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投羅網

總統套房內只亮着一盞鑲入式壁燈，暖橘色的光從頭頂平鋪下來照亮正中一片圓形的區域。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像有無數看不見的危險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

自門合上，方琰就站在原地沒有動。

垂在身側的手指蜷起又松開，又蜷起，指尖發涼。

秦顧歪靠在黑色沙發上，保持着剛剛的姿勢沒動，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就這樣直直的盯着他看。

那雙漆黑的眼眸如月光下的深海，好似有波光閃動，有好似透不進一絲光。

秦顧好像只是在平平常常的看他，目光中又好像藏着很多複雜的東西。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壓抑的氣氛在濃重的酒精味中升騰到極點。

方琰有點後悔進來這個房間了，剛剛在宴會廳的時候他就應該大方走去貴賓區，送完禮物大方離開，或者自己不去，找個人代替他送，也不在乎有沒有誠意了。

總之不管怎麽樣，情形都會比現在好一百倍。

他想方設法躲着秦顧，現在卻自投羅網。

他不想跟秦顧說話，兩人卻共處一室。

在有別人在場的情況下他都害怕跟秦顧說話，更別說現在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方琰垂着眼睫，無視秦顧的目光，上前兩步說着：“邀請函上寫的俞先生，我以為今天宴會的主人是俞晨，不好意思我搞錯了。我今天來參加宴會是代方氏集團董事長方振山來的，我不知道會玩這種游戲，如果今天有哪裏做的不好，讓秦少不快的地方，還望秦少體諒。”

“這是方振山讓我轉交的禮物，感謝秦少的邀請。”

方琰說着微微俯身，将禮物放在沙發前的矮茶幾上，又退一步站回去。

淡色的瞳孔在睫毛的陰影下顯得顏色深了一些，但依然涼薄得沒有任何感情。

他一樁樁一件件的細說着，每一件事都迫不及待要與對方撇清關系。

“禮物我放這裏了，如果沒有什麽事，我就不打擾秦少了。”

禮物送到，禮節性的話也說了，方琰不再逗留轉身朝門口走去。

“等一下！”

方琰腳步頓了頓，他聽見身後衣物窸窣的聲音，随後是朝他靠近的腳步聲。

“還有什……”方琰乍得一轉身，鼻子差點撞上對方胸口。

他不知道秦顧已經離他這麽近，穩住身體的同時後退了兩步，拉開兩人距離。

他深吸兩口氣問道：“秦少還有什麽事？”

秦顧又上前一步，問道：“為什麽跑掉？”

方琰：“？？？”

“昨天，我說請你吃飯。我到樓下選個魚的時間，回來你就不見了，你為什麽跑掉？”

這種問題很尴尬，問的人現在滿腦子酒精可能不知道尴尬，但被問的人很尴尬。

總之實話是不能說的。

方琰眼睛看向別處，語氣軟了一些，說道：“昨天突然臨時有點急事，沒有來得及跟你說，抱歉。”

他話說得誠懇，道歉态度也誠懇，讓人挑不出刺來。

但秦顧知道他在撒謊。

方琰每次撒謊的時候都會刻意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秦顧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讓方琰愣了愣，随後他說道：“秦少說哪裏的話，沒有的事。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就先……”

秦顧打斷：“那你為什麽總是躲着我？”

這句剖白讓方琰失去了好言好語的耐心，索性破罐子破摔，他說：“秦少，我對你談不上讨厭，但是我們關系也沒那麽好，不是嗎？”

秦顧愣住，方琰不再停留，轉身快步朝門口走去。

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耳畔掠過一陣夾雜着酒精味的風，秦顧像牆一樣擋在了他面前。

“我知道。”秦顧點點頭，自顧說着，“我知道你讨厭我。”

“我知道網上有很多言論，他們說我複制你的成名路，說我仗着秦氏集團繼承人的身份搶走原本屬于你的東西，說我處處針對你欺壓你，說我看你不順眼，說我們關系不合，說娛樂圈不可能有兩顆一模一樣的星星，總有一天，其中一顆會隕落……粉絲，媒體，圈內的人，甚至是我的朋友，他們都覺得我不喜歡你。”

“對此，我想澄清。”

秦顧目光看過來，漆黑的眼眸中流淌着一泓月光下泛着瑩亮光芒的泉水。

方琰的心猛得跳了一下。

秦顧臉上的面具早摘了不知道丢哪兒，露出那張讓女孩子都羨慕，讓世人皆傾倒的美麗容顏。

有時候方琰會覺得自己前世就是被這張臉迷惑，其實秦顧并沒有那麽好，他丢三落四，每次出門都忘記戴口罩，他不會做飯，不做家務，跟小孩子似的天天吃糖，少爺脾氣，一點都不成熟。

可也是這個人，不顧世俗的目光，不畏懼流言蜚語，在萬人舞臺上執起他的手，對所有人宣告，“他是我此生心裏的唯一。”

也是這個人，将他從黑暗的泥沼中拉出，給予了他全部的信任，溫暖和愛，讓他冰封萬裏的世界花開滿城。

是這個人，教會了他如何去愛，讓他此生除了演戲，還多了一個愛好。

除去愛恨，他對秦顧是感激的。

可是，這與他這一世不想再跟秦顧産生交集并不矛盾。

直覺告訴他，秦顧後面的話會讓他平靜的心掀起波瀾。

他沒有勇氣聽下去，移開目光快速說道：“秦少應該是喝醉了，早點休息吧，我還有點事先失陪了。”

他幾乎是倉惶的越過秦顧，快速去開門，然而在手指即将碰到門把手的時候，手腕被扣住。

他想要甩開，對方卻握得更緊，力度重得他手腕生疼。他回頭怒瞪對方，那只手依然沒有松開的意思，它的主人好似半點意識不到這種行為有多冒犯。

濃重的酒精味在空氣中散開，秦顧卻半點不像喝醉的樣子。

“方琰，如果我說，我不讨厭你。”

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目光清明而真誠。

“我沒有看你不順眼過，沒有想要針對你，也從來不想跟你做死對頭，你願意相信嗎？”

方琰表現得很冷靜，但是自重生回來，他的心從沒有一刻跳得這麽快，這麽用力，好似要撞破胸膛跳出來。

他不怕秦顧用虛假和謊言對他，也不怕秦顧用漫不經心的态度對他，就像對待他的朋友一樣。他就怕秦顧用這種目光望着他，這目光太真誠，太熾熱，太堅決，堅決得好像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他。

可是他知道，秦顧終有一日會離開。

就像新鮮感終有一日會到期。

現在的他，不會還像前世一樣，任由自己在這雙誠摯的眼眸中淪陷，他多了幾分理智。

“秦少說這話，難不成是還想跟我做朋友嗎？”不等秦顧回答，方琰繼續說着，“但是我只能說很抱歉。”

“我不知道秦少之前一直來我們劇組的原因是什麽？是因為《故城》的角色，還是因為想跟我做朋友？如果是前者我幹涉不了，但如果是後者，我希望秦少不要再繼續了。”

秦顧目光顫了顫。

方琰望向別處繼續無情的說着。

“媒體說得對，娛樂圈不可能有兩顆一模一樣的星星，雖然我不知道最後誰會隕落，誰會一直閃爍。但是，這兩顆星星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

方琰臉上沒有表情，那雙淺色的瞳孔涼薄得沒有一點感情，說出來的話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這些無一不在告訴秦顧，他們現在沒有任何關系。

秦顧只知道這一世這個時候的方琰哥哥讨厭他，卻不知道這麽讨厭。

讨厭到連朋友都不願意跟他做。

秦顧癡癡望着面前的人，這張臉他是如此的熟悉，無數個夜裏，他曾用手指描摹過這張臉無數次，他的吻曾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額頭，臉頰，下巴，最後在唇上輾轉流連。

他是那麽熟悉這個人的容顏，熟悉得即便是在夢裏，也能勾勒出他的輪廓。

這樣的熟悉感讓他想把這個人推到牆上摁住，抓住他的雙手按在頭頂讓他動彈不了，然後俯身壓過去，以唇堵住他的那些不好聽的話。

他甚至想用秦家的權勢，将這個人禁锢在身邊。說他卑鄙無恥也好，陰險狡詐也罷，只要他的方琰哥哥永遠屬于他，他不在乎這些。

可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

他愛到骨子裏的方琰哥哥應該是自由的。

“你拒絕出演《故城》男一號，是因為我對不對？”秦顧問。

方琰微微皺起眉頭，他不明白秦顧突然提這個是要做什麽？想要再次勸他出演男一號嗎？

“那麽，我退出劇組，我不再參與這部戲，你就會出演了是不是？”

秦顧松開了方琰的手腕。

被捏了許久的手腕紅了一圈，微微發疼，可方琰沒有去管自己的手，眉頭皺得更緊了。

前世，秦顧曾經偶然看過方琰的筆記，他知道《故城》這部戲方琰很喜歡。他為這部戲花了很多心血，不僅主角，裏面的每一個人物，他都認真分析過。每一場戲，從人物的臺詞，表情，到心理變化，他都在筆記本上做過注解，大大小小的字，紅筆勾畫，藍筆備注，寫了手掌厚的筆記本整整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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