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拙荊戲子圖7.0

從山珍海味聊到山野村花,飯席漸漸涼去,只剩下了冷炙殘羹,時光甚是不盡人意。郁泱沒能從莫追話裏探到多少訊息,只知他過得尚好。此生還能見他已經無憾,郁泱取出錢囊遞給他:“江湖規矩,相識一場,送你的你且收下。”

莫追缺錢娶媳婦不假,可收下實在不妥,幾句話推托,卻被郁泱冷漠的眼神塞了回去,無奈之下只好欲拒還迎還顯得身不由己地将錢納入懷中。“貪財了。”

郁泱:“你找個地方住下,兩日後便可以出去了。”

莫追疑惑:“你能擺平看門的?我看到有大理寺的人。”

郁泱沉默地凝視莫追許久,唇欲啓不啓,像做了艱難的決定,眼裏的光瞬間幻熄,起身沿原路返回,舉劍指天,一副要去砍人的兇煞模樣,留下了一句話:“我挨個削了他們,先走了。”

“你叫什麽名字,以後好去找你!”莫追呼喊他。

“四海為家一丈青!”說罷,郁泱眼睜睜撞到了木樁上,“砰”了一聲。

莫追沒忍住笑了出來。他不挽留郁泱,相逢何必曾相識,緣分是最不須追也莫須留的東西。

郁泱回到茶社,沒看到随侍的身影,丁鷺那匹蠢驢在他的席上睡得像頭死豬,腳下鎖着鐐铐。郁泱對丁鷺有兩大仇恨:一恨他圖文并茂、珠聯璧合;二恨他随心所欲、愛吾所愛。

郁泱步子有些踉跄,上去兩腳把他喘醒:“你不是要找他嗎,去啊!”

丁鷺疼醒了過來,見郁泱撒潑之中有狼狽,無情面具之上有多情,連忙從席上溜到角落裏抱頭蹲好,莫敢仰視,将腳鐐抖得“哐哐”響。“陛下解開鎖,我才能去找他。”

郁泱握劍劈過去,發洩似的對腳鐐一頓亂砍,動作幅度異常之大,喉嚨裏發出一兩聲短促的哽咽聲,眼眶裏打轉的水珠愣是沒滴出來,有好幾劍險些劈到丁鷺的腳。

丁鷺發慌,眼睛越睜越大,最後毛骨悚然:陛下發酒瘋了!

“陛下把劍給我!”

郁泱聽不進話,劍鐵相接擦出噼噼啪啪的火花,并有愈演愈烈之勢。

“喪心命狂!”丁鷺吓得腿都在抖,朝外面狼嚎,“來人吶,你們家公子瘋了瘋了!非禮啊,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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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藏獒千裏聞聲一般沖了回來,一個飛躍将郁泱撲倒。侍從趕了回來,忙扶起郁泱。郁泱着了魔怔似的,撿起劍接着劈。

丁鷺滾蹿到一旁,驚呼亂叫:“聖上喝瘋了,亂搞事!”

侍從擋不敢擋,只隔開了丁鷺,端上一盞茶來。郁泱腦袋又暈又脹,胸口愈來愈悶,忙忙喝下一口茶,還抵不住難受,扶牆躬身就吐了起來。

那胃濁物,咦!

丁鷺被郁泱惡心到了,忍不住想吐,但他得忍着,撇開臉去幻想女性,才能使自己好受一些。

侍從驚叫起來:“陛下,您吃魚了?”

大周的皇帝居然吃魚了!這不等于狗要啃狗骨頭嗎!

侍從一驚未定,一驚又起:“陛下你臉上…”

“哈哈!”丁鷺忍俊不禁,連忙捂住嘴。罪過罪過,他什麽都沒看到!

侍從拆下郁泱的面具連忙扔掉,警告道:“看到的都不準說出去,小心舌頭!”

其他人都沉默不語,只丁鷺頻頻點頭“是是是!”。

如一陣涼風吹過,尴尬了。

郁泱吐完後有氣無力,趴在侍從肩上虛弱道:“扶我去知州府上沐浴。”而後便暈了過去。

皇帝是暈是死丁鷺可不管,只道:“你們拿鑰匙的那個,給我解開鐐子。”

“誰允的?”侍從沒好聲好氣,然後對旁人道,“正好,把他扔到衙門牢房裏去。”

“陛下允我走的。陛下你醒醒!”丁鷺捉急起來,“待會再睡!”

侍從忙做了個噓聲的姿勢,小聲兇道:“別吵陛下休息,等陛下醒來再說。”

丁鷺欲哭無淚:造孽啊!

次日郁泱醒來已是午後三竿,窗外莺啼燕語。寝內寬敞而明亮,煙爐燃起怡人的香,床前的桌子上疊放了整整齊齊的新衣,玉佩、發冠、折扇放在梳妝臺上。

郁泱打量了一下四周,全是嶄新的事物。想來是知府連夜騰出了一間空房、添置了新的擺設。

郁泱起身直接去了府堂,“早膳”沒來得及享用。身後跟了一群侍衛,警備程度像回到了宮中。

府堂的一行人聽到了腳步聲,停下交頭接耳,低下頭站直。等郁泱坐下後,齊齊下跪磕頭。

“免了。”郁泱揉了太陽穴,昨晚的醉意沒有盡去,胸口還有點悶,擡頭看了階下一行人,發現有點熱鬧。

階下有他妹夫孟鳶、大理寺卿許沿及刑部尚書陳酉。

大理寺掌刑獄案件審理,刑部掌法律刑獄,兩司職權相當,即便是天大的案子也用不上兩司一同查辦。許沿和陳酉作為兩司最高執事居然手牽手到駱城,搞事?

郁泱疑問一如陳述:“什麽案子把你們招來了。”

孟鳶踏出一步,道:“三年前駱城萬亨錢莊莊主班熙之女班姝枉死一案,逢四年一次大審,大理寺察此案有誤,故立案翻查。”

三司并立的意義之一是互相監查。大理寺查出刑部有失,若翻查成立,則原負責此案的人官職難保,刑部尚書亦難脫責任。

案子每年年末進行一次統查,四年一次交換大審,大審過後不再複查,除非有疑者确定有誤,提出上訴,否則将存入大檔案庫長期保存,十二年之後運至火場銷毀。這十二年內若還有錯失之處,上訴的程序就非常糟糕了。總言之,一樁案子能有十六年的翻案時間,若十六年之後還有人上訴,兩司就要發揮無限的想象力了。

十六年!陳酉作為刑部尚書,心裏早已把先帝日成了狗,又慶幸自己不在戶部。戶部的,二十五年,就為了查水井。

差役将案件文檔呈了上去。郁泱:“在逮捕何人?”

許沿:“駱城運船制造的千金武粼兒及安逸。”

郁泱閉目,顯得頭痛,一旁侍婢立即迎上去替他按捺。郁泱仿佛置身事外,風輕雲淡道:“撤了。”

階下的人霎時全懵了,皇帝一眼都沒有瞧一下案件。衆人心底大都冒出兩個字:徇私!

為了陳酉?陳酉是皇帝的心腹,衆所周知。

許沿站了出來:“依大周律法,錯判案件必須立案重審,天子亦不可逆之。”

此條律法乃先帝所立。郁泱頓時有同陳酉一樣的沖動。“從今天起,這條法廢了。”

“陛下要修法,需要經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拟案審批。定下來至少兩月之久,權不及眼下一案。”

許沿說辭還算和氣,陳酉是受審一方不好說話,倘若受審方是大理寺,皇帝要敢提出撤查,他一定将郁泱罵到狗血淋頭。什麽徇情枉法呀、假公濟私呀、濫用職權呀、草菅人命呀、作威作福呀…不把郁泱罵到自覺可恥絕不罷手。

郁泱想到丁鷺說自己無權,怨憤既生,冷目睜開,揮手示意按摩的侍婢退下,凝着許沿,周身寒氣騰起。

氣氛冥冥中緊張起來,衆人屏聲靜氣,不敢多舌。

“你撤不撤。”

許沿站得筆直,沉默了許久,擡頭直面郁泱,一字一頓道:“不撤。”

郁泱憤然起身,沖侍衛道:“來人!…”

郁泱話語未盡,許沿迎頭大聲道:“臣有太後懿旨!”

許沿聲量雖不如郁泱,但威吓力分毫不讓。

大理寺小官呈上聖旨。郁泱忙的打開,見聖旨上是太後親筆和一方紅到刺眼的玺印。何其諷刺,大周玉玺早已不是皇帝專屬之物,它還屬于後宮那個女人——他的親媽。

郁泱心在打顫,凝住許沿,緩緩坐下。

大周的子民,逢名是三點水的都得改,而許氏的名是太後賞賜,許汲、許沿。

郁泱隐怒色于平和,承受了太後的懿旨,執起案上的熱茶款款飲下。

階上悠然自得,階下誠惶誠恐、度秒如年。

郁泱飲完了茶,沉聲靜氣道:“許沿,從今天開始,朕賜你國姓,謝恩吧。”語氣不容回絕。

衆臣臉色統統煞白,有甚者兩股戰戰。皇帝從未發過這樣的怒!

許沿跪了下去,重重磕了響頭謝恩,冒出了股股冷汗。

不日,不夜城門口處的巡捕撤了。

大兄弟當真可靠,莫追心頭的大石擱下了,風風光光打道回府。家裏的小肚子一定急瘋了,莫追不忘順兩只烤雞讨好他。

然而走到半道,巡捕不知從哪個旮旯裏殺了出來,把莫追團團圍住,出示了逮捕令。

大兄弟,坑爹吶!

莫追背脊一涼,慌得面紅耳赤:“各位爺,我沒造事!你們不會抓錯人了吧?”

捕頭:“你是安逸?”

莫追一聽寬了心,巴不得官府查處那嘎子,說不定能查出什麽奸丨淫擄掠罪、拐賣兒童罪。“那感情好哇,我不是安逸!”

捕頭顯然“身經百戰”,道:“賣畫的時候個個說自己是安逸,被逮的時候個個說自己不是安逸。是不是逮回去一審便知。不必緊張,你若不是當場釋放。”

莫追猶疑了起來:叫個熟人把烤雞捎回去給傅譏吧,便宜了他;我吃了,又吃不下兩只,放涼了又不好吃…

捕頭不耐煩,拽住他:“你磨叽什麽?又不要你的命。”

“等等,容我把雞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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