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雲邊的鬧鈴響起的那瞬間, 宴森酒店2710號房的兩位當事人都表示自己很崩潰。
邊贏頂着針紮般快要爆炸的太陽穴,手胡亂在枕邊摸索到手機,酸澀無比的雙眼只能眯開一條縫, 看時間。
淩晨三點。
邊贏:“……”
所幸雲邊那頭很快把鬧鈴關掉了。
邊贏連問她定那麽早的鬧鐘幹嘛的力氣都沒有,放下手機就睡着了。
然而安生的時間沒過兩分鐘,床頭燈就被點亮了。
床頭燈昏暗, 邊贏睡覺忍受不了一絲光亮,他用衣服把臉蒙起來, 但雲邊在衛生間洗漱發出的動靜卻是無法阻隔。
雲邊已經竭力放輕動靜了,快速洗漱完,她輕手輕腳走出了洗手間, 換好鞋子,穿上大衣,拿好随身物品打算要走。
邊贏掀開身上的衣物, 扶着腦袋坐了起來。
“邊贏哥哥。”雲邊叫他, “我吵醒你了?”
睡前鬧的脾氣,睡了一覺忘得差不多了,睡醒她沒繼續跟他賭氣。
“去哪?”邊贏沙啞着嗓音問。
房間裏只有一床被子,他讓給她睡了,自己睡的沙發, 蓋的是一些衣物。衣服的禦寒功力和被子肯定沒法比,所以房間裏空調打得很高, 一覺醒來口幹舌燥。
“我要回去了, 你去床上睡。”雲邊說。
邊贏拿過礦泉水灌了幾口:“這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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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公每天四點多就會起床晨練, 我得趁他晨練溜回去。”雲邊說,“我回去了,你睡。”
邊贏一條腿邁下沙發, 疲憊地嘆了口氣,而後慢吞吞站起來:“我送你。”
冬夜的淩晨三點,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這個時間回去,讓人怎麽放心。
邊贏經過簡單的洗漱,兩人一起出門。
街上冷冷清清,記偶爾才有車輛經過,很寂寥的模樣。
路燈在地上,星星在天上,遙遙守望尚未蘇醒的城市。
抵達雲邊外婆家單元樓樓下是三點四十分,從樓下望上去,外婆家的窗子一片漆黑。
“我外公應該是還沒起。”雲邊解釋。
她得比外公早,确認外公出門了才好進去,不然萬一開門的時候和外公撞上,那她的夜不歸宿就瞞不住了。
“嗯。”邊贏應,因為長時間沒睡好,他面容惺忪,眼部略微浮腫,看着有幾分憔悴。本來就是話少的人,這下更是惜字如金。
雲邊說:“邊贏哥哥,要不你回去。”
邊贏搖頭。
雲邊沒堅持,她本來就是跟他客套一下,大晚上的讓她一個人在樓下等,她會害怕。
邊贏環顧四周,挑了個比較隐蔽的地方跟雲邊一塊等,又累又困也顧不了什麽幹淨不幹淨了,直接在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
雲邊挨着他坐下。
夜裏的氣溫很低,呼出的白氣袅袅上騰,與沉沉夜幕形成強烈的色差。
雲邊上身只穿了一件打底衫,一件毛衣連衣裙和一件羊絨大衣,都不是什麽抗凍的衣物,更何況下身只有薄薄一條打底褲,鞋子也是單薄的靴子,很快凍得渾身發麻。
她悄悄挨近邊贏。
邊贏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往她的反方向退開些許。
雲邊:“……”
尴尬和難堪瞬間蔓延上來。
他的抗拒令她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旁邊傳來拉拉鏈的聲音。
原來他退開只是方便拉羽絨服的拉鏈。
拉拉鏈幹什麽,雲邊大概猜到了,但當邊贏真的重新湊近她,敞開衣服把她裹起來,她還是懵得渾身僵硬。
今天出門他換了件比較厚實寬大的羽絨服,勉強能把他們兩個都裝進去。
邊贏整理羽絨服下擺,把雲邊兩個膝蓋也蓋了起來,讓衣服盡量多包住她,然後他收攏了手臂,下巴抵着她的頭頂,安靜下來。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
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他懷中溫暖的溫度把雲邊密密麻麻包裹起來,身上的香味時有時無拂過她的鼻息,酒店沐浴乳的味道,她身上也有一模一樣的,但她就是能分辨那種是來源于他。
據說,喜歡的人身上,會有只有你才能聞到的第一無二的味道。
雲邊連頭發絲都緊緊繃着,過了好久,她僵硬的身軀才慢慢舒展開來。
舒展的動作輕了又輕,緩了又緩,不想被邊贏發現變化,暴露自己的緊張。
整個過程花費她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時間,放松下來以後,她不動聲色舒了一口氣,往他身上靠了靠,将身體重心交給他。
他羽絨服帽子邊緣那圈絨毛戳在她臉上,癢癢的,她臉轉來轉去好幾次,始終避不開。
邊贏注意到,松開一只手替她撥開。
這麽一掀一蓋的功夫,大衣裏的溫度跑了一大半。
雲邊好心當做驢肝肺,埋怨:“邊贏哥哥,你不要動。”
邊贏:“……”
兩人又這麽坐一會,雲邊問:“邊贏哥哥,幾點了呀。”
邊贏活學活用:“動不了,不知道。”
雲邊:“……”
不過她确實也不希望邊贏去拿手機來着,不然衣服又要散開。
等啊等,單元門前始終沒有出現外公的身影。
“我外公今天怎麽起得這麽晚。”雲邊嘟囔,“會不會是我沒注意。”
其實晚不晚的她也不知道,這麽跟他似是而非地抱在一起,她一點時間概念都沒有了,而且外公的起床時間本來就不固定,前後半小時的時間差太正常了。
她就是沒話找話而已。
邊贏說:“不會,我一直看着,沒有老爺爺進出。”
“哦。”雲邊幹巴巴地應了,繼續找話題和他聊天,“邊贏哥哥,你什麽時候回家。”
邊贏:“無所謂。”
反正對他來說,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團圓可言,在這種阖家歡慶的節日,比起回到物是人非的家中,他寧願在外面游蕩,好過回家看到父親和別的女人恩愛。
過了會,又補充:“今天明天都行。”
雲邊一聽就明白了,他要在大年初三母親的忌日之前回去。
“那明天好不好?”她只當不知情,沒有揭他傷疤。
更何況,雙方母親的關系,注定她沒法和他站在同一個陣營聊這個話題。
雲邊說:“這兩天我帶你逛錦城,帶你避開坑人景區,體驗最地道的錦城鄉土人情。”
像個兜生意的導游。
邊贏忍俊不禁:“嗯。”
雲邊又說:“作為回報,下次你帶我逛臨城。”
邊贏說:“我沒怎麽逛過臨城。”
人最容易忽視的就是自己身邊的風景,這十幾年來,他去過國內外不少地方,但對自己的家鄉的了解少之又少,他甚至連臨城最熱門的、對游客來說沒去過等于沒到過臨城的景點都未曾踏足。
雲邊只當他是找借口推辭,頓時氣結。
邊贏說:“你不介意去景點的話可以,正好我一個都沒去過。”
“景點有什麽好逛的……”雲邊嘟囔。
邊贏:“不想去算了。”
雲邊:“我又沒說不想去。”
邊贏沉默一會,感慨:“跟你說話真費勁。”
雲邊:“……”
ok,她閉嘴就是。
單元門裏出來個人,邊贏示意她看:“是你外公嗎?”
雲邊定睛一看,那明明是個老太太,她認識這個奶奶,身材魁梧,長相偏男性化,偏還剪了一頭短發,不知道的人一眼看去确實很難弄清性別。
她收回視線,怼道:“嫌費勁還要和我說話。”
邊贏:“……”
雲邊逞完一時口舌之快有點後悔,怕邊贏把她從懷裏趕出去。
邊贏還算大度,沒有和她計較。
兩個人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單元門前終于出現雲邊外公。
老頭子經過一夜的養精蓄銳,這會精氣神十足,雙臂利索地做着擴胸運動,雄赳赳氣昂昂從裏面走出來。
雲邊透過樹叢的遮掩看外公走遠去,樂了:“我外公超可愛!”
邊贏沒有作答。
雲邊反應過來,她的家人對邊贏來說是很尴尬的存在,甚至包括她,也是尴尬的存在。
他放下成見接納她,但不等于他會接納所有人。
氣氛微凝。
雲邊掙了掙,從他溫暖的大衣包裹中鑽出來,跟他道別:“我先上去了。”
邊贏颔首,大概是為了緩和氛圍,他說:“我醒了聯系你。”
“好。”雲邊接過橄榄枝,彼此心照不宣,不提剛才小小的不愉快。
雲邊上了樓,從樓上望下去能看到邊贏離去的背影。
外公在健身器材前鍛煉,他從外公身旁走過,頭也不回。
外公自然也不認得邊贏,有人走過,他只下意識打量兩眼,便收回了視線。
兩人毫無交集地路過。
如果她和他不是繼兄妹,便宜哥哥面對她家人的時候,應該得小心翼翼讨好,至少會很尊重,絕不會像現在這般視若無睹。
可如果她和他不是繼兄妹,應該連認識的機會都沒有。
找不到前路的迷茫惶恐像團烏雲,沉沉籠罩在她頭頂。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進家門,外婆醒的雖然沒有外公早,但也不晚,別一會和外婆撞上。她甩甩腦袋,把負面情緒趕出去。
外婆還睡着,雲邊成功遛回房間。
她給邊贏發了條微信:「金蟬回殼」
邊贏回了她一條小貓被拍頭的表情包。
先空着:「邊贏哥哥,你居然也會發表情包」她像見到了新大陸。
邊不輸:「……我又不傻」
先空着:「我第一次見你發」主要是因為沒怎麽跟他聊過天,每次聊都一板一眼,而且他在群裏也鮮少發言,高冷得一批。
邊贏回了個無言以對的表情包。
雲邊喜歡他第一個小貓拍頭的表情包,存了,然後發回去。
邊不輸:「這就盜我表情包了?」
先空着:「這個表情包我本來就有」仗着他看不到,她睜眼說瞎話。
聊着聊着,雲邊注意到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分鐘之久,邊贏早該回到酒店了。
先空着:「邊贏哥哥,你到酒店了嗎?」
邊不輸:「嗯」
先空着:「那你睡」
邊不輸:「嗯」
雲邊沒有再回,她把今天這一通遠超從前所有聊天記錄加起來還多的聊天內容從頭到尾回顧一遍。
他們兩個居然說了這麽多沒營養的廢話。
他不是早都困得不行了麽……難道她不趕他,他就一直陪聊麽。
少女的心思是七月的天,前一秒瓢潑大雨,後一秒就可以晴空萬裏,方才因為家人而産生的灰心喪氣,這會子一股腦抛到腦後。
想那麽多幹嘛,以後的煩惱留給以後。
錦城不興挨家挨戶拜年,而是請客制度。從大年初二開始,家家戶戶都會在正月裏挑一頓午飯或者晚餐時間,宴請所有來往的親朋友好友吃飯。
雲邊那夥朋友又約上了,因為等過了大年初一,大家開始走親戚,就很難再聚齊了。
雲邊應約前往,沒有邊贏在旁邊,朋友們盤問得比昨晚更起勁。
雲邊節節敗退,被逼到角落瑟瑟發抖。
下午三點多,邊贏醒了,給她發微信:「雲導帶路」
雲邊要走,拿外公外婆做借口:“大年初一一直在外面玩,我外公外婆有點不高興了。”
這不是假話,大年初一不走親戚這個習俗,最初創立的目的就是留一天給自家人團聚,外公外婆确實催她早點回去來着,但她以要和朋友們為由,推脫了。
葉香不信她,一語道破:「又要跟小哥哥過二人世界是不是?草,真是絕了,難得回來臨城幾天還一直放我們鴿子,你們在臨城天天能見,少見一面能怎麽的?」
雲邊告饒:“他沒逛過錦城,我帶他逛逛。”
葉香的話引發雲邊的自我反思,去到臨城後,她跟錦城的朋友們相聚的機會少之又少,最近幾天的種種,的确很不仗義,但是既然已經跟邊贏約好了,總不能臨時改口,她信誓旦旦跟朋友們保證:“這次我會待到開學再走,後面一定好好陪你們。”
好不容易脫身去找邊贏,新的問題又來了。
雲邊本想帶邊贏去些商業化不那麽嚴重的地方,嘗嘗那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地道餐廳。
但她忘了,過年期間,也就景區還營業了。
所以最終,雲導只能帶邊贏去了景區,看并那片沒什麽出彩,但千百年來被無數文人騷客用詩詞贊揚過的山水,吃了頓又貴又難吃的景區餐。
付錢的時候邊贏想付錢,雲邊堅持要她付,盡地主之誼。
邊贏沒跟她客氣。
出了景區,雲邊看着身旁的邊贏,有些心虛,雖說是不可控因素造成的,但畢竟是她有言在先給了他期待,但最終讓他到景區半日游。
“邊贏哥哥,很無聊?”
邊贏沒否認:“嗯。”
雲邊:“過了春節你再來,我帶你好好玩。”
邊贏看她:“哈巴不是說不想逛景區,那叫他不用來了,這怎麽玩。”
“嗯吶。”雲邊點頭,“不過哈巴後天本來就不來了。”
“他怎麽反悔了。”邊贏意外。
雲邊觀察着他的神色,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說:“他說要陪你。”
邊贏哪裏還能不懂。
這話過後,兩個人之間有了好一會的沉默。
橫在他們中間的東西真的太多了,家人,朋友。
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雲笑白對雲邊的門禁要求大概在九點,外公外婆年紀大,思想更保守,門禁時間也更早,從五點開始,雲邊就陸陸續續接到了好幾通催她回家的電話。
到七點那會,等不到外孫女回家,外婆有點生氣了。
雲邊在電話裏接收了一通好說歹說,只能跟邊贏道別。
“邊贏哥哥,明天見。”
不過次日,雲邊并沒有和邊贏見面的機會,因為雲笑白和邊聞也來了。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女兒帶着夫婿和孩子回娘家的日子,邊聞雖然忙,但還是陪着雲笑白一起來了。
中午一家人一起吃飯,晚上有別的親戚要走,這也是邊聞第一次以雲家女婿的身份走親訪友,這種場合,雲笑白當然不允許雲邊缺席。
雲邊都沒敢跟邊贏說真實原因,只說媽媽在,不讓她出門。
但邊贏哪裏會不懂,錦城和臨城習俗相近,大年初二是什麽日子,他非常清楚。從前,父親從來不曾在大年初二陪母親回娘家。母親的娘家距離太遠,這當然是一部分原因。
但絕不是唯一的原因。
邊贏沒戳穿,回複:「嗯,我也該回去了」
雲邊不可自制地又有些喪。
那些橫在他們中間的東西,很多時候并不是不去想就能當做不存在。
結束晚飯,時間不早,雲笑白打算送邊聞回臨城,剛才酒席上,長輩敬酒,邊聞不便推脫,陪着喝了幾杯,現在他沒法開車了。
原本雲笑白是打算在娘家小住幾天,她已經太久沒好好陪陪父母。
邊聞不忍她難得回趟娘家又只能匆匆離開,推脫道:“沒事,我明天早上酒醒了再走。”
雲笑白猶豫:“可是……”
邊聞知道她惦記着明天是馮越的忌日,“沒事,明天早上我早點回去就是了。”
“那你一定要早點起床啊。”
邊聞寬慰她:“你別操心了,回去也沒什麽事。”
馮越的娘家很早就移民美國了,受到西方文化影響信奉基督教,并沒有所謂忌日的講究,最多就是親人去墓前探望下。
雲笑白認真糾正:“不是有事沒事的問題,你不要讓阿贏一個人面對這一天。”
剛才晚飯時間,家裏傭人傳來消息,說邊贏到家了。
“知道了,放心,啊。”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這一晚,錦城下了一場二十年難遇的雪。
多處線路中斷,路上事故頻發,堵車嚴重。
大雪封城,邊聞走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年齡沒有特殊說明都是實歲,前幾章提到的邊邊18,不輸19,因為都處于過農歷新年的場景,所以強調了虛歲(不确定全國各地是不是統一,反正我們這裏農歷新年過的是虛歲)。目前邊邊16周歲,再過一個多月滿17,不輸17,到八月份滿18,兩個人都是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