道,邊贏是清清楚楚,這丫頭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一旦被冒犯就一定要加倍奉還,寬宏大量是什麽,她沒有。
一扭頭看到他,那股嚣張氣焰就跟被潑了盆涼水似的熄滅了。
當着邊贏的面,雲邊的語氣不再那般尖銳,她盯着地面數秒,而後擡起頭,疲憊地對寧溫書說道:“你走,別再找我了。”
而後她繞過寧溫書要走。
寧溫書還要糾纏。
雲邊揚聲沖保安亭喊:“保安叔叔,過來一下好嗎,我不認識他。”
保安聞聲跑來,寧溫書知道自己難逃一通盤問,他扭頭,把邊贏當最後的救命稻草:“你認識雲邊嗎,你是她同學朋友?能不能幫幫我,我是雲邊的爸爸……”
邊贏聽到“爸爸”二字,詫異望向雲邊。
雲邊折回來,不想讓他和寧溫書有所交流,拉住他的袖口,吃力地拽着他一起走。
兩人走了一段路,雲邊停下腳步:“邊贏哥哥。”
“嗯。”
雲邊問:“你要去哪?”
他每天放學都要耗到晚自習結束才回家,肯定比誰都知道如何消磨時光。
“帶我一起。”她喃喃道。
見到邊贏,她收起渾身的刺并不單單是為了在邊贏面前維持柔弱的人設,她是真的覺得累,也是真的喪。
她現在不想回家當乖乖女,想在外面放空一會。
就算已經從母親口中聽到父親的所作所為,可她心底總歸還是存留着那麽百分之零點一的希冀的,只要不見面,這份希冀就能自欺欺人地維持下去,但現在,它徹底宣告破裂。
她做不到漠視那個和她有着至親血緣的男人,她的情緒被攪動,翻天覆地,就快要壓抑不住。
邊贏頓一下,他朝反方向揚了揚下巴:“往那走。”
否則會跟家裏的司機碰個正着。
雲邊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要去同學家玩會。挂了電話,她格外聽話,緊緊跟在邊贏身後,像個依賴的小孩。
兩人走到幾百米的車海之外,打了車。
邊贏報地址。
路上,他并沒有打探寧溫書的情況,就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看着窗外。
冬天太陽下山得早,天已經很暗,西邊半輪夕陽要落不落。
車開了好一會,雲邊才記起關心下此行的目的地:“邊贏哥哥,我們要去哪?”
他要是去嫖,她總不能也跟着去。
“陪周影過生日。”邊贏說。
雲邊整個人就僵硬了:“今天周影姐姐生日?”
“嗯。”
雲邊佯裝淡定:“那是不是還有哈巴他們一起?”
其實她心裏已經有預感,如果哈巴他們要去,邊贏不該是一個人放學的。
果不其然,邊贏說:“沒有。”
周影說跟太多中學生待在一起,她感到無所适從,會令她想起那段她不敢回想的往事,所以沒邀請其他人。
“那……還有誰啊,有多少人啊?”雲邊忐忑,“我不認識,會不會很尴尬。”
邊贏:“本來就我一個。”
“……”雲邊沉默一會,“你單獨給她慶生,帶我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雲邊:約會還要帶我???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