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鬧矛矛盾

這一晃眼,就到了萬壽節,頭一天晚上曾氏親自來給她打點進宮的衣着,小姑娘家,常是愛素淨的,可太素淨了不好,何況是進宮,又是萬壽節,可太喜慶了也不好,跟個花架子似的,滿宮裏都是穿紅的,倒也不能比。

周寶璐倒不是愛素淨的性子,她那張揚的活力,似乎也促成了她愛花、愛紅、愛亮晶晶的個性,曾氏拿着件桃花色金銀雙色白玉蘭花的褙子給她比了一下,輕聲說:“夫人的意思,要讓銀姐兒跟着你,你自個兒留點心,叫丫鬟們警醒點兒,但凡拿不準的地方,就別去,把她也看緊些。”

這話囑咐的奇怪,雖說在宮裏有一陣子是小姐們和長輩分開飲茶吃飯的,但曾氏平日裏帶她去外頭的時候也不少,并沒有什麽時候這樣囑咐過她,周寶璐便說:“這是怎麽回事?”

曾氏躊躇了一下,還是覺得應該說明白了,叫她有個防備:“那日銀姐兒在家裏請客,聽說與林閣老那個外孫女兒走的很近,湊在一塊兒背着人說話,只是隔的遠,聲音又小,不知道在說什麽。這事兒完了才七八日,那吳家的姐兒就打發人下了兩回帖子請她,都是夫人的丫鬟跟着去的,我這邊沒什麽消息,我猜度着,那吳家姐兒看着就不是個安分的,萬一在宮裏出個什麽事呢?你離她近,若是有個什麽閃失,我怕帶累了你,你自個兒心裏頭要有個數,見她有什麽不妥的,得攔住了才好,她橫豎是小家子的,在宮裏沒人記得她,有個什麽都容易混過去,你可不一樣,多少眼睛看着你,就是你什麽都沒做,說不準還要把她做的栽到你頭上,你身邊那個櫻桃是個好的,進宮就帶着她罷了。”

曾氏不是個諱疾忌醫的,早些年,周寶璐還小些,曾氏就常常跟她講些典故,哪家的姑娘怎麽沒的,有些是自己不檢點,有些是湊了巧了命不好,而有些卻是被人盯上,上了當,吃了虧,還說不出口。

周寶璐身份尊貴,就是不得罪人,也難免有人當她是假想敵,或是單純妒忌。

十幾歲的孩子,最是顧頭不顧尾,膽大包天的時候,又沒有人生經驗,常常憑想當然,就敢動手,做出些連自己也承擔不起後果的事來。

周寶璐的娘不懂這些,曾氏卻不想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沒下場,早些叫她明白要多防備着人,并沒有什麽壞處。

在這個圈子裏,天真無邪往往便是致命之處。

周寶璐聽曾氏這麽一說,便明白了:“她們能算計什麽,無非就是想着怎麽出風頭罷了。我知道了,就叫櫻桃跟着我進宮罷了。”

想想那一日的請客風波,那兩人上趕着的攀高枝,別瞄頭,想來都是一路人,怪道能說到一起去。

第二日,楊夫人、曾氏帶着周寶璐和顧雪銀一塊兒進宮,顧雪銀也打扮的格外精致,她的模樣兒随顧家人,尖尖的臉兒,細長的眼睛微微上挑,白生生的皮子,也是個美人坯子。

進宮是有一定規的,什麽時辰,走哪道門,哪個地方下車,先進哪個宮,見哪些人,都是有人引導的,不過因着是萬壽節,三品以上诰命都進宮朝賀,人是最多的,難免有些相好,又與各宮娘娘們各種沾親帶故,趁着這樣喜慶的日子,走動走動,倒也無妨。

周寶璐先随着進了德慶宮拜見慶妃,慶妃是現今宮中品級最高的內命婦,又代掌鳳印,雖沒封皇貴妃,卻隐隐有着副皇後的氣派了,她待衆人見了禮,與楊夫人和曾氏都說了話,便拉着周寶璐笑道:“今兒倒奇了,你怎麽沒跟着大長公主進來呢?”

一副很熟稔的口氣。

周寶璐其實跟她不熟,不過也不能駁回,便笑道:“回娘娘的話,我娘身子不好,在外頭養着,祖母嫌我淘氣,鬧着她老人家,打發我上舅舅家住,跟我說,跟着舅母進宮來是一樣的,就不用等着她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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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妃就笑道:“你也算淘氣?淨哄我,這個月我見了五位進宮來和我說話兒的夫人,有四個都說你是個好的,說大長公主最會調理人了,自己的兩個閨女,嫁出去這些年,誰不說好?如今孫女兒也調理的這樣,聽的我羨慕的了不得,還琢磨着待我們家萄姐兒大些了,也送去公主府養一養呢。”

說着,周圍的人都笑了,紛紛恭維起慶妃來。小公主總是金枝玉葉,說什麽好話都不為過。

周寶璐只是笑,并不說話,曾氏也并不說什麽,這種場面上的話,雖說沒人當真,卻往往代表一種風向,越發不能搭什麽言,只要笑着表示領情就可以了。

偏楊夫人心中不爽,兩個姑娘站在一塊兒,差不多的高矮個頭,只顧雪銀沒人理睬,慶妃只拉着周寶璐誇了又誇,她便笑道:“璐姐兒是越大越懂事了,瞧她們姐兒兩個站在一塊兒,倒像是一對兒親姐妹似的。”

就有幾個貴婦人低頭掩着嘴笑了,這外祖母偏心的都沒邊兒了,急不可待的就要拿一個外孫女來拉扯另一個。

這樣身份的兩個外孫女,也好意思說親姐妹?只怕靜和大長公主不幹呢。

慶妃見狀,便笑一笑:“果然也是個好孩子。”

随即又轉頭跟周寶璐說:“咱們說話,你也拘的慌,幸而今兒一早,大公主就打發了一個嬷嬷在我宮裏等着,說是你進宮了,就請去她屋裏說話兒。怕我扣着你似的。”

旁邊的宮女聽見這話,忙去後頭請嬷嬷來,慶妃就笑道:“你過去吧,還是孩子們在一塊兒有話說,跟着我們說話,悶的慌。”

周寶璐笑道:“其實我也愛聽娘娘說話的,偏娘娘要攆我,那我先過去坐一坐。回頭再來聽娘娘說話。”

大公主宮裏的嬷嬷姓許,此時過來請周寶璐,楊夫人忙推顧雪銀,顧雪銀就跟了上去,許嬷嬷回頭看了一眼,周寶璐只得說:“這是我表妹。”

許嬷嬷也就沒吭聲。

大公主卻是要吭聲的,見周寶璐跟顧雪銀一起進門來,她張嘴就說:“怎麽她也來了?”

周寶璐無奈,有什麽真不知道這位大公主是真缺心眼兒還是假缺心眼兒,她便說:“表妹第一回進宮來,外祖母叫我多看着她些,免得失了規矩,叫人笑話。”

大公主也就罷了,只叫顧雪銀坐了,自己拉着周寶璐說話:“小柔說晚點兒來,她妹妹新封了郡主,叫寧馨,要帶着到各宮娘娘跟前都說句話兒,你知道她們家規矩大,大表姐要帶着小柔和寧馨各處走動,小柔就不敢脫空兒。”

誠王府如今三位嫡女,誠王是第一王弟,生母又與當今有養育之恩,面子最大,三個嫡女都獲封郡主,大姐寧婉郡主是元妃之女,如今已經出閣了,小柔和寧馨郡主都是繼妃周王妃所出,說起來周王妃娘家還跟周寶璐有些遠親。

周寶璐點點頭:“橫豎常見的,也并不要緊。”

大公主又說些別的家常話,忍不住一眼一眼的瞟着顧雪銀,她有私房話跟小璐說,這個牛皮糖怎麽就這樣沒眼色呢。

顧雪銀其實自己坐着也沒什麽趣兒,卻是不肯走,生怕把周寶璐跟丢了,亂了計劃。

周寶璐知道大公主的意思,只是她真的不打算聽她的私房話,那件事對她來說,已經過去了,不管他再說什麽,都沒有用。

徒增傷感。

就猶如依然吊在那窗棂上的那幾個錦緞包兒,于黑暗中無聲的執拗着,也無非是徒增傷感。

每隔三兩天,就會增加一個,那人仿佛發了狠一般的不肯放棄,周寶璐也依然不肯開窗,兩人就以這樣奇怪的方式對恃,都不肯退。

過了一會兒,顧雪銀的丫鬟進來附耳說了一句話,顧雪銀便對周寶璐說:“表姐,外祖母說叫咱們過去景德宮給端妃娘娘請安。”

周寶璐如蒙大赦,第一回這麽感激顧雪銀,忙就站起來:“大公主,我先過去了。”

大公主跌腳,怎麽這麽倒黴呢!好容易把她盼進宮來,又叫這個跟屁蟲給破壞了局面,這丫頭真是粘的緊,半點兒眼色都沒有。

她只得拉着周寶璐咬着她的耳朵囑咐:“唉,我話都沒說完呢,你回頭尋個空兒,自己一個人來嘛,我這有好東西,不想給她看到。”

哪怕您有王母娘娘的仙桃呢?周寶璐心想,我最好還是別來了。

今天幸而有楊夫人這樣不忿,打發顧雪銀跟着她,不然大公主還不知道又要說出什麽話來,真是……何苦來。

周寶璐胡亂的點點頭,敷衍的說:“嗯,知道了,我盡量吧。”

話說的又剪短又快,明顯就是随口敷衍,一點兒沒真心。

大公主送了她出去,眼見着她走遠了,才回頭對裏頭屋裏說:“我說你活該吧,辦的蠢事,還以為自個兒多英明神武呢,如今人家那是一句話也不想聽了,連我都避着,走的那叫快!真是被你給連累的狠了。”

一邊掀簾子進裏頭屋裏,蕭弘澄在炕上坐着,漂亮的臉板的死緊,渾身那肅殺的氣勢,連大公主都不想過去,遠遠的靠在門邊兒,手裏抓着一把瓜子兒慢慢的吃。

見他哥沒句話,大公主只得接着說話:“你這麽藏頭露尾的,能怪誰去?人家小姑娘名聲要緊,能跟你一個爺們似的着三不着兩?便是鬧的不好看了,無非說你個風流,你照樣娶媳婦,換成小姑娘,人家只有上吊的份了!你別是話本子看多了,要想什麽紅拂夜奔吧?說老實話,我覺得那真是二百五才幹的,你就見了三五回,送了兩回東西,人家要多缺心眼兒才會跟你夜奔啊?除非那也是個話本子看多了的,天天想着俊俏書生成就一段風流佳話,小璐真不是那樣子的蠢貨,我覺得她這才叫殺伐果斷,那绮思剛露個頭兒,就掐斷了頭,也不見、不聽、不接東西,就跟你說一回名字,自個兒留個念想,就對得起自個兒了。”

這話說的蕭弘澄木木的臉幾乎就換了顏色,大公主吃完了手裏的瓜子兒,拍拍手,接着安慰她哥:“依我說,這也不是壞事,要不是她對你有點想法,她也不會這麽避着你,要是當你哥們兒似的,只覺得你有趣兒,那還用得着這樣,自然是大大方方的,見面笑着打個招呼,說說話兒,要真是那樣,我覺得你也不用想了,趁早兒挑個漂亮姑娘做我嫂子,你放心,我不刁難她,一準兒好生孝敬着。”

蕭弘澄被她噎的說不出話來,那模樣幾乎要把她的皮給扒下來,大公主不怕死的接着說:“哎我說,你這事兒真的叫自作自受,你說你第一回見面藏頭露尾也就罷了,後來你躲什麽?怕人家知道是你要吃了你麽?你還不是太子呢,急什麽?上趕着裝……”她嘴裏說得順,幸好尾巴咬的快,那個字兒沒說出來,舌頭一颠換了個詞:“大尾巴狼!要是今後真成了太子了,出門兒還不得蒙面了?索性帶個頭盔?”

她嘲諷她哥說的高興,十分順溜,她哥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随手抓了個水果就給她砸過去:“盡說這些沒用的,皮癢了?我這不是沒找着機會跟她說麽,一直沒找着好時機,我怕吓着她。”

大公主縮縮脖子,知道這就是她哥不好意思了,知道錯了,但嘴裏肯定是不認錯的,不過也有那個因素,沒找着時機,冷不丁的,跟人說,我換了臉的,你知道不知道?

可不得吓的人家嗷嗷叫麽。

大公主這才接着出主意:“我瞧着你如今,老老實實叫人家知道你是誰,認個錯兒,告訴她,只要她願意,就能做我嫂子,再看看人家怎麽說呗,橫豎你現在是得罪了人,你就是說了,也得打躬作揖求人家才行,忒不地道,連我都看不慣!虧得父皇還說我不着調,他老人家怎麽就不來瞧瞧你呢,瞧你這辦的事兒,我就是你親妹子,我也得說你這事辦的混!”

蕭弘澄有點遲疑:“那……那要是她不願意呢?”

大公主立刻說:“那你就告訴她,不願意,那也得做我嫂子!”

她不就等着蕭弘澄這麽問,好說出這句話來麽?這時候順利說出口,立時笑的前合後仰,把她哥好一頓嘲笑。

蕭弘澄真是恨的牙根兒癢癢,哪天閑了,非得給她緊緊皮子不可!

這個時候卻沒空跟她打官司,蕭弘澄特別頹喪的說:“我這不就是現等在這兒給她賠禮麽?偏她走的飛快,又不知道哪裏來個牛皮糖,粘粘糊糊的跟着,叫我問出來……”

“問出來也沒用!”大公主毫不留情的說:“若是小璐願意,十個牛皮糖粘着也能尋個空見你,人家不願意,見了你轉身就走,你還敢上去拉着不成?你還是老實點兒,有人怕什麽,小璐是有分寸的人,當着人肯定不會給你沒臉,沒別人,還說不定呢!”

“真的?”

“真的!”

蕭弘澄總覺得自家妹子不靠譜,從小兒就出名的不着調,十分懷疑,可這會兒,他還真找不着誰可以問了。

要是問沈叔,無非就是:不行就去搶回來,給你五千黑騎衛夠嗎?

要是問他爹……算了吧,他爹自己都一團糟,跟他爹學,真沒啥希望。

蕭弘澄想了半天,也實在沒別的辦法,先去把身份搞個清楚明白,小鹿要是還不願意,就真搶回來算了!

想想有這樣的退路,蕭弘澄總算鼓起了勇氣。

真是,面對江南那些高官、世族,甚至是沿路的強盜山匪的時候,都沒這麽忐忑過。蕭弘澄居然覺得臉都在發燒。

這剛剛鼓起了勇氣,外頭大公主的貼身宮女丁香花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蕭弘澄在裏頭她不敢擅自進去,就跑到門口,隔着門簾子說:“公主,寶蓮堤上鬧起來了,有位吳家小姐摔水裏了,救起來說是靜和大長公主府的周家小姐推的她,周家小姐不認,吳家小姐哭的厲害,口口聲聲要叫宮裏娘娘給個公道,這會子正不可開交呢!”

大公主一驚,下意識的轉頭去看蕭弘澄,蕭弘澄一臉冷峻,淡定的下炕來穿鞋,丁香花見了忙進來服侍,蕭弘澄一腳踢開她:“在這裏做什麽,立刻出去叫我的侍衛,調人封了寶蓮堤,不許驚動娘娘們。”

丁香花連忙跑出去。

大公主不言語,靠在一邊看他,蕭弘澄并不急,從容的穿了鞋子,整整腰帶,只輕輕冷哼一聲:“敢欺負我媳婦,找死呢!”

大公主一個激靈,她哥這是怒了!

本來就是不大高興的時候,又因着媳婦的态度煩躁不安,突然有人跳出來,不管到底是不是欺負他媳婦吧,總是給了他出氣的地方。

蕭弘澄這種人,別人沒惹他,他還能踢兩腳呢,何況有人出來針對他媳婦,還正好是兩人‘鬧矛盾’的時候,越發是戳了他的痛處,是以立刻就要出頭兒。

這誰撞他手裏了啊,想想都可憐。

大公主一邊這麽想,一邊笑眯眯的就跟在蕭弘澄身後,往寶蓮堤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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