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雲邊一大早醒來看到窗外比往常亮堂, 心下就有不詳的預感。

湊近一看,果然是一片白雪皚皚,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積雪, 鵝毛大的雪花還在下個不停。

幾個大人在外面讨論。

“我叫你昨天晚上走,你不走,這下可怎麽辦?”雲笑白後悔極了昨晚沒有堅持送邊聞回臨城, 順帶着很氣昨晚那些個跟邊聞喝酒的長輩,“都說了要開車還讓喝酒, 以後再這樣我真的直接翻臉了。”

雲邊的外婆勸和:“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邊聞也是為了你的面子喝的,為了讓你在家裏安心待幾天才沒讓你送。”

雲笑白急眼了:“媽, 邊聞兒子就比雲邊大幾個月,沒了媽媽,你換位思考一下有多可憐, 今天他媽媽頭一年忌日, 叫他一個人怎麽去面對。再說他本來就接受不了我和雲邊,這麽一來肯定更排斥我們。”

邊聞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想想邊贏的處境,他說:“我現在回去,天黑前說不定能趕到。”

雲笑白擔心邊贏, 但也沒法放心邊聞:“可是這麽大的雪,你路上出點什麽事可怎麽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外婆連忙阻止:“大過年不許說這些晦氣的話。”

确實是兩難的抉擇。

外公給出建議:“不管怎麽說, 活着的人總要好好活下去, 為了已經死去的人冒險, 值不值得另說,萬一今天邊聞真的在路上出什麽事,叫男孩子以後怎麽面對今天?沒有了媽媽, 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爸爸健在。”

經過商議,邊聞最終給邊贏打去了電話。

雲邊貼在門上,能隐隐約約聽見邊叔叔的說話聲:“雪太大了,看地圖車也堵得一塌糊塗根本動不了,我暫時沒法回來……晚點我看看情況,能回來我一定回來……”

她雖然聽不到便宜哥哥在那頭回了什麽,但用腳指頭都能想到他會是什麽态度,因為邊叔叔的電話很快就講完了。

她很想現在就出現在邊贏身旁,哪怕什麽都不說,只是坐在他身旁靜靜陪他。

錦城和臨城之間一百公裏的路程,突然變得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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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甚至連微信找他都不敢。

雲邊只能指望哈巴:「哈巴,臨城下雪了嗎?」

哈巴早睡早起,這個點已經起來了,他拍了家樓下的雪景給雲邊看:「下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雪」

雲邊:「你到我們家了嗎?」

發出去的瞬間她意識到自己說的是“我們家”,而不是“邊贏哥哥家”。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習慣了臨城的生活,默認自己是邊家的一份子。

哈巴沒注意到這點小細節:「沒呢,我等正誠和邱洪一起過去,這倆肯定還沒醒」

雲邊:「邊叔叔在錦城,雪太大了,應該沒法回臨城了」

哈巴:「啊?」

雲邊發了個嘆氣的表情包。

哈巴:「那我不等他們兩個了,我現在就過去」

雲邊:「這麽大雪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近日哈巴家裏硝煙四起,他父親的外遇讓他母親知曉了,今年這個年,一家人過得十分不是滋味。收到雲邊的關心,哈巴燃起點久違的溫暖:「放心,我走路過去」

雪幾乎一天沒停,積雪堆得老厚,邊聞實在沒法回去。

期間給邊贏打電話,打不通;給家裏座機打,李媽說他一個人去陵園了,後來再打,人是回來了,但是拒接電話。

邊聞讓李媽轉告:“你跟他說,真的不是我不想回,是實在回不來,等我回來了,我一定陪他一起去看看他媽。”

雲邊坐立難安地等了一天。

哈巴沒有主動跟她說起邊贏的情況,她好幾次想問,但打開聊天窗口,又心生膽怯。

磨磨蹭蹭到晚上九點,她終于忍不住找哈巴了:「哈巴,邊贏哥哥怎麽樣」

哈巴:「看着還挺正常的,但心裏肯定不好受」

雲邊發消息過去之前,幾個男生正在聊天。

當然不會聊邊贏家裏的事揭他傷疤,聊的是哈巴家裏的事。

安慰人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對方明白: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這麽慘,我也很慘。

哈巴一方面抱着安慰邊贏的心态,另一方面來說他心裏真的很郁悶,想要傾訴,他見過太多單親家庭的孩子過得不如意,十分懼怕自己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

邱洪安慰他:“一般不會那麽容易離婚,我爸以前也出過事,我媽原諒了。”

“我爸也是啊。”顏正誠說,“我媽早都懶得管他了。”

邊贏頭枕着沙發,眼皮微微動了動。

從前他母親在世時,倒是從來沒聽說過父親有什麽花邊新聞,當然了,也許只是偷吃手段高明,沒有被發現而已。

不過也都不重要了,反正忠不忠誠的,沒什麽意義。

不愛比背叛更殘酷。

“父母這輩的出軌率是真高,尤其男人,幾乎沒有例外。”邱洪感慨,“我就沒聽過幾個男人能老老實實的。”

顏正誠說:“說不定你年紀大了也這樣。”

“滾你媽的。”邱洪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要麽不結婚,結婚了肯定是‘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哦哦哦。”顏正誠開始起哄,“盼夏好福氣。”

邱洪永遠不承認自己喜歡戴盼夏:“滾,不管是誰我都會這樣好嗎?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我爸出事那會我媽抱着我哭的樣子。”

哈巴并沒有得到安慰,他偶然間聽到母親在聯系律師。他從小性子比較單純,對父母和家庭的依賴很深,接受不了家庭破碎。

“實在舍不得就跟你媽好好哭哭呗,你媽最放不下的就是你。邱洪給他出馊主意,“我媽就是為了我忍的,你就說你不想沒有家,不想有後媽,她肯定受不了。”

邊贏一天沒怎麽說話,聽到這裏終于開了口:“媽媽也是人,為什麽要為了小孩犧牲自己的幸福?”

他語氣挺沖,邱洪很尴尬,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想反駁,但又不敢。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邊贏一旦動真格,邱洪就犯怵,他也無數次反省過自己到底為何要怕邊贏,明明兩個人家世差距并不懸殊,但邊贏就是把他壓制得死死的,他老有種感覺,比起兄弟,他更像是邊贏的馬仔。

“我這不是看哈巴難過,安慰他一下嗎。”邱洪讪讪地說。

顏正誠怼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他別再這種當口觸黴頭。

邱洪不甘不願停止話題。

雲邊的微信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哈巴給邊贏展示微信:“不輸,雲邊也在關心你呢。”

邊贏粗略掃過兩人的聊天記錄,淡淡“嗯”了一聲。

幾個男生陪邊贏待到很晚才走。

雪沒有停,邊聞也沒有回來。

送走朋友們,邊贏回了自己房間。

他點開微信,找到雲邊,給她發去消息:「怎麽問哈巴,不直接問我」

雲邊的名字欄那頭一會“對方正在輸入…”一會顯示她的昵稱“先空着”,反反複複好幾次,就是沒能發出點只言片語。

邊贏想和她待會,但是他提不起打字的精神,于是撥了個電話過去。

這個點,雲邊家裏早就各回各房間休息了,她一個人在房間,可以接電話,只要注意控制音量就行。

接起電話的第一句話,她的聲音怯怯的:“邊贏哥哥。”

“還沒睡嗎?”邊贏問。

雲邊搖頭,想起他看不到,補充:“沒有。”

雙方都有片刻的沉默。

雲邊咬咬唇,問出最想問的問題:“邊贏哥哥,你還好嗎?”

“沒事。”

母親過世一年,他很多次夜裏夢到她醒來,心如刀絞,在路上看到一點點像她的人都舍不得移開目光,失去至親太痛了太難熬了,但地球照樣轉動,太陽照樣升起,這個世界少了誰都影響不了生活繼續。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告訴別人這些痛苦并沒有什麽意義,他不需要同情,更不指望誰能撫平那些傷痛。

邊贏沒想到的是,雲邊哭了:“邊贏哥哥,對不起。”

他微微怔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下一句她哭得更厲害:“對不起。”

邊贏閉上眼睛,女孩子的抽泣透過話筒,刺激他的神經。

“你為什麽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雲邊為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解釋:“邊贏哥哥,我媽媽真的很擔心你,她不是故意把叔叔留下的。昨天晚上我媽媽真的勸叔叔回來了,叔叔喝了酒,媽媽想送他回家的,但是叔叔說早上他會自己回去。”

說着說着,她意識到這有挑撥他們父子關系的嫌疑,又語無倫次地為邊聞解釋:“叔叔也想回來的,他真的不是故意不回來的,他很想陪你,他今天一直在擔心你,後來他還冒着危險試着開了一段路,但是路上太滑了,他車開出去沒多久就和別人碰了,還好只是擦破一點車漆人沒事……”

邊贏知道今天的雪有多大,要他說一句“爸我一定要你回來”,他斷然說不出口,他已經沒有母親,他不能再沒有父親,沒有誰想當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但父親今天不陪他,以後也沒有必要了。

為什麽昨晚明知要開車,還是為了給雲笑白面子陪她的親戚喝了酒,後來又為什麽沒有回家,等到第二天大雪封城,才說束手無策。

母親離世不過一年,父親另娶新歡,處處體貼,處處着想,以至于連母親的第一個忌日都沒法回來。

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除了痛,恨同樣深刻。

可是面對雲邊,這些痛和恨,他只能一一打落,生生咽回去。

每一口都像在咽碎玻璃,劃得他五髒六腑生疼。

說話間,他甚至隐隐約約嘗到了血腥的鐵鏽味道。

雲邊一直跟他道歉。

“雲邊。”良久,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開了口,“不是你的錯,你別哭。”

雲邊哭得更厲害:“邊贏哥哥,你是不是又讨厭我了。”

邊贏:“……”

是不是女孩子一哭就會理智盡失,如果他讨厭她,為什麽要打電話給她,就為了她的聲音讓她陪他一會。

見他沉默,雲邊只當自己的猜測成了真,好不容易中斷的道歉又撿起來了:“對不起邊贏哥哥。”

“沒有。”邊贏給明确答案。

“什麽沒有?”雲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已經忘記道歉之前具體說了什麽話。

邊贏答非所問:“你之前不是說,不喜歡我對你忽冷忽熱。以後都不會了。”

他的聲音裏有種疲憊的溫柔感。

雲邊大致聽懂了,但她此刻特別沒有安全感,問:“意思是以後都冷了嗎?”

“……服了你了。”邊贏說,“以後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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