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程知
高一三班掃地是按一組一周排，早晨一次傍晚一次，早晨基本是住校生包了，而傍晚才把走讀生排進去。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沒多久，那邊組長就開始催了，熊悅嘆了口氣，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伸手就從座位後面撈了一把掃把往外走了。
湯于薇認命的跟上。
她們班這學期分到的公共場所簡直倒黴透頂，沒有最慘只有更慘，是學校教師公寓後面那條路，常年綠樹濃蔭白鷺成群鳥屎衆多，特別是天氣暖和的時候還需要撐着傘掃地，以免受到鳥屎的摧殘。
相比之下這條道左手邊的一塊停車位簡直是天堂，沒樹沒鳥，意味着沒樹葉沒鳥屎，每回湯于薇都是飽含心酸的望一眼那塊地盤，恨不得沖上去把自己的掃把交給對方，托付滿腔的悲哀。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流年不利。
頭頂的陣陣鳥鳴讓他們三男兩女都有些渾身發涼。
一個男生悲憤的吐了口氣，奪過險些掉落在頭頂的鳥屎，“媽呀早知道就帶把傘了喂！”
另外兩個急忙應和着，手中掃落葉的速度奇快無比，堪比狂風，但的确是在掃落葉了。
如果不伴随着隔壁那塊地上的嘲笑聲就好了。
隔壁那塊停車位上拿着掃把的幾個男生是四班的，他們那兒幹淨的很，随便拿掃帚掃幾下就差不多了，估計是跟班裏的這幾位認識，現在笑的差點直不起腰。
和湯于薇同組的那幾個正好是班上出了名的沒腦子三人組，此時跟瘋狗一樣異口同聲的開始沖隔壁那幾位狂吼。
話中不是夾帶着顯而易見的人身攻擊，繼而上升到“領土争端”，最後還燒到了無辜的熊悅和湯于薇身上。
只聽的對面那邊幾個男生中其中一個氣急敗壞的指着湯于薇說：“你瞧瞧你們班的女的，都是些歪瓜裂棗，啧啧，你也一樣！”
湯于薇：“……”
熊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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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大兄弟：“我草你媽！”
這種上升到班級尊嚴的問題對他們幼稚的心靈來說實在有些嚴重了，滕宇飛——其中一個瘦的跟猴精似的男生非常歉意的看了一眼拎着掃把站在一旁忍氣吞聲的湯于薇，眼神實在是意味深長。
湯于薇接下這“深情”的一眼，倒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她不痛不癢，披着青春期少女的皮，內裏卻已經是從少女熬成大姐的慘烈靈魂，對這種沒有殺傷力的攻擊毫無興趣，耷拉着眼皮，又開始一板一眼的掃起落葉來。
熊悅不動聲色的望了一眼湯于薇的背影，沉默的把垃圾桶踢到了那邊的三人組腳邊。
這時，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插.了進來。
“喂，你們幹嘛呢？掃完了？等會兒天都黑了。”一個清清洌洌的聲音，熊悅好奇的看向來者。
而這聲音剛鑽進湯于薇的耳朵，她就像是五髒六腑被電擊了一番似的，以一副“燒焦了也毫無所謂老娘終于想起來了”的面孔擡頭。
來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微涼的春日裏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灰色襯衫，質地倒是很好，褲子卻是一件完全不搭的運動長褲，但仿佛穿着很舒服。留着半長不短的頭發，一手拎着簸箕，一手自然的把滑落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後。
露出一張平淡無奇的臉來。
一張讓人一看就覺得有些寡淡的臉。
她說：“喂，馬澤你幹嘛呢，笑的跟屠夫似的，趕緊的掃完就撤了。”笑着說的。
一笑又讓人覺得方才的寡淡似乎是錯覺，連傍晚的霞光都飛入了那雙含笑的臉龐裏，讓人覺得一眼又和旁人明顯的區別開來。
湯于薇認認真真的看了這個人幾眼。
心想：總算找到你了。
程知的眼神似有若無的在湯于薇身上停留着。
心想：“這姑娘，體格真好。”
她聽見系統在腦海中發出清脆的振鈴聲，然後是分不出男女的機械電子音，重複了三遍：
[确認目标人物：湯于薇]
[确認人物願望：變成一個好看的人。]
好看的人啊……
程知收回目光，把簸箕扔在那個叫馬澤的男生腳下，沖對方笑了笑：“垃圾我倒，你快點掃。”
湯于薇看似平淡，實則緊張的一掃帚把落葉都掃到了熊悅的腳上，小熊同志迅速的後退一步，抖了抖腿，看了一眼低着頭的湯于薇一眼，女孩的長發擋住了臉，弓着身子，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卻能看到那雙肉肉的手緊緊的握着掃帚柄，看上去很是用力。
“你……”她才發了一個音，面前的女孩陡然擡起了頭，朝她一笑，“小熊，等會讓我倒垃圾吧，你讓那幾個男的掃快一點。”
不是日常相處那種幹巴巴的笑，那張平日裏胖成一團的圓臉笑起來眼睛眯成了月牙，臉頰還有一雙隐約的酒窩，長發服帖的被別到了耳後，熊悅心裏突然就冒出了一句：“咦，她也……算不上難看吧？”
可惜最後那個問號還不确定，她也沒細想，點點頭就朝三人組走去。
湯于薇松了口氣，提着掃帚站在一旁，兀自的盯着腳底下的水泥地看。
水泥地裂縫有好多，方才因為熟悉的嗓音而瘋狂湧動的記憶也從裂縫裏竄了出來，完完整整的拼湊出了她所丢失的那份過往。
連打扮還是老樣子，說話的口氣還是老樣子，笑起來……還是老樣子。
不知道懷抱是不是老樣子，不知道掌心的溫度還是不是老樣子……
她近乎懷念的眯着眼，目光裏自己的小腿粗壯的把寬松的褲子都擠出了形狀，和未來那種骨肉勻稱完全是兩種極端，她壓下自己心裏近乎洶湧的感情，她分辨不清那是感激還是怨恨，是慶幸還是悵惘，但此時，她只覺得高興。
在這個可以被改寫的過去裏，她還存在，那個人也還存在，她想做的，就是保留着這份記憶，走到很久很久以後。
熊悅和同組的那幾個很快就掃完了落葉，兩個班的男生掃完就抄起掃帚追逐着跑了，熊悅提着簸箕走到湯于薇面前，問道：“我陪你？”
“沒關系。”
回答她的是湯于薇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
“那好吧。”
“我走了。”
熊悅把簸箕放在湯于薇面前，拿走了湯于薇的掃把，就回教室了。
湯于薇又自顧自的站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拎起裝滿落葉的簸箕往小垃圾場去。
小垃圾廠離她們公共場所有點路，全校的垃圾都是先倒在哪兒在一起處理的，平日裏無論是掃教室還是掃公共場所為了最後誰去倒垃圾總是要尴尬好一陣，他們卡在一個半大不小的年紀，石頭剪刀布又嫌太幼稚，輪流又總有人溜號，點誰誰來又顯得不公平，總是要先沉默好一陣，等誰生硬的說我來，然後才松口氣。
湯于薇倒是輕車熟路的很。
班裏除了吳玉潔就屬她是老好人了，別人的請求她一般很難拒絕，即便想拒絕，也在磕磕絆絆醞釀的時候被別人“溫柔”的發了好人卡。
最後索性自暴自棄的想——權當做減肥了。
現在完全沒有這樣心思的湯于薇一邊走一邊大腦放空，沿途還算得上美的校園晚景在她眼裏也都是虛無。
等到倒完垃圾她轉頭才發現程知正不疾不慢的跟在她後面小半步。
現在天已經黑了，小垃圾場旁邊都是黑黢黢的，只餘一盞慘白的燈挂在圍牆中段，勉勉強強的服務着前來倒垃圾的可憐人。
湯于薇就在這樣散發着臭味的地方和程知的眼神對了個正着。
程知比她高了小半個頭，站在那盞燈光源的外圈，一張臉倒是讓人看得格外清楚，她嘴角似乎一直挂着笑，假如這盞燈是黃色的，湯于薇覺得還能勉強稱得上是和善，但現在，着實讓人毛骨悚然。
她還是不說話，打算直接走了。
路過程知身邊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天知道她現在緊張到什麽地步，如果程知和她說一句話，她絕對會結巴的！
“你是三班的吧，我和你一起走回去。”
但程知真的說話了。
湯于薇整個人杵成了一根胖了一圈的電線杆。
“啊？啊……我是，哦哦……好好的。”她只覺得上下牙齒打着顫，全身上下的脂肪都燃燒着，在這個還算得涼的晚上額頭居然沁出了冷汗。
“嗯。”
如果不是拿着簸箕，湯于薇覺得自己都要捂心口昏厥了。
程知整個人似乎都很放松，她的腳步聲很輕，平視着前方，脊背挺直，湯于薇看到她這幅樣子，勾起了記憶裏那段被對方“教導”的回憶，也下意識的挺起了背。
可惜她現在身上肥肉不堪重負，胸與肚齊，活像個圓滾滾的糯米團子。
程知的餘光其實一直都落在湯于薇身上，她早就察覺到了對方身上隐隐的緊張，雖然奇怪，但也沒有點破，願靈系統每回指派的任務對象都是女孩子，她見過跳脫的，也見過沉靜的，但湯于薇這種隐藏着其他情緒的平靜讓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從小垃圾場到她們年段的教學樓有很長一段路。
晚自習前的學校很是熱鬧，風聲中帶着嘈雜的打鬧聲，還有哪個班在用教室的電腦放着音樂，混雜一起，都成了湯于薇久違的學生時代。
程知走的不快，但湯于薇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對方。
女孩的頭發沒到肩膀，有些半長不短的，小陣的風吹來正好吹開了她臉頰的發絲，露出一張幹淨的側臉來，很柔和，像是瞧見了湯于薇的目光，程知朝湯于薇笑了笑。
湯于薇連忙轉過頭，把頭發往前面撥了撥，假裝擋臉。
雖然知道對方不會介意自己這幅樣子，但她還是下意識的有些自卑。
她從小到大都很在意別人的目光，手足無措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後來遇到了程知，脫胎換骨一番，但面對這個算得上久別重逢的人，還是手忙腳亂的，好在馬上就到教室了。
推開後門的時候她沒看程知，只是輕聲說了句：“我走了。”
很是禮貌。
她腿才跨了半步，就聽到身後的人說：“我是隔壁班的程知。”
“我……我叫湯于薇。”
身後的人輕笑一聲，就走了。
湯于薇探出一個頭看着程知的背影。
她們班門口站了好多聊天的人，看着提着簸箕的程知，似乎開了句玩笑，程知也笑了，還有人拍了拍程知的肩膀，像是關系很好的樣子。
湯于薇收回視線，低着頭把簸箕扔在教室後面，又拉開門去洗手。
慢慢來，我們還會是好朋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同樣沒有金手指的程知）冷漠臉
下章是回憶殺-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