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裏了不成?娘想想,就算我拼着臉面不要,委曲求全的奉承一個姨娘,她難道就會高看我一眼,或是把我放在心上不成?只怕倒是越發眼裏沒人了,把自己當了祖宗,咱們娘倆能算什麽?倒不如一發叫她知道厲害,倒還恭敬些。”
陳氏只是憂慮。
過一會兒又說:“你爹那個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你這樣子,可怎麽交代?回頭你爹發起火來,可……可怎麽辦啊。”
我還就怕他不發火呢!
周寶璐輕輕撇撇嘴,笑道:“我又沒做什麽,爹爹難道為了一個姨娘,來罰我不成?沒聽說個為了個奴才倒罰小姐的道理,娘有什麽可擔心的。”
陳氏憂心忡忡,嘆氣道:“傻孩子,你懂得什麽!她雖是奴才,卻是你爹屋裏的人,又有兩個兒子,比我還強,等閑我也不能不給她臉面,你就這樣冒冒失失的……唉!”
又是唉聲嘆氣,說不出的擔憂。
周寶璐也想嘆氣,真不明白娘怎麽會這樣想,沒有兒子又怎樣,她怎麽着也是正室夫人,娘家也是立的起來的,親兄弟是武安侯世子,帝王寵臣,便是靜和大長公主府也不敢輕易得罪他,王姨娘生兩個兒子又如何,再越不過娘去。
便是兩個庶弟,又如何敢對嫡母不恭敬?
娘若是在府裏立的起來,掌得了事,便是沒有親生兒子,她也是世子夫人,自己出嫁了,真是有事要靠娘家,娘自己就能做主了,還靠什麽庶弟呢?
只要娘的嫡母身份在那裏,有娘的一天,自己就有娘家可依,與庶弟有什麽相幹,娘該做的,應是拿捏着姨娘庶弟,而不是讨好他們。
且王姨娘那樣的人,越是示弱,她眼裏越發沒人,看如今這院子就知道了。
周寶璐不由的又勸道:“我與娘與其要想着靠弟弟們,倒不如想着靠着舅舅,只要舅舅在那裏,誰敢小看了娘去?但凡與娘和我相幹的,縱是有點什麽,爹爹和祖父祖母難道就能不與舅舅商量了?只有舅舅肯說話,肯點頭,有些事兒才成的了,娘想一想,可是這樣?”
只要武安侯世子府在那裏,周寶璐就有可靠的母族可依,周寶璐覺得,比起那兩個姨娘養的弟弟來說,舅舅可靠的多了。
貴女最大的依仗,不是丈夫,不是兒子,而是有權有勢的娘家。
陳氏卻說:“你舅舅雖好,到底在外頭,又不在咱們家,唉,也怪我不争氣,沒給你養個哥哥兄弟的,如今你漸漸大了,越發孤苦伶仃,今後出了閣,沒有親兄弟扶持,可不知要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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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又哭起來,字字句句都是自哀自怨,把女兒這野人般的性子舉動都算成自己沒給她生個親兄弟的錯來,擔憂着女兒的今後要怎麽辦。
周寶璐真覺得沒法勸。
沒兒子是陳氏這一輩子都不能釋懷的事,所有的不如意,所有的悲傷,所有的對未來的恐慌,她都能歸結到沒有兒子這上頭來。
周寶璐想,舅舅和舅母這樣的人這麽些年來都沒法勸得住娘這樣兒,到如今,有了這樣的大事,竟是落得要自己來辦,只怕是舅舅和舅母都對娘真沒辦法了。
周寶璐也沒再勸,只得摟着陳氏的胳膊,慢慢兒的哄她喜歡,給她擦眼淚,又說些別的話來打岔,才總算勸的陳氏收了淚,周寶璐又忙吩咐丫鬟打水來伺候陳氏洗臉梳頭,擦了脂膏,笑道:“娘一路回來也累了,不如歪一會兒歇歇,回頭好吃晚飯。”
陳氏果然應了,到了裏間寬了外頭衣服躺下。
☆、老祖宗來了
周寶璐坐在一邊陪了一會兒,見陳氏的眼睛漸漸合攏了,便輕手輕腳的退到外間去,領着丫鬟們收拾陳氏帶回來的箱籠。
一邊低聲問芒語陳氏在外頭如何。
陳氏自從那年小産後,着實虛了好些,身子一日弱似一日,周寶璐從記事起,就記得娘一年裏頭,總有七八個月在溫泉別院休養,尤其是冬日,更是住不得帝都,連過年也不回來。
離了這個院子,離了這些人,陳氏似乎總要松快些,身子也好些。
芒語也低聲回道:“今年比往年暖和些,夫人的身子也似乎好些,心口疼只發了一回,只晚上還是不大睡得着,能睡兩個更次就算是好的了。”
周寶璐嘆氣:“舅舅也是這樣兒,舅母在我跟前也說了好幾回了,吃丸藥也不管用,倒是點那種熏香似乎好些,我前兒也拿了些,夾在給娘送東西的車上,他們可給你了?”
芒語道:“得了兩盒,只是我瞧着對夫人效用不大似的。”
也不知誰又扣了一盒起來!周寶璐此時也無心追究,只是說:“娘既回來了,再請太醫院的大夫來瞧瞧,和點丸藥吃吧。”
又問陳氏的飲食起居,陳氏的幾個大丫鬟都是自己陪房裏挑的人,并不是用的府裏的家生子兒,其中好像還有舅母陳夫人的手筆,周寶璐是信得過她們的,也很尊重,知道給臉面,一口一個姐姐。
芒語就細細的回了在外頭的事情給周寶璐知道,那溫泉別院雖說是周家的産業,但到底沒有什麽要緊的人在裏頭,別說夫人,便是夫人的大丫頭,在那裏也高出好幾層了,誰敢為難?陳氏作為唯一的主子,事情都交了給芒語等丫鬟做主,倒也自在。
吃喝都是自己莊子每日送來新鮮上好的,公主府也每旬都打發一輛車給世子夫人送各種東西去,陳氏每日在院子裏走一走,隔幾天泡泡溫泉,周寶璐覺得,娘在外頭的确比在家裏好的多。
不僅是輕省,也是舒心。
說了半日話,周寶璐瞧着收拾了不少東西出來,她分出些禮物,一樣一樣寫好簽子,預備給陳氏送家裏人,此時天色已經漸晚,周寶璐打發小丫頭:“去老祖宗那邊瞧瞧傳晚飯了沒有。”正此時,外頭院子裏一陣喧鬧起來,丫鬟高高的打起來簾子:“世子爺來了。”
周寶璐心中早已有數,回頭就對自己的另外一個丫鬟朱棠小聲道:“去回公主。”
朱棠忙一溜煙從後門溜了出去。
鎮國公世子周繼林一臉陰沉的跨進門來。
周繼林今年三十三歲,上頭原有個嫡出的兄長封了世子,只是福薄些,剛成親一年就沒了,只留下了一個遺腹子,今年才十五。
兄長去後,因着靜和大長公主的臉面,聖上又封了周繼林為鎮國公世子,其弟周繼雲為二等子。
周繼林形容端貴,頗有幾分風流貴公子的氣韻,若論容貌氣質,周繼林與陳氏倒也算得一對兒璧人,可是周寶璐知道,這也不過是面上兒瞧着罷了。
論起來,周寶璐也有幾個月沒見父親了,只端午回來過,見過她爹爹,這兩個月來,見父親也沒什麽變化,依然清貴瘦削,只是略蒼白些,眼底有些虛浮,而此時更一臉陰沉,臉上顏色不是顏色。
周寶璐心知肚明,只當看不見,見父親進門,迎上幾步福了福身:“給父親請安。”
周繼林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兩眼,這個女兒不小了,已經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樣子,身量已經到了他的肩頭,模樣像足了陳家人,叫他看着就覺得不舒服。
周繼林轉身在上頭太師椅上坐下來,含着怒氣道:“你做的好事!”
周寶璐臉上笑容褪去了,一臉茫然不解的說:“女兒做錯了什麽,讓父親這樣子說?”
她雖是劈頭就被父親說了這樣一句,卻只是一臉茫然不解,還有幾分委屈,卻獨沒有害怕。
這也是周繼林最不喜歡這個女兒的一點,從小到大,她都沒有怕過他,再小也沒有,別說他,就連自己的母親,威勢十足的大長公主,周寶璐也從來沒有怕過她,有些時候,在周寶璐再小一點的時候,好幾次周繼林在靜和大長公主跟前,竟都是要靠周寶璐給他解圍。
也是因為如此,他似乎很難在周寶璐跟前拿出身為父親的氣勢來。
周繼林怒道:“還敢問我你做錯了什麽!大小姐今日回家來耍威風了?女孩兒家,半點不知貞靜賢淑,竟是如野人一般,全沒點規矩!一言不合,又打又罵,還抄起家來,竟沒把這公主府也給抄了,平日裏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哪裏還有一點兒大家小姐的樣子!”
周寶璐擡起頭來看着她爹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平靜的道:“一言不合?女兒與誰一言不合?還請父親明示。”
周繼林恨死了女兒說話時那種非常明顯的陳家人說話的語氣,那一種鎮靜淡然,幾乎活脫脫是她舅舅陳熙華的翻版,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周繼林總是覺得,他說話的時候,似乎總有一種隐藏着的不屑,似乎是看不起自己,卻又因為教養良好藏在了笑容後面,并不表露出來,可是又讓周繼林無時無刻不覺得不舒服。
總覺得被他低看了,總是低他一等似的。
是以,周寶璐這句話說出來,周繼林就更發起怒來,霍的站起來,走了兩步:“當着面兒你還不認賬了?你今兒是不是帶了丫鬟去抄了王姨娘的屋子,真是膽大妄為!王姨娘到底也是你的長輩,你就不知道尊重?你要什麽不能慢慢兒的說,再則,誰管家這樣的事,怎麽不先來回我?你就敢帶了人去抄她院子,明兒你是不是連我的家也要當了!”
周寶璐冷笑一聲,慢條斯理的說:“原來是王姨娘。父親明鑒,王姨娘只是咱們院子裏的奴才,可不是我的什麽長輩,平日裏,我給她臉面,叫她一聲姨娘,那也是因她是伺候爹爹的人,無非是我的孝心罷了。卻是輪不到她與我一言不合的,憑哪位先生,哪位嬷嬷教導我,也沒教導過主子要與奴才講理的,萬事只有我吩咐她的,她哪有資格與我一言不合!”
王姨娘躲在門外悄悄兒的聽,聽周寶璐一口一個奴才,半輩子的臉面都扒了下來,越發聽的一臉漲紅,銀牙咬碎,肚裏罵了無數聲,卻還是不敢罵出聲來。
周繼林卻是被周寶璐一席話氣的臉都黑起來,王姨娘婉約柔媚,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對比起一個兒子也生不出來的陳氏,王姨娘越發是他心尖兒上的人了,今兒一進院子,王姨娘就哭暈在他跟前,口口聲聲說沒臉在這個院子裏過日子了,要周繼林打發他們母子三個去外頭院子裏去罷。
周繼林見王姨娘也哭,兒子也哭,連小兒子什麽事也不懂,見着娘和哥哥在哭,也不由得大哭起來,那一片混亂場景,叫周繼林怒火沖天,轉身就來正房要管教女兒。
沒料到很少見到的女兒口齒如此伶俐,半點不饒人,竟堵的他無話可說,不由大怒道:“混賬!還敢說嘴!”
周寶璐絲毫不懼,揚着頭平靜的說:“女兒哪裏說錯了,還請父親明示!”
此時陳氏已經被外間這樣大的動靜吵醒了,忙忙的披了外衣出來,就見到這父女劍拔弓張的一幕,連忙先喝止女兒:“璐兒,父親說話,你聽着就是了,怎麽能這樣呢。”
又回頭去勸周繼林:“老爺,璐兒還小,做錯了什麽事,老爺只教導她,若是吓到她了,只怕老祖宗不自在。”
她的樣子,有半點被吓到嗎?
周繼林有些悻悻,不過女兒在老祖宗跟前的确有臉面,被陳氏這樣一說,他倒也有點怕母親不高興,這才哼了一聲,道:“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我還沒死呢,就抄起我的家來,哪有半點孝心,真是無法無天!”
她抄的王姨娘的屋子,就成了他的家了,周寶璐心中只覺酸楚難過,面上卻并不露出分毫,卻是陳氏雖是怕周繼林,但維護女兒永遠是她的本能,不由的就說:“璐兒脾氣是略急躁些,只是也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王氏那裏,我去勸一勸也罷了,璐兒今後改了也就是了,斷沒有為着姨娘倒罰小姐的,老爺說可是。”
這一點,周繼林心中卻也清楚,王姨娘就算是他心尖子上的第一人,到底只是姨娘,若是真為了她罰了周寶璐,別的也罷了,母親跟前就交代不過去。
這樣一想,周繼林有點頹喪,王姨娘在外頭卻是急了,她是極了解周繼林的人,知道他這樣子就是打算偃旗息鼓了,哪裏肯甘心,悄悄在兒子周安華耳邊說了兩句話,狠狠一擰,就把他推了進去。
周安華被娘親擰痛了,淚水立即飙了出來,踉跄了兩步,撲到他爹膝前,哭道:“爹爹,爹爹,姐姐打我!”
于是,周繼林再次大怒:“怎麽回事?”
這也是王姨娘的盤算之處,特意把周安華先前的舉動留着不說,待需要的時候,把周安華推出來哭訴,小孩子說話自然不會說前因後果,就算後來查到是周安華先去打姐姐,那也不過是因為小孩子不會說話罷了。
這個時候,周繼林餘怒未息,周安華正好重新挑起周繼林的火來。
周寶璐平靜的說:“我沒有打弟弟,只是他來打我,我擋開他罷了。”
周安華見周繼林半信半疑,一時不說話,仗着平日裏爹爹寵愛,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打起滾來,放聲大哭:“姐姐打我,姐姐罵姨娘,還打我,還罵我是奴才秧子……爹爹……”
周繼林果然暴怒起來:“他一樣是我的兒子,他是奴才秧子,那你是什麽!”
偏周寶璐絲毫不為所動:“我沒這麽說弟弟。”
陳氏也忙道:“璐兒并沒有這麽說,老爺……”
周繼林哪裏聽得進去:“她沒有這麽說,華兒這樣小孩子,哪裏知道這樣的混賬話!就算這會子沒說,私下裏必是說過了。”
周繼林此時是越想越氣,尤其是周寶璐這個态度,絲毫不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裏,只是平靜的站在跟前,自己這個年齡了,在父母跟前,別說父母大怒,但凡有一絲不快也忙跪下請罪,她就這樣子……
哪裏有半點做女兒的樣子!
周繼林氣的胸口不住起伏,吩咐道:“來人,請家法來!今日必得好生教你規矩才是,真是越發的無法無天了,不知愛護弟弟,不知孝敬父母,哪裏養出來這樣的混賬性子!”
陳氏大驚,忙拉着周繼林勸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啊,璐兒到底是女孩兒,怎麽能用家法,老爺只管訓誡她也就是了,我也好生教導她……”
急的眼淚都出來了。
又去拉周寶璐:“還不快跪下給你爹爹認錯!”
周寶璐卻是梗着脖子:“我哪裏錯了?”
周繼林越發惱怒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一時急怒攻心,也等不得家法了,随手拿起桌子上自己丢在桌子上的折扇,劈頭蓋臉就往周寶璐身上打去,周寶璐也不是傻的,哪裏就這樣傻站着挨打,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老祖宗,老祖宗!”
沖出門就見躲在外頭偷聽的王姨娘,周寶璐心知肚明她做了什麽,白忙中還對着王姨娘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來。
這個笑和現在這個場景實在太格格不入,王姨娘心中有一種十分難以解釋的奇怪預兆。
周繼林也兩步跨出門去,嘴裏罵道:“反了你了,給我站住!”
陳氏連忙去勸,她本來也不是會看場面的人,只是怕女兒吃虧,本能的去拉住周繼林,周繼林哪裏肯理她,随手一掙,就把嬌弱的陳氏推倒在地上,自己怒氣沖沖的去追周寶璐。
剛穿過月洞門,嘴裏話還沒罵完,就見自己母親靜和大長公主威嚴的站在門前,緊抿着嘴唇,抿出兩道極深刻的紋路來。
☆、承爵大事
周繼林腳步一滞,哪裏還敢再走,躬身賠笑道:“母親怎麽親自到兒子這裏來了,有什麽話,母親只管叫兒子過去吩咐就是了,若是勞動着了,兒子怎麽當得起。”
靜和大長公主雖是望六十的人了,身子倒是硬朗,也不用丫鬟攙扶,只有周寶璐拉着她的袖子,先前的平靜早不知哪裏去了,淚流滿面,低着頭只是哭泣。
正屋裏跑出來一個丫鬟,一臉急切:“夫人……夫人撞着頭了。”
靜和大長公主竟然面色一變,狠狠的瞪了周繼林一眼,回頭對周寶璐說:“去看看你娘,我打發人請太醫院的太醫來瞧瞧。”
周寶璐點點頭,又低聲說了一句話,靜和大長公主點點頭,摸了摸她的頭:“去吧。”
看母親對女兒的态度和那一眼,周繼林知道此事自己做的不合母親的心意,不由的便有點出汗了,而王姨娘早在看到靜和大長公主駕臨,就知道不妙,悄悄的帶着周安華躲到後頭去了。
靜和大長公主并沒有打算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教子,只是簡單的說:“到我屋裏來。”
周繼林惴惴不安的跟了過去。
到了公主起居的寧德院,靜和大長公主并沒有叫周繼林坐下,周繼林自然不敢坐,小心的接過丫鬟送上來的熱茶,恭敬的雙手遞給靜和大長公主。
靜和大長公主并沒有立即說話,等了一會兒,後頭有個婦人掀了簾子進來,周繼林認得,這是母親身邊伺候的女官黃女史,黃女史腳步是宮中女史那種長期訓練出的慣有的輕捷無聲的,可靜和大長公主卻似乎聽到了似的,微微偏了偏頭。
黃女史輕聲回道:“世子爺院子裏頭的事,奴婢已經查清楚了。”
靜和大長公主點點頭,黃女史便當着周繼林的面,原原本本從王姨娘在院子裏說話開始,進屋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細細的說了一遍。
聽了這些話,周繼林反倒松了一口氣,他擔心的是王姨娘有對陳氏和周寶璐明顯不敬的舉動,他雖能夠容忍,但母親是最重規矩的人,必然是不肯的。
如今聽說,不過是周寶璐故意發難,是她欺到王姨娘頭上,而唯一有點問題的,便是周安華沖撞姐姐那裏,但想到周安華不過才七歲,也無非就落個今後好生教導便是。
靜和大長公主見周繼林的臉色一松,心中先就嘆了一口氣,自己怎麽就養了個這樣的蠢貨!
她問:“世子夫人可要緊不要緊?”
黃女史道:“世子夫人也還罷了,只是摔到了地上,略碰到一點兒,并不要緊,只是夫人本來身子弱,只怕還得請大夫看看才是。”
靜和大長公主點點頭,叫黃女史帶着屋裏的丫鬟都退下去了,才對周繼林道:“我聽說你先前竟要請家法?”
周繼林賠笑道:“母親,黃姑姑說的那些,和兒子先前聽到的也差不離兒,兒子也并不是先前就要請家法的,原也只是念着璐姐兒行為魯莽,不知貞靜,任意妄為,只想着教導她,沒想到她如今性子越發野了,母親也聽到了,兒子說一句,她就要回十句,哪有一點兒做女兒的樣子,這才想着請家法,好生教訓她!只是母親若是疼璐姐兒,這家法也就罷了。”
“蠢貨!”
靜和大長公主這句斷喝讓周繼林整個都懵了,他自覺自己的處置無大錯,女兒不孝忤逆,必是要懲戒才是。
不過靜和大長公主積威之下,周繼林哪裏敢辯解,立時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請母親訓示。”
靜和大長公主道:“我問你,璐兒哪句話說錯了?”
周繼林有點期期艾艾的說:“她不該帶人去抄屋子,這哪裏像一個女孩兒……”
“你昏聩!”靜和大長公主斷然道:“璐兒是我公主府嫡長孫女,身份貴重,她要王氏交出對牌,便是再無理,王氏也得交出來,不得有絲毫推诿,更罔論說個不字了,王氏既然不交,她自可以叫人去搜出來,抄出來,你記清楚,璐兒是小姐,王氏只是個妾侍,她有什麽資格駁小姐的話?你如今為着姨娘庶子,要打嫡女,又打正室夫人,這是哪家的規矩?”
周繼林頓時明白,周寶璐今日之事看着雖魯莽,可她從頭到尾是在規矩之下行事,而王氏卻是錯了規矩,怪不得母親要為周寶璐出頭。
周繼林忙道:“是,是兒子糊塗了,璐姐兒并沒有什麽不對,只是兒子覺得,雖說規矩在那裏,璐姐兒到底是女孩兒,這樣魯莽嬌縱,又敢頂撞父親,只怕這禮法規矩上還是有些不足,還要為她請教養嬷嬷好生教導才是。且便是打她,也是因着這個,并不是因着王氏。”
靜和大長公主嘆口氣:“你呀!你還是沒有明白,這哪裏是這樣簡單,我問你,這一次接陳氏回來是做什麽的?”
周繼林一愣,他這才記起來,這一次是父母商量過了,接了陳氏回來,開了祠堂,把周安華記到陳氏的名下,充作嫡子。
周繼林這才終于把今日的事與這件事連在了一起,他臉色慢慢的變了,開始有點紅,随後就變得又青又白,還越來越青,好一會兒,才終于說:“難道……難道……,她一個小孩子,哪裏懂這些事,母親是不是多慮了?”
靜和大長公主道:“她自是不懂,可武安侯世子也不懂?我看最遲明日,武安侯世子夫人就會上門來看陳氏了,你想想怎麽說才好。”
周繼林咬牙道:“咱們家爵位傳承的事,與他武安侯世子有什麽相幹,他憑什麽管?母親,就算武安侯世子出面,他也沒那麽長的手管咱們家這樣的事吧?”
靜和大長公主道:“他自然不會提半個字爵位的事,他只需要阻止陳氏把王氏的兒子記在名下就可以了,你沒有嫡子,今後請封世子有多難,你不知道?”
見周繼林面色還有點憤憤,靜和大長公主接着說:“咱們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先帝在的時候,世子的事我是不愁的,皇兄必不會叫咱們家沒臉面,是以不管是你哥哥,還是你,你兄弟,這幾件事都是順順當當的辦下來的。可如今和以前如何比得?當初先帝的幾位皇子,咱們家就站錯了地方,先帝去後,在當今聖上跟前,還能有多少臉面?如今聖上還是瞧着我是先帝唯一的胞妹的臉面上,才留下了咱們家的爵位,也是為着怕人說孝道有虧。我瞧如今,也就我活着這個臉面了,趁我還在,你平級襲爵也還有望,是以才跟你父親商量了,這兩年就把爵位傳給你,又趁早兒把華哥兒記到陳氏名下,待辦好了,過個三五年,華哥兒大些了,又有了嫡子身份,就請封世子,也好歹再保一代,今後就看你們的造化了!這樁樁件件,你難道不知道?把華哥兒記到陳氏名下這件事,武安侯世子一直就是不贊成的,可偏這是陳氏的事,武安侯世子就是說得上話的,為着這事,你父親花了多少精神?才叫陳熙華勉強松了口,如今偏叫你遞了這樣把柄在他手裏!今天這事兒,又是罵閨女,又是請家法,滿府都鬧遍了,還掩得住不成?明兒武安侯世子說一句華哥兒不敬嫡母,璐姐兒再哭訴父親為了華哥兒要打她,還打陳氏,你怎麽回?璐姐兒可是陳熙華的親外甥女!華哥兒還沒記到陳氏名下,就能為了華哥兒委屈她,若是記到陳氏名下,璐姐兒還有活路嗎?陳熙華把話這樣說出來,這件事還怎麽辦!”
“這……這……”周繼林面有菜色,說不出話來,終于覺得事态嚴重了。
自家現在臉面不夠,他是知道的,而若是以庶子請封世子,若是先帝爺在的時候,或許還有可能,當然,也算一件難事,放到當今,就必然是不可能了。
當年先帝爺無嫡子,七位皇子奪嫡,靜和大長公主站在了驸馬周超的堂妹,賢妃周氏一邊,支持三皇子,最終卻是占了長字的當今笑到了最後,待今上正位大寶,靜和大長公主的臉面聲勢,自然就與先帝朝不同了。
應該說,公主府的影響力已經一落千丈了。
不過到底還是先帝唯一的胞妹,今上的親姑母,多少也要給些臉面,靜和大長公主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未雨綢缪,要為鎮國公敲定下一位世子的。
第一個難題,就是現在的世子周繼林無嫡子,不過這也算是有例可循,可仿先帝朝安平郡王府例,将庶長子記到正妃名下,獲得嫡子身份,請封世子。
第二個難題便是庶子雖有了嫡子身份,卻并不是真正的嫡子,先帝朝安平郡王府請封世子,就引起了朝野的辯論,頗鬧了一陣子,最後還是由先帝乾綱獨斷,準了安平郡王府所請。如今靜和大長公主便是預備援引此例,争得世子位。
她卻沒有想到,第一個難題正要解決,卻就此被破壞了。
而周繼林更是萬萬沒想到,不過是後宅的一次糾紛,竟就變成了一件爵位傳承的大事了,他雖身在局中,沒到最後由靜和大長公主點出來,他竟然還完全沒想到。
看他這個樣子,靜和大長公主也深覺失望,見他這樣,便說:“你先回去吧,也看看陳氏,你們怎麽着也是夫妻,王氏就算得你的意,又有兒子,到底也只是妾侍,萬沒有越過陳氏去的道理,咱們家也是有規矩的人家,你也不可偏心太過,便是沒有記名的事,我也容不得這樣的事,你可聽見了?”
周繼林只得磕頭稱是,靜和大長公主淡淡的說:“我已經吩咐了嬷嬷去掌嘴王氏,華哥兒的規矩也學的不好,今後就養到我跟前來,我親自瞧着他念書學規矩,他雖是庶子,也是你的長子,自不能容一個姨娘挑唆!”
周繼林還想替王氏求個情,可擡頭見了靜和大長公主銳利的目光,又再升不起勇氣來,只得磕頭謝了,自回芝蘭院去。
☆、武安侯世子的意思
待周繼林失魂落魄的走了,靜和大長公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她三個兒子,就這個老二最不中用,偏造化弄人,竟要他來承爵,看他做的這些事,又蠢又笨,看不懂形勢,想不通緣由,舅兄身為天子近臣,寵信有加,在帝都是如何的炙手可熱,他不知親近,還寵妾滅妻,這樣給姨娘臉面,他也不想想,再是生了兒子如何?為了鎮國公這個爵位的傳承,為了周家這個家族,別說一個女人,便是一個庶子又算得了什麽!
靜和大長公主細細的琢磨,眼見得天色漸漸晚了,她聽到身後有軟底鞋走在地上輕輕的聲音,還沒回頭,已經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兒子給娘請安。”
靜和大長公主不由的就笑起來,這是她最寵愛的幼子,周繼雲來了。
周繼雲是靜和大長公主三十三歲上頭才生的,此前已經有了兩個兄長,兩位姐姐,沒想到老來結果,又是從小兒便如玉雕出來的人一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靜和大長公主對他自是越發的寵愛。
周繼雲才二十多歲,長身玉立,生的極漂亮,論起來與周繼林有幾分相似,可是比起周繼林的虛浮蒼白,周繼雲那一種勃勃生氣和清朗氣質,和因為備受寵愛所特有的那種驕傲,卻是完全不同的,比起周繼林在靜和大長公主跟前的那一種唯唯諾諾,簡直就不像是兩兄弟。
周繼雲也不等靜和大長公主吩咐,就自己在她身邊坐下來,笑道:“娘還在憂慮呢?午間的事我聽人說了。”
靜和大長公主嘆氣道:“虧得我還如此費心籌劃,他竟如此蠢笨!還有那個王氏,十足是個蠢貨!”
周繼雲彎一彎嘴角笑道:“不過是個貧家出身,娘難道還指望王姨娘能有當初孝端貴皇後的眼界見識不成?再說了,娘費心也不是為了她,還不是為了咱們家。”
靜和大長公主重重的嘆口氣,點點頭:“你說的也對。”
孝端貴皇後,也就是先帝朝的皇太後,先帝與靜和大長公主的生母,在先帝登基前,她一直只是皇貴妃,先帝登基後,才成為皇太後,母儀天下,皇太後薨後,谥號孝端貴皇後,葬入帝陵。
孝端貴皇後出身也是無可挑剔的,一品大員,先禮部尚書秦尚書的嫡次女,入宮就封了嫔位,秦氏容貌端貴,氣質娴靜,性格柔和,知書識禮,當初皇後早逝,中宮空懸,聖上也沒有再立後,秦氏為皇貴妃,代掌鳳印,執掌後宮,宛如皇後一般的權限。
雖說這樣比較實在不敬,但當時的情況卻的确與如今周繼林院子裏的王氏有些相近,皇後只生了兩位公主,并無嫡子,秦氏的兒子居長,兩位公主的地位與如今的周寶璐極為相似。
但處境卻是完全不同。
宮中處處體現出了嫡出公主的地位,皇貴妃謙遜守禮,雖手執鳳印,但宮中大小事均先遣人回兩位公主,征詢意見再做定奪,至于供奉之類,兩位嫡出公主自然也是頭一份。
聖上贊其賢德。
宮中的事,靜和大長公主自然是一清二楚,小的時候或許有不服氣,也曾在母親跟前抱怨過,待得後來,皇子奪嫡的時候,皇後的母族站在了自己哥哥一邊,靜和大長公主便再沒有了怨言,而兄長登基後,作為最有臉面的公主所享受到的一切,讓靜和大長公主十分的佩服自己的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