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邊贏和邊峰雖然是堂兄弟, 但是因為兩個家庭的半敵對關系,連帶着兩個孩子之間的感情也很寡淡。

邊贏抽空去葬禮待了一會,然後前去看望爺爺奶奶, 失去孫子對兩位老人是極重的打擊,尤其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看重長子長孫身份的邊爺爺,說是塌了半邊天都不為過。

不巧的是, 邊聞也在。

因着和兄長之間的猜忌,邊聞也只象征性在侄子的葬禮了露了個面。

昔日的父子倆自鑒定結果出來那天過後就再也沒見過, 邊贏一出現,邊聞整個身子瞬間緊繃,牙關緊咬的痕跡凸顯在側臉, 壓抑得很辛苦,念及兩位老人的承受能力,才硬生生忍了下來。

“阿贏。”邊爺爺喚邊贏過去。

邊聞也在邊爺爺床前。邊贏在原地踯躅一會, 慢慢走過去。

過程中, 他暗暗打量着邊聞,熟悉的人影經此一劫瘦得不成樣子,昔日的精神氣所剩無幾,整個人透着股掩飾不了的灰心喪氣,眉目間盡是陰郁。

邊贏從前覺得爸爸對他不負責, 直到溫室真的被撤去,他暴露在社會的暴風雪中, 人在失去之後便格外懂得珍惜, 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回想起來都成為彌足珍貴, 他終于後知後覺體會到從前邊聞其實給過他不少父愛。因為自知太少關心他,所以對他百般放縱,前呼後擁的邊聞邊總在兒子面前總是慫的跟孫子似的, 這樣的待遇,全世界僅他一人擁有。

但他的爸爸再也不會在他發脾氣的時候滿臉讨好地哄着他了。

邊贏走近,邊聞忍無可忍地尋了個借口走開了。

邊贏垂下眼眸,斂住眼底情緒,站到爺爺面前。

老人枯瘦的手擡起。

邊贏配合地低下頭去。

爺爺粗糙的手指輕輕在他臉上撫了撫,渾濁的眼睛含着一點眼淚,含含糊糊地說:“這下只有你了,只剩你了……”

邊贏稍微在邊家老宅待了一會,以學習很忙為借口匆匆離去,離開前,他依次跟爺爺奶奶和保姆告別,輪到邊聞,邊贏輕聲囑咐:“您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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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着眼眸,沒忍心看邊聞的臉。

邊聞沒有給他回應。

邊贏盼星星盼月亮等到邊閱回國,但情況特殊,邊閱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短時間內不可能有心思做什麽牢子的親子鑒定。

只能多等一段時間了。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堂哥的葬禮過去三天,邊閱就到他臨城五中門口來找他了。

午休時間,邊贏放下手裏試卷出去,跟保安說明了情況,保安替他開了門。

邊閱上來就抱着他哭:“阿贏,阿贏啊……”

邊贏躲避瘟疫似的推開他,自己倒退兩步:“大伯,有話好好說,別這樣。”

據說邊贏小時候,大伯對他不錯,但是他那時候太小了,什麽都不記得,後來随着兩家人分家,跟大伯的關系也就淡了,大伯在邊贏的印象裏一直是一個不太親近的長輩,交情也就是逢年過節見面了說點虛僞的寒暄。

邊閱看出他的嫌惡,沒有再靠近他:“阿贏,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

連日來不曾停息的猜測,邊贏心裏早有思想準備,聽到這個開場白也不算意外,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但他還是本能地阻止了邊閱:“大庭廣衆挺難看的,等我放學了再說吧。”

臨城五中中午是不允許學生外出的,中午時間校門口沒什麽人,也就一個保安怕學生擅自逃學,恪盡職守地守在傳達室門口注視着他們的動靜。

實在稱不上大庭廣衆。

邊贏只是暫時不想面對。

“好,好。”邊閱小心翼翼地答應了他,“你幾點放學,我來接你。”

“九點十分。”

邊閱臉上又浮現令人作嘔的心疼表情:“這麽晚?你學習一定很辛苦吧。”

邊贏只覺得中午吃的飯在胃裏一陣翻湧,他差點沒當場吐出來,但再多待一會,他就不能保證了,再吐出來之前,他面無表情地扭頭就走。

晚自習結束,顏正誠來到邊贏教室外頭等他,向他索要試卷。

自從邊贏決定沖刺高考,顏正誠就不由分說接過了輔助的活計,分秒必争的高三,他每天都會花大量時間給邊贏劃重點,列系統的提綱,講解錯題難題,尖子班的教學方式有別于普通版,教材、作業什麽的也難于普通班,顏正誠每次收到試卷,第一時間就是拍下來,自己做一遍,然後等放學打印出來,挑好題目讓邊贏做,然後他給他校對講解。

邊贏好幾次叫他別管那麽多,但是顏正誠鐵了心要拉他。

情比金堅。

邊贏不敢辜負顏正誠的犧牲,每天再忙再累都會完成顏正誠布置的任務。

這是頭一次,他交不出試卷。

顏正誠只當他是忙不過來:“那你明天早上給我吧。”

“謝了。”邊贏拍拍他的背。

其實邊贏不是忙到沒時間,他只是做了一個很重要、但很艱難的決定。

情況他沒瞞着顏正誠:“我一會要去見我大伯……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我親爸。”

名義上的叔侄倆一起在就近的咖啡館找了個位置坐,本來邊閱想挑個高檔點的地方,但邊贏不想配合:“我還要回去複習,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就着咖啡館裏昏暗的燈光,邊閱臉上的傷有種詭異的猙獰,他不止是臉上帶傷,就連走路都是颠簸的。

“阿贏,我确實是你的親生父親。”應了邊贏的要求,邊閱直奔主題,“那時大家都住在一起,你媽媽和你……”他差點習慣性将邊聞說成“你爸爸”,“他們兩個人,你也知道的,關系不合,你媽媽受了很多委屈,也很孤單,我覺得她可憐,對她多有關心,一來二去,就産生了感情。”

邊贏定定地看着邊閱臉上的傷口,很奇怪,邊閱明明就在他面前不到一米距離,但說話聲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層降噪玻璃,他聽着費勁。

他一味聽着,毫無反應,邊閱講完,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也沒能等到他半分眼神波動。

注意到邊贏的視線,邊聞撫了撫嘴角破裂的口子:“跟你爸攤牌了,你爸……不,以後是你小叔,撲上來跟我打了一架。”

邊贏虛空的眼神終于聚焦:“我爸。”

邊閱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是我爸,永遠都是。”

邊閱讨好地笑,牽扯到嘴角傷口,龇牙咧嘴:“你一時改不過來也是應該的,能理解。”

“你想怎麽樣就直說吧。”邊贏打斷,“我真挺忙的。”

“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別住在外面了,跟我回家,你還是邊家尊貴的小少爺。”邊閱伸手想握邊贏的手,被躲開以後,他面上閃過一絲尴尬的神色,“不過戶口得挪回來,這個我和你……”對邊聞的稱呼是個難題,邊閱胡亂用不知道什麽詞含糊地帶過,“已經達成共識。”

邊贏非常清楚之前一口咬定自己清白的邊閱現在來認他是什麽目的。

因為他現在是邊家唯一的孫子輩。

邊閱的老婆已經五十好幾,沒有生育的可能,除非邊閱找外面的女人生孩子,但爺爺思想保守,重視門第,別說外頭的女人了,就連雲笑白這樣明媒正娶的二婚,在他眼裏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他的身份也不光明,甚至可以說是邊家的一大醜聞,但是他在邊家十八年,地位早已牢固不可動搖,只要他流着邊家的血,爺爺就不可能不認他。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他歸誰,誰就有遺産分配的絕對優勢。

聽到戶口問題上邊聞沒有異議,邊贏心裏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

邊聞真的徹底不要他了,從情感上,法律上,一切意義上斷絕與他的父子關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即便在萬貫家財的誘惑面前,邊聞都不曾把他當做籌碼。

兩廂對比,邊閱的嘴臉顯得愈發惡心。

邊贏沒吃晚飯,還是忍不住想吐。

“別假惺惺了,我在外面這麽久,沒見你關心過我。”

邊閱滿臉的歉疚,非要把情深義重表演到底:“對不起阿贏,我實在是太忙了,其實我心裏一直都在惦記你,以後我會千倍百倍地補償你……”

邊贏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停止:“要補償我是嗎,我這裏确實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

高二(4)班最受歡迎的男生王前轉學了,他母親将調職國外,他們全家都要跟着一起過去。

最近班裏被離別的愁緒籠罩着,找各種理由聚餐,就連幾個任課老師想着以後課上要沒了這麽個活寶,都表達了強烈的不舍。

唯有王前的後桌暗自欣喜。因為王前一走,後面的人肯定得全部前移一位,填補空缺。

這麽一來,他就是雲邊的後桌了。

好不容易把預告離別了一個月的王前盼走,第二天一大早,後桌進到教室看到王前空蕩蕩的課桌,笑得差點把嘴咧壞。

好不容易盼到嚴律到校,後桌抑制自己滿臉的喜色,舉手報告:“嚴老師,那我就把座位移上去咯?”

嚴律卻說:“別動,一會班裏要來個新同學。”

高二年紀平均一個班42個人或者43個人,4班是42個,走了一個王前,就變成41個,全年級最少,所以一旦有插班生,學校必然會把人排到4班。

男生哀嚎。

全班都知道他醉溫之意不在酒,紛紛發起無情的嘲笑。

嚴律滿臉莫名,喝止:“都給我閉嘴,早讀!”

閉嘴和早讀是兩個矛盾的概念,但是意思到位了,高二四班的笑稀稀落落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郎朗的讀書聲。

在早讀的掩護中,周宜楠拐拐雲邊的手肘:“想當你後桌想瘋了。”

雲邊牽強地笑笑。

昨天邊家又出一樁大事,邊家大伯父承認自己與馮越有染,是邊贏的親生父親,雖然他一開始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聽到他親口承認,邊聞還是深受打擊,一個是妻子,一個是親哥,被兩個至親背叛,他幾近崩潰。

馮越已死,邊贏無辜,邊聞憋了那麽多天的氣,終于冤有頭債有主地找到發洩口,撲上去與邊閱扭打在一起,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近期家裏就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雲邊感到疲憊不堪。

周宜楠見她沒有聊天的興致,就和前桌兩個女生聊起了天,好奇那個轉學生。

“你們說轉學生男的女的?”

“最好男的,而且要是帥哥。”

“對,我們班男的沒一個能看的,确實需要一個帥哥來安慰我們的眼睛。”

插班生在全班的翹首以盼下,一個上午都沒現身。

王前的後桌每節下課都要嚎一嗓子:“到底來不來啊,不來我就把位置搬上去了!”

飯後午休,冬令時的午休時間很短,一共才40分鐘,雲邊平時是不睡的,不過她昨天晚上因為家裏的事情沒睡好,從食堂回來就趴到了座位上。

人雖犯困,但一直沒能睡着。

她懶懶趴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午自習過半,她聽到嚴律輕聲說“你就坐這”,聽到班裏同學按捺不住的竊竊私語頗為激烈,在嚴律的鎮壓下都無法平息,也聽到自己身後有整理課桌的動靜。

是插班生來了。

雲邊沒有心情理會,兀自趴着,醞釀睡意。

一直趴到午休結束她都沒能入睡,一部分原因是後桌太吵了,不知道整理什麽整理半天都沒完。

在震耳欲聾的下課鈴中,她有火沒處撒,站起來準備去個洗手間。

一個起身,餘光被灼燒。

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感覺自己僵成了一根棒子,良久,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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