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谪仙圖1.0
大周第二十三年,即皇後薨逝的第三年,後宮無主,皇帝依舊算“待字閨中”。
《國語》雲: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急景流年,太後不願做一個罪人,更不舍皇帝辜負好時光,便一道聖旨下達,全國征妃。那年班氏有女初長成,恰巧十七歲,再過一年就過了選妃的年齡。
駱城的風水好,好事總成雙,禍也不單行。才子佳人們總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惆悵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寬慰。那年駱城正巧出了對并蒂芙蓉——班姝、武粼兒。一個溫潤如白玉,一個多情似驕陽,而駱城選妃的名額只有一個。
常言道醜人多作怪,殊不知俊美的人才事多。虎兕相逢能如何,一個字——淦!
時年八月初七,武粼兒聽聞班姝得遇貴人,約于瑤池仙汀酒樓見面。武粼兒唯恐班姝得登枝頭,當即與瑤池佳汀的公子方槐密謀,設下毒計。當晚班姝到了酒樓,方槐令小丫頭撞倒班姝,班姝唇妝走樣,這時方槐站出來将一盒有毒的唇脂贈給班姝。班姝為不失儀禮,連忙補上唇妝,進了雅閣。随後貴人離去,方槐入閣侵犯,班姝幾經掙紮後毒發身亡。
知府立案徹查,最後以方槐故意殺人罪判其死刑。而武粼兒,本意在教唆方槐羞辱班姝,并無殺人動機,囚禁一年後釋放。
地方官府年末彙總各大命案送達中央刑部,中央核查無疑後存入了檔案庫。哪知大審時被大理寺揪出了破綻。
王知州将案子講述了一邊,以好讓郁泱有個大概的了解。散堂後,衆人各自回了去處。
許沿熬夜将案子梳理了幾遍,于三更時拟好了審訊方案,眼睛又酸又乏,眉上愁雲不散。
既享官祿即為君臣,既為君臣則當恪盡職守,可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
許沿在案前無力地吐了口氣,眼睛盯着紙上“貴人”二字,心事跟手中的毛筆一樣打着轉兒。皇帝要聽審,這下追兇容易定罪難,驸馬要受懲、刑部要受懲,打破了那份“和氣”自個還有得受。
案子所有的檔案都刻意抹去了案發當晚班姝所遇的貴人的真實姓名,并在“貴人”兩字後面畫了個紅色的小圓,意在暗示查閱該檔的官員無須過問此人。因為皇帝是不能胡亂猜忌、非議的!
沒人敢提皇帝,也沒人懷疑皇帝,因為沒人能想出一個皇帝殺人的合理動機。鹿州到駱城千裏迢迢,皇帝親自出馬,就為殺一個陌生的女人?雇個殺手豈不省事。
但皇帝又确确實實來過,來意是個大問題。若為一傾芳容,何不直接招班姝入宮;若為微服私訪,可史官有明确記錄,當時陛下是看到了班姝選妃的畫像一言不發的趕了過來。
皇帝當初為何而來不得而知,如今為何而來更是無從推想。
許沿忽然賞自己一記耳光,自言自語道:“怎盡想無關緊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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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已經水落石出了,皇帝來是他的私事,與案子無幹。退一萬步來講,哪怕皇帝是真兇,誰敢拿他?姑且将皇帝的種種舉動視為碰瓷的皇家行為藝術罷。
“來人。”
門外的大理寺侍從聞聲進屋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許沿冥思了片刻,道:“你小心些跟着刑部,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侍從疑惑道:“查案時我們跟刑部是一塊行動的,如影随形,大人為何還要察他們?難不成他們有小動作?”
許沿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想到些什麽,立馬吩咐:“我有事要你去做,現在馬上潛入瑤池仙汀……”
另一間寝房內,郁泱也徹夜未眠,将案宗查閱了數十遍。
他見過班姝,如畫像一樣,的的确确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若非心有所屬,納她無妨。
大理寺要拿安逸,但案宗從頭至尾都沒有發現與安逸有關聯之處…
郁泱當即一怔:不對,班姝選妃的畫像出自安逸之手。
是因為那副——《谪仙圖》!?
“傳孟鳶。”
孟鳶臉色不怎麽好,一入寝郁泱便問:“為何要逮捕安逸?”
孟鳶吞吞吐吐:“逮捕安逸是大理寺的意思,許…郁大人并未告訴我原因。”
郁泱:“大理寺同刑部為何要一同參審這樁案子?你為什麽來?”
孟鳶遲鈍了一瞬:“當年地方呈上命案卷宗,是我負責查核班姝一案,當時沒能發現破綻,便簽字過了。原是我的過失,應當來給冤案翻案。”
“你撒謊。”郁泱嚴肅道,“你是被大理寺威迫來的。”說罷冷漠地将案卷扔到孟鳶跟前。“你作為刑部侍郎,這麽明顯的一個破綻,朕都看得出,你會熟視無睹?方槐贈給班姝的唇脂有毒,是何毒,查沒查到就不了了之了?”
孟鳶原本膽小,被如此責問,連聲音都降了三分。“問…問過刑醫,刑醫說不曾見過。正要拿去太醫院鑒定,哪知拿東西的小厮不小心絆倒了,毒物掉進了一旁的池塘,化沒了。”
“化沒了?”郁泱冷哼了一聲,越發嚴厲,一掌桌面喝道,“化沒了你不知道勘查現場、不知道調查毒物的來源,不知道開棺驗屍?”
孟鳶吓得當即下跪,手心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抹在膝蓋上。“當時距知府結案已經過了半年,屍體爛沒了,現場不知處理了沒有。毒…毒前幾天查了,來自不夜城,賣販已經不知去向。”
“沒弄清楚事實你就批,等大理寺揪出破綻才肯來查?孟鳶啊孟鳶,你真是朕的好兄弟!”郁泱語氣已經相當不好了。
“陛下恕罪!臣…臣想當時,既然真兇已經受刑,那毒物查或不查已左右不了事實。所以…”
郁泱頓時蹙眉,拿捏到孟鳶的話——查或不查“已”左右不了事實。
“已”左右不了方槐已死的事實?還是既然有人死了,且擱置真相。
“敷衍了事,屍位素餐!朕有心袒護你,可你教朕如何袒護?你偷閑還能坐享官祿,無辜的人卻要為此蒙受冤屈、擔受喪親之痛!”
孟鳶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擡起來,懊悔道:“臣知錯了,甘願受罰。臣知為君之難,陛下且罷免臣,臣不會讓陛下為難了。”
郁泱不省心的看孟鳶一眼,搖頭嘆息:“你一個快做父親的人。”
“公主說等孩子生下來,要我待家看孩子,她…她去上朝。”
“……”
郁泱被搪塞得一時說不出理來,責備道,“所以你無所謂,故意給朕找茬是吧。”不過郁淵倒是懂他。
孟鳶誠惶誠恐:“臣不敢。”
“明天單獨随朕去查,是你戴罪立功的機會。”
“是。”
門外侍從等候了多時,印在窗戶上的影子來來回回搖晃。郁泱:“門外有何事?”
侍從聽罷進門,道:“陛下,丁鷺在牢裏叫嚷一天了,放還是不放?”
郁泱原是要放他走的,可如今安逸押在牢裏待審,留着他興許能有用處,便道:“放可以,套上手鐐。”
“是。”
“等等,賞他一些銀子。”
侍從不解:“為什麽?”
郁泱陰冷的看着他,不作回答。侍從背脊一涼,默默退了出去。
駱城大街東北角坐落有一座大院,是班氏的住宅。街尾西南角也有一座大院,是武氏的住宅。兩宅之間的街道中央,有駱城最大的酒樓——瑤池仙汀。
郁泱随孟鳶一早來到班宅,宅前兩座高大的石獅子猙獰兇悍,家資可見一斑,相比之下知府門外的石獅子就顯得溫馴了許多。
孟鳶敲響門扣,管家聞聲過來開門。孟鳶出示令牌道:“刑部查案。”
管家先是敬了大禮,然後納悶道:“驸馬爺,前幾天不是來查過了嗎?為何又查。”
“無須你多問,開門便是。”
管家将門大大的敞開,以示服從和尊敬。郁泱随即轉身跨進大院,孟鳶老實的跟在他身後。
管家見郁泱器宇不凡,連孟鳶都要謙讓幾分,地位應淩駕于孟鳶之上,只是穿着寒碜得厲害,令他費解。那是一件印有魚戲蓮葉的天藍色長衫,表面微微泛白,衣料略顯陳舊,袖口處縫了一塊藏青色的大補巴,與衣裳原有的書香氣息格格不入,将人也襯托得偏老了些,應該穿有七八年了。雖然驚才風逸,但一派節衣縮食的窮酸氣息惹得旁人不自在。莫說那些官僚大夫不會穿,恐怕連市井百姓都不屑一顧。
管家悄悄把自身配戴的華美玉飾收進兜裏,不好張揚,小心翼翼問孟鳶:“驸馬爺,這位大人是?”
“無須你多問,比你大便是了。傳你家夫人來。”
“…诶。”管家忍不住多看兩眼郁泱,才轉身去請班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是偷懶,這章我寫了三天!!被自己的邏輯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