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我心神不屬地夾着菜，眼睛卻是時不時朝坐在我斜對面的溆哥哥看過去。

他已經冷靜了下來，那張俊逸張揚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波瀾，拿着玉箸的手更是平穩至極，看不出絲毫異樣。

吃罷飯，父親還有公事要辦，就先行離開了，伯父是駐守在北蕭與西彥邊境的大将軍，因為爺爺的六十大壽，這才急急趕了回來，今日一過就要趕回軍營去，便和大娘一起回房收拾行裝。

夜色已深，娘親哄着漪兒去睡覺，席間就只剩下了爺爺、溆哥哥、澧姐姐和我四個人。

“洌哥哥……”我疑惑地四下打量，“洌哥哥沒有随伯父從西宇城回府麽？”

我的親哥哥程洌，從小就跟着父親習武，程氏一門重武輕文，父親又是一個忠勇無比的人，早早地就把洌哥哥送到了西宇，跟着伯父随軍歷練。爺爺六十大壽，洌哥哥竟然沒有跟随伯父一起回來？

“洌兒他啊——”澧姐姐用錦帕掩了掩唇，笑得格外溫婉，“現在可是西宇城裏威風凜凜的副将了，說是西宇城中不能無程家的人，寧可不親自給爺爺拜壽，也不能擅自離了職守。”

爺爺撫須朗笑起來，“洌兒可當真是懂事了，他能有這樣的想法，不枉費這許多年來的教誨了。”

聽到爺爺這句，我垂下了眼簾，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出了一句，“爺爺，您當真……要溆哥哥娶公主麽？”

爺爺清癯容顏上的笑容瞬時一窒，深灰色的眸子淡淡瞥我一眼，隐隐有不豫的神色一閃而過，“皇恩浩蕩，這是皇上對溆兒的恩寵，難不成還要程家抗旨不成？”

我一急，脫口，“可是溆哥哥和沈姐姐明明是情深意重，爺爺不能這麽棒打鴛鴦！”

“程澈！”爺爺怒極，聲音裏是濃濃的怒氣，一張臉更是氣得微微漲紅，“大人的事，不需要你來插嘴！”

從沒有見過爺爺如此勃然大怒，看着他兇神惡煞的神色，我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澧姐姐忙起身上前來勸，捧着茶對着爺爺為我說好話。

我眼眶裏含滿了淚，直勾勾看着爺爺的臉，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爺爺，程氏一門，竟然到了需要利用子嗣，來攀援富貴的地步了？！

聽到我這句，爺爺怒容勃發，一把推開了澧姐姐的身子，手中剛剛接過去的杯盞直直朝我擲了過來，“啪”的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滾燙的茶水濺了我一手一身。

左手背上有大片肌膚都被茶水濺上，我皺緊了眉，痛呼出聲，眼睛卻是不服輸地死死盯着爺爺氣怒交加的臉。

“爺爺！”溆哥哥腳步淩亂地走過來，一把抓起了我的手，連連追問，“燙到了麽？疼不疼？”

見我不說話，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一張臉上寫滿了疼惜，“澈兒，你這是何苦？無端惹得爺爺生氣，你又受這些疼——既然皇上選了程溆做驸馬，就是我莫大的榮幸，娶公主……那就娶吧！”

溆哥哥的這幾句話，讓爺爺的臉色稍稍好轉了一些，澧姐姐對着我使眼色，她是讓我對爺爺說一些軟話，免得再受責罰。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不讓眼淚落下來，仍是直勾勾地看着爺爺的臉。

我的表情，讓爺爺怒氣更盛，他憤憤地拍了一下桌子，丢下一句“把程澈關進靜思房，好好面壁思過兩天！”就要舉步離去。

我冷冷笑了一聲，果然見到爺爺的腳步一窒，擡起頭來，直直對上爺爺怒氣難掩的眸子，幽幽問出一句，“爺爺，程家任何人的幸福……都比不得您的侯爵地位麽？”

他的身子很明顯地一僵，就連仍是握着我的手的溆哥哥，臉色也是一變。

“程家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您穩固權勢的棋子”，我眸子裏的淚最終還是掉了下來，心底更是一片冰涼至死，“這次是溆哥哥，下一次呢——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