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親。
當然,這些事,周繼雲也很清楚,此時随口比出來,自然有他的用意。
周繼雲道:“這件事明顯便是武安侯世子的手筆,武安侯世子最擅長四兩撥千斤,常從小節入手,便将毫無關系的兩件事串到一起來,手段十分巧妙精致,二哥身在局中,看不透也是有的。”
靜和大長公主依然不太喜歡:“若是他自己行的正,事事想着規矩,不把姨娘擡舉的比正室夫人還強,武安侯世子便是手段再高明,他也不會落到人家局裏。無非還是自個兒行的不正的緣故,為着個姨娘,要打嫡親的女兒,虧他是大家公子出身,也是請了高明的先生教出來的,竟就這樣兒!”
靜和大長公主說起來,依然十分的不自在,兒媳婦自己立不起來,在靜和大長公主這樣強勢的婆母跟前,越發沒了站的地方,靜和大長公主自也不會看重她,無非體體面面的晾在一邊罷了,上不了她的心。
可周寶璐不一樣,她是嫡親的孫女兒,實實在在流着自己的血脈,如何能由一個姨娘欺到她的頭上來。
周繼雲很清楚他娘的心思,只得在一邊賠笑,輕聲細語的解說着,他雖也看不上二哥這種做派,可到底是他親哥哥,也沒有他說哥哥的道理,再看不上也只能勸解。
靜和大長公主嘆氣道:“你二哥沒有嫡子,請封世子本就難了一層,他還這樣扶不上牆,輕易的就被人算計了去,這事就越發難了!”
說着越發不忿:“這武安侯世子的手也未免伸的太長了些!”
周繼雲卻道:“依我說,這也怪不得人家陳家,好端端的姻親,原是最親近的,若不是實在不堪,人家犯得着做這些事麽?單看如今的情形,還只是姨娘庶子呢,就能欺到嫂嫂和璐姐兒頭上去,若是華哥兒真立了世子,她們娘倆在這鎮國公府還有個站的地兒沒有?武安侯世子的親娘去的早,他也就這一個嫡親的姐姐,自不能眼睜睜看着二嫂和璐姐兒沒了下場,娘想想,若是大姐姐、二姐姐夫家是這個樣兒,兒子自然也是要理論的。”
這話反倒把靜和大長公主說笑了,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嗔道:“胡說什麽,你大姐姐二姐姐都是懂事明白的,可不是你二嫂那樣……”
她心裏看不上,嘴裏卻并不說出來,只點頭道:“你說的也是,這樣親近的姻親,你二哥也不懂親近,倒落的這樣,原也說不得什麽,只雖如此,到底關系到咱們家的大事,由不得我不操心啊。”
周繼雲抿嘴笑道:“要我說,娘只怕是多慮了,咱們家的爵位,與武安侯世子其實并不相幹。我瞧着武安侯世子的意思也不難猜,無非是不願意華哥兒今後得了世子位,二嫂就越發難了,武安侯世子如今簡在帝心,且不論如今的艱難。就算華哥兒記成了嫡子,武安侯世子要阻擾請封世子,咱們家又有多大勝算?倒不如另辟蹊徑的好。”
靜和大長公主皺眉道:“這話怎麽說的?”
周繼雲輕聲道:“娘別忘了,咱們家是有嫡長孫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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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和大長公主恍然大悟,她也并不是什麽也不懂的婦人,幾十年來在宮廷與宗室中打滾的人,自然也有無數的心眼子,此時哪裏還能不明白,頓時便有些不高興的道:“你與武安侯世子談過了?”
周繼雲只是笑,作為最受寵的小兒子,他并不是十分怕靜和大長公主,見她沉下臉來,也敢說話:“兒子覺着,咱們家這樣子,真要對上武安侯世子,只怕也讨不了什麽好,兩家人其實是極親近的,武安侯世子要求也并不高,并不是想要咱們家的爵位,犯不着為了華哥兒與武安侯世子撕破臉。應了他,倒好借勢。”
一個庶子罷了,哪裏值得。
而鎮國公早逝的世子周繼松的遺腹子周安明反而是周家堂堂正正的長子嫡孫,身份本就比周安華貴重。
“我哪裏是為了華哥兒!”靜和大長公主也很坦白的道:“我還不是為了咱們家這個爵位,你二哥承爵後,明哥兒再好,也只是侄兒,還不如華哥兒名正言順。”
靜和大長公主越想越不自在,很不高興的說:“你既早知道,怎麽就不提醒你二哥一聲,眼睜睜的見他落入這個套裏頭。”
周繼雲笑一笑:“華哥兒是我的侄兒,明哥兒也是我嫡親的侄兒,娘說可是?”
意思很明白了,兩個都是侄兒,他并不想偏幫,也不應該偏幫,只看各人的造化,而造化就着落在周繼林的态度上。
很顯然,周安華輸了。
事情至此,靜和大長公主終于問道:“武安侯世子的意思是什麽?”
周繼雲笑道:“明哥兒是咱們家的嫡長孫,大哥又是做過世子的,今後為他請封也有道理,二哥還能落個恭敬孝道的美名,武安侯世子也很贊同。”
對武安侯世子來說,周安明封世子自然是好過周安華封世子,一則,王姨娘一系無法動搖陳氏和周寶璐的地位,二則周安明沒有父親,晉封世子和承爵都不容易,稍微有點頭腦,都不會去得罪毫無利益糾葛的陳氏和周寶璐。
但對靜和大長公主來說,只要是自己家的孫子,請封誰都可以,關鍵是能不能成,當初選擇華哥兒也是這個因素,但到了這個時候,華哥兒困難重重,難以消解,而周安明另有舅家魏國公府,雖然這幾年也在失勢了,但總比周安華強的多,如今還有武安侯世子的贊同,細究起來,這個承諾也很重要,她幾乎是只考慮了剪一只花這樣的時間,就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明哥兒到底是長子嫡孫,身份比華哥兒貴重,這件事,我會與你父親商議。”
周繼雲點點頭,又笑着寬慰靜和大長公主:“其實我瞧着,明哥兒原是比華哥兒有出息。”
靜和大長公主哪裏不知道他的意思,一只手指點一下他的額頭,嗔道:“吃裏扒外的東西!”
周繼雲摸摸額頭,只是笑。
對周繼雲來說,兩個都是侄兒,誰做世子不一樣呢?反正輪不到他的兒子,周安明父親早逝,叔父反而更要緊些,同時又與武安侯世子合縱連橫,也是一大收獲。
這樣近的姻親關系,雖然二哥不懂經營,周家卻不想浪費。
連靜和大長公主也說:“你二嫂是那個樣子,武安侯世子卻又是這個樣子,倒也奇怪,我瞧着,便是武安侯,只怕如今也得倚重他了。”
周繼雲笑道:“武安侯以前是兄弟一心,家宅底蘊厚實,自然少了歷練,世子的處境不同,既無母親扶持,又無兄弟偏幫,若是他自個兒略差些兒,哪裏還輪得到他呢。”
人家家裏的爛攤子,與自己無關,母子倆不過是随口聊聊就罷了,自然是自己家的事要緊。
既然大盤子定下來是周安明,那麽周安明也該推出來了,他才十五歲,倒也不算晚。
這些事還得細細商議計較。
☆、舅母來了
芝蘭院裏此時倒是安靜了下來,丫鬟們出入都輕手輕腳,不敢随意說話,就怕說了什麽話,惹惱了主子,填了陷去。
威風八面的王姨娘被公主派來的嬷嬷打腫了臉,再沒有氣焰,連哭都不敢大聲了,只縮在自己房裏小聲的哭,大少爺周安華身邊的丫鬟婆子全被打發了,公主命将他的東西都收拾了,送到寧德院去,一應服侍的人都重新挑。
世子爺從寧德院回來,見了誰都發火,摔了一地的東西。
世子夫人又躺在了床上唉聲嘆氣。
唯有大小姐周寶璐一臉平靜,依然帶着人收拾東西,待寧德院的丫鬟來請,說老祖宗傳晚飯了,她才帶了丫鬟,往寧德院去。
如同往日一般,靜和大長公主的大兒媳張氏,三兒媳梁氏都立在一旁伺候,梁氏的女兒周寶靜坐在靜和大長公主身邊。
現在的公主府也就三位小姐,大小姐周寶璐,二小姐周寶靜。三小姐周寶琪是周繼林侍妾錦姨娘所出,剛兩歲。這周寶靜也才兩歲多,長的胖乎乎的,圓圓的眼睛,見周寶璐進來,忙爬下矮榻來,奶聲奶氣的招呼:“大姐姐好。”
周寶璐給靜和大長公主請安,又問了兩位伯娘和嬸娘好,才牽着周寶靜坐到公主的矮榻上去。
張氏是前世子遺孀,未亡人的身份,雖夫婿去世已久,依然穿的素淨,平日裏也不大說笑,不過此時卻是嘴角上翹,從心底透出來的歡喜掩都掩不住,對周寶璐道:“侄女兒剛回來罷?你娘可好些?我原說去看看的,又怕二弟妹身子不好,剛遠路回來,見了人只怕勞動着了,越發不好,只想着歇了一天了,明兒去看看,反是好些。”
周寶璐心中明白,知道祖母有了決斷,雖還沒明說,但伯娘顯然不知什麽渠道知道了,便放下了心,站起來笑道:“謝伯娘體諒,可不是這樣麽,我娘這會子還在床上歇着呢。”
靜和大長公主聽了就吩咐道:“我的菜裏頭撿兩盤清淡些好克化的,給世子夫人送去。”
又拉着周寶璐的手笑道:“你娘在家裏,你也少亂跑,多陪着你娘些兒,只怕她心中喜歡了,身子也就好些了。”
周寶璐笑道:“就是老祖宗這話,這次回來,我瞧着我娘比上回好些呢,或許換個丸藥吃吃看?”
梁氏是當家媳婦,聽了忙笑道:“正巧打發人給母親和丸藥呢,大姑娘把二嫂的藥方子給我,叫他們照着多配一料就是了,豈不便宜?”
周寶璐笑道:“既如此,便多謝嬸娘了。”
一家子其樂融融的說着話,完全沒有一絲芝蘭院鬧的不可開交的樣子,周寶璐打量了好幾眼靜和大長公主的臉色,心中越發的佩服舅母。
竟然說的一絲不錯!祖母果然不怎麽生氣。
用過了晚飯,張氏和梁氏陪着說了一會兒話,便都散了,張氏是青年守寡,十分注意舉止行動,很是寡言,總在自己房裏的時候多,生怕活躍了引人議論。而梁氏管着府裏的事,晚間還有一陣子忙,就留下周寶璐在這裏。
周寶璐又笑嘻嘻的去看靜和大長公主的面色,和先前的看法不一樣,這一回,她一眼接一眼的看過去,就好像生怕靜和大長公主不知道她在偷看她的臉色似的。
靜和大長公主故意沉下臉來,哼了一聲。
周寶璐還是笑嘻嘻的挨過去,挽着靜和大長公主的胳膊,也不說話,只把頭挨在她的肩上,就像小的時候一樣,又是撒嬌又是依賴。
還蹭兩下。
靜和大長公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便是別的關系都不論,靜和大長公主對周寶璐也是愛若掌珠的,此時與武安侯府心照不宣的結成了同盟,周寶璐的地位自然更不一樣,哪裏還真生她的氣,一時便笑着伸手去擰她的臉:“還跟我撒嬌呢,顯見的如今你只聽你舅舅的,就不聽我的話了!”
周寶璐還叫起撞天屈來:“老祖宗這話可冤死我了,我可是最孝敬老祖宗的,就是今兒,我也沒有半點兒不孝順的地方,無非是打發一個姨娘罷了,便是後來的事,那也是爹爹找我的茬,我可半點沒有不孝順的地方,就算……”
她大大的眼睛笑的彎起來:“就算那會子我跑了,那也是古人說過的,小受大走為孝,我是為爹爹着想啦,瞧,像我這樣的孝順閨女,天下哪裏找去。”
說到後來,已經不無諷刺了。
靜和大長公主倒點頭道:“你說的是,你爹爹昏聩,你也用不着事事順着他,咱們家還輪不到他做主呢,今兒這事,也就是他做了老子,這麽大的人了,給他留一點臉面,不然我也得給他兩棍子!只是,你也是大姑娘了,雖說我公主府的嫡長孫女,沒有被人欺到頭上來的道理,但過于厲害了,也于名聲有妨礙,你今後要越發仔細才是。”
今天的事,靜和大長公主心中清楚,周寶璐是故意這樣厲害的,不過她是祖母,該說的還得說她,姑娘家名聲最最要緊,便是公主,也沒有她這樣動辄就抄家的舉動。
周寶璐占盡了好處,當然不會再犟,聽靜和大長公主教訓,乖乖的點頭:“我知道了,老祖宗。”
只聽着靜和大長公主說話,一邊聽一邊點頭,嘴又甜,笑的又十分乖巧,知道已經過了這一關。
果然第二日一早,武安侯世子夫人曾氏就來看大姑奶奶了,周寶璐正在靜和大長公主跟前坐着呢,聽了回報就站起來去門口迎曾氏。曾氏剛做過了三十歲的生辰,看起來卻仿若二十出頭一般嬌美,周寶璐與舅母一向親熱,笑嘻嘻的挽着她的手,低聲說了幾句話,舅母曾氏笑着點點頭,便去給靜和大長公主請安。
有周寶璐的通風報信,武安候世子夫人曾氏心中有數的很,話語間态度平和,絲毫不涉及其他,似乎她真的就只是來看看姑奶奶的而已。
靜和大長公主既然已經有了決斷,心中就算再不喜歡陳家悍然幹涉自己家的大事也不會露出分豪,她是在皇家宗室裏打滾數十年的人物了,自有她的本事,此時與曾氏說起話來,雍容中見親切,只說些家常,氣氛一派和睦。
說了一會子話,靜和大長公主就打發曾氏去芝蘭院看陳氏,笑道:“她身子不好,越發不能勞神,家裏人我都囑咐過不要拿瑣事與她煩心,舅太太來了,多勸慰着些兒,越發好了。”
曾氏站起來,笑吟吟的應了個是,多的一句話不說。
周寶璐笑着說:“我伺候舅母過去吧。”
也不等人說話,就挽着曾氏過去了,這一路上,才得空把昨兒的事細細的說與她聽,曾氏輕輕點頭,笑着摸摸周寶璐的頭。
這件事是陳熙華親自吩咐的,曾氏一手帶大了周寶璐,陳熙華也算是了解這個外甥女兒,親自與她說的。
只是曾氏不放心,到底十二歲的小姑娘,對着大人,又是這樣的要緊事,怕她做不來也是有的,再三囑咐,此時看起來竟比她預料的更強。
這件事的首尾曾氏自然比周寶璐清楚,得到消息也不慢,周寶璐的舉動,雖說大節上是曾氏教的,但她言語的伶俐,行動的果決,倒是叫曾氏刮目相看的。
曾氏只暗暗的想:雖說大姑太太是那個樣兒,這個女兒卻比她娘強了十倍。
今日芝蘭院少了王姨娘的動靜,竟顯得比平日裏清靜些,陳氏歪在炕上,見弟妹來了,忙坐了起來,要下炕,卻被曾氏攔住了,曾氏笑吟吟的給姐姐請了安,自己也在炕邊坐下,陳氏忙一疊連聲的叫人上茶上點心。
這些周寶璐早吩咐了丫鬟了,周寶璐親自端了一盤碩大滾圓豔黃的蜜橘過來:“舅母嘗嘗這個果子,這是娘的莊子上今兒送菜的時候特給咱們院子裏送來的,我吃着味道還好,不過沒有舅母那邊園子裏的新鮮。”
一邊又笑吟吟的問外祖好,舅舅好,家裏的弟弟妹妹們好,還迫不及待的問:“我養的小魚小鳥小鹿可好,安哥兒可想着替我喂沒有。”
曾氏愛憐的摸摸她的頭,笑道:“自然是好的,安哥兒既應了,自然能替你辦妥,你只管放心就是。”
周寶璐笑着點頭:“嗯!”
她與曾氏的關系極其親密,曾氏嫁入陳家時,陳氏在周家剛剛生下周寶璐,過了不到一年,陳氏小産,身子越發的不好起來,曾氏到周家看姑奶奶,只在院子裏轉了一圈,便皺了眉頭,徑直去見了靜和大長公主,也不知說了什麽,說動了靜和大長公主,把正牙牙學語的周寶璐接到武安侯府暫時照管兩個月。
那個時候,曾氏還算是新媳婦,沒有子嗣。
從那時起,陳氏身子一直不好,精神不濟,在外頭療養的日子多了,周寶璐在武安侯府暫住的日子也多了,過得一年,曾氏有孕,十個月後誕下嫡長子陳頤安,後來又生下次子陳頤青,多年來一直沒有女兒,直到去年年初,才終于生下一個女兒陳頤娴,曾氏對這個一手帶大的外甥女,直當親女兒般疼愛,周寶璐與她的感情,大約也比和陳氏的感情更深厚些。
曾氏又問了些陳氏在外頭的起居,現看什麽太醫,吃的什麽藥,每日裏能睡幾個更次,周寶璐間或插句嘴,陳氏便嗔怪着她不穩重:“你是大姑娘了,規矩道理越發要緊的,長輩說話,沒有人問你,你怎麽好随意說話呢,叫別人看了,多不穩重。”
周寶璐嘟嘴:“舅母跟前,哪裏有別人,真有別人,求着我說話我還懶得說呢。”
陳氏就對曾氏道:“弟妹瞧瞧,這樣不懂規矩的小姐,憑是哪家作客,哪裏見過!”
曾氏笑道:“姑太太多慮了,在外頭做客,人家的小姐見了咱們,必是斯文有禮的,可人家私底下,在長輩膝下承歡的時候,是個什麽樣子,咱們也不知道不是?就是璐姐兒,見了客人的時候,說話行動也與這會子不一樣,自然也是知禮的,這才是孩子們的懂禮處,若是在家裏至親跟前,也這樣規規矩矩,禦前奏對似的,又有什麽趣兒呢?”
周寶璐連連點頭,舅母說話就是通透,最對她的胃口了。
陳氏卻不這麽想,只是一心替她憂慮,又覺着有些話當着周寶璐不好說的,便道:“難得你舅母來咱們家,必要留她吃了飯才走,你去廚房瞧瞧,吩咐她們做幾道你舅母愛吃的菜。”
周寶璐笑道:“娘說的是,我知道舅母的口味,這就去囑咐她們。”
活潑的一溜煙走了。
☆、晴天霹靂
陳氏見周寶璐出去了,才對曾氏道:“弟妹不知道我的心事,唉!”
對這位姑太太,十多年下來曾氏也是深知道的,見她露出這樣自怨自艾的表情,曾氏就開始偏頭痛,可是世子爺就這樣一位親姐姐,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同,又不能放下不管,只得耐心聽着。
陳氏還沒開始說話,已經紅了眼眶:“也都怪我,自她小時我這身子就不争氣,也照管不了璐兒,她若是個兒子還罷了,還能由世子爺來教導,偏她又是個女孩兒,這些年來,也虧得弟妹多照看着她。只如今她也大了,我平日裏不覺着,竟不知她從何時養出了個霸王性子,可如何得了!唉,想來弟妹跟前孩子們也多,她又只是外甥女兒,不好如何管教,也是有的。”
饒是伶俐如陳夫人曾氏,面對這樣的話竟也沒辦法當場就笑吟吟的搭腔。
她也算是深知道陳氏性子的了,瞧在世子爺和周寶璐,并不與她動氣,只是道:“我瞧着璐姐兒就好,女孩兒家,又是這樣貴重的身份,性子自然是要尊重的,竟也說不上霸道。”
陳氏依然唉聲嘆氣:“弟妹怎麽不明白,她一日大似一日了,沒幾年就要出閣,還這樣子要強,今後到了婆家,姑舅和相公如何能喜歡?”
曾氏真覺得自己無言以對,這位姑太太自己的性子就綿軟如一灘泥,難道婆母夫君就喜歡她了不成?璐姐兒若是自己不強,在這個院子裏,又是這樣的父母,還不被人生吃了去?
她只得再三的勸慰,陳氏依然只是唉聲嘆氣,一說就紅了眼眶,眼淚不要錢似的只是落下來,也舍不得怪女兒,就只怪自個兒沒有時時照管她,還順帶埋怨着曾氏不曾好生管教周寶璐,太過放縱了之類。
若是換成別的人,當着面兒這樣說,曾氏大約立時就要起身拂袖而去,可是這一位偏又不同,再加上曾氏也算是深知道她的,知道她這種埋怨并不是要當面給沒臉,而是心裏真心這樣想,再是不忿,遇到這樣一個糊塗人,曾氏實在是啼笑皆非,懶得和她計較。
說到後來,陳氏才算是哭夠了,對曾氏說:“別的也罷了,我是精力不濟,也少出門,弟妹在外頭認識的人也多,帝都差不多兒有數的人家都有走動,弟妹千萬多留留神,替璐兒相看着才好。家境爵位都不論,至要緊哥兒有規矩,婆母寬厚,萬不可叫璐兒也落到我這樣的境地。”
說着又哭起來。
曾氏心中雖想着:璐兒怎麽會!面上也只得再三勸着,又低聲道:“這話姑太太在我跟前說一說無妨,若是有別的人在,可別說給人聽見了,只怕叫人疑惑。”
這話要是傳到靜和大長公主耳朵裏,可就有的是樂子可瞧了,偏偏這個院子裏頭,只怕有不少人是十分願意傳一傳這話的。
這位姑太太說一說她,她就忍了,可是只怕靜和大長公主是不會忍的。
陳氏并不十分在意曾氏說的什麽,只是拉着她的手,反複叮囑要把周寶璐的事兒放在心上,務必給她選一戶溫良恭儉讓的人家,曾氏只得應承下來。
待周寶璐轉回來,話題已經換到了武安侯家去了,周寶璐雖見娘親的眼睛有點腫腫的,泛着淡淡粉紅,卻也沒有多問,只是看了看曾氏,曾氏不動聲色的搖搖頭,周寶璐就放下心來,聽陳氏問怎麽不把陳熙華的幾個哥兒姐兒帶過來看看。
曾氏笑道:“孩子們都淘氣,哥兒幾個都拘着讀書呢,姐兒又小,雅姐兒有點受涼,別的姐兒也都不是十分壯健,也就罷了。姑太太要看孩子們,等月底世子爺的壽辰,必是都在的。”
周寶璐聽了就快嘴問道:“舅舅做了壽,安哥兒就又要走了麽?”
曾氏點頭稱是,周寶璐就露出十分舍不得的樣子來:“才在家裏住兩個月,就要走了,安哥兒不在,就沒那麽好玩了。”
曾氏笑道:“不是還有青哥兒鴻哥兒他們麽,我看你們也是成日裏混在一起的。”
周寶璐忙笑道:“哎,我是說真的,他們笨多了,哪有安哥兒主意多,木頭木腦的,只能用來背一背黑鍋罷了。”
說着自己先笑倒了。
曾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哎這姑娘,還真是陳氏親生的,什麽話都敢說。真不怕得罪人,不過陳氏是想不到會得罪人,而周寶璐只是因為知道曾氏寵愛她。
周寶璐笑了一會兒問:“青哥兒也不小了,舅母也要送他出去讀書麽?”
曾氏道:“他就在家裏罷了,大的早早的就送到外頭讀書,一年在外頭呆七八個月,我時時都想的慌,後悔的什麽似的。只是早拜了師,也由不得我。小的這個就留下來罷了,再說了,他和安哥兒不一樣,也不用太逼着他了,咱們橫豎有家學的,叫他去讀讀書就罷了。”
周寶璐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邊點頭,一邊自己咕咕的笑。
正房裏一派暖融融。
“什麽!不開祠堂了?”王姨娘頭發蓬亂的坐在床上,自前兒她挨了公主一頓嘴巴子之後,雖說臉沒有打破,卻是腫的老高,頭兩天連嘴都不大張得開,更別提出去見人了,只躺在床上養着,這兩日雖說好些,紅腫也沒褪完,俏臉上一邊一團,又擦了不知道什麽褐色的藥膏子,看起來頗有點滑稽。
可是此時,王姨娘哪裏顧得了自己形狀滑稽,頭發蓬亂,聽了周繼林一句嗷一聲就坐了起來,眼睛都瞪大了:“這是怎麽的?老爺,不是說好了的嗎?特地接夫人回來,好開了祠堂把華兒記到夫人名下去。”
周繼林一臉顏色不是顏色,嘴唇發白,恨恨的看了王姨娘一眼,嬌娃不再,形如夜叉,他心中煩悶,又看到這樣一張臉,頓時話都不想說了,哼了一聲就轉身出去。
王姨娘連滾帶爬下炕來拉住周繼林:“老爺,老爺,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王姨娘雖懂的有限,這件事是懂的,這原是周繼林得意歡喜的跟她說過的,那一日和這會子可不一樣,正是被翻紅浪,春光無限的當口,周繼林摟着嬌美的愛妾,一臉得意的說:“爹跟娘已經商量清楚了,各方面也都交涉過了,這就打發人去接她,待回來了,選個好日子,就開了祠堂,請了家譜,把華兒記到她名下去,今後華兒就是正正經經的嫡子了,待我襲了爵,就給華兒請封,娘她老人家你知道的,在宗室裏頭是什麽臉面?自然一說一個準,今後華兒就是鎮國公府的世子了!今後诰命霞披也少不了你的。”
王姨娘自然是歡喜的了不得,世子!今後的鎮國公,今後鎮國公府就是她們娘幾個的了!她當初入府的時候可沒想到有如今這樣的造化,今後她也要成老封君了。
雖然眼看着主母一年一年年紀大起來還生不出兒子,王姨娘已經知道自己是撞了大運,可如今真有這一步登天的話聽在耳邊,心中的狂喜還是忍不住,柔若無骨的身子越發貼的緊了,輕輕蹭一下,吐氣如蘭的笑道:“這是老爺疼我們娘幾個,只是夫人肯應麽?”
滑膩柔媚的肌膚在周繼林的手下,他揉搓了幾下,熟門熟路的探到某處,立時引來嬌喘連連,嘴裏卻是不以為然的道:“她算得了什麽,只要娘發話了,還容得了她說個不字?”
王姨娘自然是越發歡喜,千依百順,要一給十,伺候的周繼林舒爽,兩人直癫了半夜。
只是這老封君的美夢才做了沒幾日,眼看果然打發人去接夫人了,歡喜的王姨娘真是坐卧不安,又是打發人給娘家哥哥嫂子報喜信兒,只等着叫一家子連親戚都來瞧瞧她如今如何的得意有身份,又是拿私房緞子給自己做衣服,務必要光鮮亮麗,結果夫人到家,才剛露了個臉兒,大小姐就發起瘋來,挑她的刺兒,憑白給她沒臉,剛朝老爺哭訴了一番,卻又被公主不管青紅皂白打了她一頓,這還沒哭完,竟就聽到這個晴天霹靂了。
前一日還在夜深的時候哭泣發誓,今後華兒做了世子,非要治死這個不知所謂的大小姐,至于那位擺設似的夫人,王姨娘更是壓根沒看在眼裏,只要大小姐出了閣,要擺布陳氏那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嗎?
可是現在聽了這話,這可比挨一頓嘴巴子厲害多了,王姨娘扯着周繼林的衣擺不放:“老爺這是什麽意思?是要遲兩年再改麽?”
這也是唯一可以接受的解釋了:“對對,華兒還小,遲兩年也使得。不用急的。”
王姨娘有點語無倫次了。
周繼林心中越發煩悶,挨了娘的罵,又挨了爹的訓,尤其是今後家族決定孫輩由嫡長孫周安明請封世子,更是如同一腳窩心腳,眼看着這個蓬頭垢面,形如豬頭的女人還在哀哀哭泣,與平日裏嬌媚的梨花帶雨完全不同,哪裏還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情,一腳就踹開跪在地上扯着他衣服的王姨娘,冷冷的說:“娘說華兒不敬嫡母,不敬嫡姐,不能記為嫡子,此事到此為止,不用再提了!”
說着就走了。
王姨娘眼睛發直,好半晌才仿若倒過氣來一般,凄厲的一聲哭喊:“我苦命的兒啊……”
外頭丫鬟們戰戰兢兢,沒人敢進去瞧一眼。
☆、秘辛
十月底,是武安侯世子的壽辰,陳氏是嫡親姐姐,必然是要回去的,頭一天晚飯後回了靜和大長公主,公主點頭道:“自然該去的。”
又吩咐道:“咱們家的晚輩也該去給舅爺拜壽的,你跟世子說,叫他帶着明哥兒去吧。”
陳氏露出難色來:“世子爺先前說了,明兒他衙門裏有事兒,許要晚點兒才能去,若是明哥兒等着世子爺,只怕太晚了些。”
小輩去磕頭,自然該是擺宴前,靜和大長公主頓時沉下臉來:“衙門裏有事?有什麽要緊事非要明日辦麽?他既這樣說,你就該先來回我,我自然打發人去他衙門裏給他告假去!”
靜和大長公主是失望頂透,他們家的世子,未來的鎮國公,竟然如此蠢笨,挨了一悶棍,不思與權重勢大的舅兄修複關系,反倒擺出一副記恨的樣子來,他也不想想,當你權勢不及的時候,你記恨你的,人家能有什麽損失?
不過是越發的無視你罷了。
三兒媳梁氏正領了丫鬟端着新鮮的葡萄上來,聞言笑道:“二哥既說有事,想必是真有要緊事,母親真打發人去問了,叫二哥的臉面往哪裏擱,三爺明兒橫豎得閑,就打發三爺帶着明哥兒去給武安侯世子磕頭,也就罷了。”
能不去和周繼林打官司,陳氏巴不得這一聲兒,忙點頭笑道:“還是三弟妹想的周到,只是勞動三叔了。”
梁氏笑道:“一家子這麽客氣做什麽,又是叫他去吃酒,只怕他還趁願的很呢。”
這個兒媳婦倒是強些,可惜沒有做鎮國公夫人的命。
靜和大長公主也不再多說,只打發人去跟張氏說了這事,叫她預備明日明哥兒的穿戴,又叫梁氏備了禮,明哥兒一份,陳氏一份。
隐隐然就是由周安明代表公主府了。
陳氏還恍若未覺,面上神色絲毫不動。梁氏卻是心中明白,對周寶璐就越發高看一眼了,笑着與靜和大長公主商量:“今兒得了府裏頭衆人夏天的分例衣服,繡娘們都空了下來,媳婦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