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谪仙圖3.0

現場盤查過了兩日,到了第三日班姝案終于開審。因為刑部有過在先,所以主審是大理寺。郁泱作為聽審坐在許沿側後方,堂下是涉案的家屬,堂外是待傳的證人。公堂靜得壓抑,時辰已過了半晌,孟鳶遲遲不見來,衆臣的茶飲了一杯又一杯,等得有些煩躁。

郁泱無聊得垂眸把玩茶杯,手擰杯蓋有意無意的一下一下磕響杯身,整整磕了七下。

許沿知道郁泱無心再等了,扣響了驚堂木:“開堂!”

第一個傳審的是盧知州,已經年過半百,三年前辭了官告老還鄉。

許沿今日穿了件紫領黑底的官服,神情似笑若無,讓人難以捉摸。許沿走下階去,手裏拿着一份卷宗,話語雖風平浪靜,但言外之音不可謂不洶湧湍急。“盧大人一朝為官十三載,還差兩年便任職期滿。落葉歸根?走得急了些吧。”

盧知州畢恭畢敬道:“家中老媪犯了濕症,疼起來寸步難行。老臣有心還鄉照料她,便辭了官。”

“盧大人對令夫人情真意切,着實羨煞旁人。可倘若你被我查出個不是,那就晚節不保了。”許沿将案宗塞進盧知州手裏,“這是你批過的案情,念最後一段。”

盧知州不知許沿意欲何為,有不祥的預感,忐忑不安地念起來:“方槐破門而入,欲行不軌之事,死者抵死反抗,掙紮少傾後毒發身亡。方槐畏罪潛逃,次日緝拿歸案。”

“發現問題了嗎?”

許沿近近的站在身旁,盧知州頓覺陰寒,目光定住一處道:“小官愚昧,不能察覺問題所在。”

許沿:“索性不是盧大人親手寫的案詞,不然字裏行間應更加缜密些,豈會兩句之內出現‘破門而入’、‘畏罪潛逃’這兩個性質截然不同的詞。什麽心理的人會破門而入,什麽心理的人會畏罪潛逃?短短一刻鐘之內,一個人幾乎同時出現這兩種心理,極有可能說明一個問題——出意外了。”

盧知州點點頭,似虛心接納了這個合理的猜想,又裝作糊塗道:“許是錢師爺拿詞不準吧?”

許沿:“據了解,錢先生做了二十年的師爺,資歷不在您之下。是拿詞不準還是不慎寫下了事實?”

一語中的,衆臣皆驚。擰線頭牽真相是公堂上見慣不驚的戲碼,或實而有之或為引蛇出洞,凡湊效即可行。常人挑的線頭大都為不合理的動機、行為,而許沿挑的線頭往往是微不足道、眇乎小哉的細節。豈是挑線頭,實乃挑蠶絲,心細得令人發指。

許沿:“我且當錢師爺是無心之失。可案情沒有假吧?”

盧知州唇齒有些發顫,隐藏住了。“據目擊者口供錄的,不假不假。”

Advertisement

許沿:“如果方槐要毒殺班姝,目睹班姝抹上胭脂後為何不立即逃離,反而要進房行不軌之事?”

盧知州:“女子不會刻意吞食唇脂。方槐入房是想确定班姝有無中毒,當确認班姝食毒後馬上逃逸。”

許沿:“不合理吧盧大人。案宗上白紙黑字寫方槐欲行茍且之事,難道是空穴來風?方槐受審時口口聲聲稱那盒胭脂只是催情的迷藥。不論從哪個方面想,迷藥都更合邏輯。”

盧知州攤手稱冤:“那盒胭脂驗過了,真真是能殺人的迷藥。案宗上一再做了解釋,方槐是欲逃脫死罪才編出唇脂是迷藥的謊言。”

許沿:“那他殺人動機是什麽?”

盧知州愣住了,開始懷疑自己起來。“案宗上寫得明明白白。案發前日班姝曾辱罵方槐,方槐記恨在心,又受了武粼兒的挑唆,一時懵了頭腦殺了人。”

見盧知州一副自覺無辜的模樣,許沿點頭冷笑了一聲,走回座位上坐下,沉默了好一頓,然後道:“倘若真如案宗所述,本官大抵便信了,畢竟一兩個詞彙不足以說明什麽。可蹊跷就出在一份關口記檔上,案發次年二月,驸馬來過駱城,三月末你告老還鄉。”

盧知州眉頭擰成八字,苦悶道:“大人,老臣辭官與該案毫無幹系!”

一旁陳酉神經緊了起來。孟鳶如果察知案件有疑,自然要到案發地收集證據。許沿逮住這個引子,有意将孟鳶按步行事與盧知州辭官牽扯起來,無論這雞蛋裏挑不挑得出骨頭都說明了一點,大理寺在拔刑部的刺。

許沿執起一份檔案:“你為什麽辭官,想好了再說。”

如果叛了錯案,固然想辭官擺脫污名。可盧知州并不知自己錯判了案子,只是那年孟鳶來尋他問事,讓他隐隐察覺出了事情,也沒耽擱,順勢離了官。“驸馬來…找過老臣,左右說了一些安撫的話。不日免職書下達,老臣便還了鄉去。”

許沿:“是你提出辭官的?”

“老臣起先一直在納悶驸馬的話,而後才知被罷免了。”盧知州有句話堵在心頭,本想說不知得罪了朝中何人。

“這便奇了,吏部文書清楚記錄是你提請告老還鄉。”許沿點到為止,轉問,“驸馬跟你說了什麽,可還記得?”

盧知州:“無他,大類一些問老媪身體可好的話。”

郁泱眉頭微微蹙起,不知不覺喝下了整整三杯茶。神一般的親友!

許沿:“當初案宗與毒物,也就是那盒唇脂一齊上交到刑部?”

盧知州:“是的。老臣問了刑房、大夫及各路能士,無人知是何毒,便一同呈了上去,望各位大人能查出明細。”

許沿說到口渴,亦或在醞釀什麽,慢慢喝下一口茶。“我問完了,盧大人你且旁聽,如果兇手不是方槐,你可要負主要責任。翻案到底是要講究真相,本指望從毒物中找到一絲線索,可奈何,連一絲的線索都被打翻進水池裏,化沒了。”

後面一句話似說給郁泱聽。雖然沒有明指,但稍微有思量的人都知道許沿在暗示是孟鳶的人打翻的。倘若孟鳶毫不相幹,許沿這段不明不白的話也好讓自己有個退路。

“這唇脂到底是不是殺人之毒,看來只能用其他方法查了。案宗上記載:經查實,不知毒為何物,取一針尖脂化于水,令死犯服下,一時辰後死犯全身抽搐,眼珠泛白,難受不堪,漸而氣息走弱,然後死亡。乃劇毒。”

許沿傳來當時調毒的差役,道:“這有一盒跟毒物外殼相仿的唇脂,你演示一遍如何‘取一針尖脂化于水’。”

小差役拿出一根銀針,橫在脂膏上滾了一圈,粘上了一些細沫,然後攪于水中。因為唇脂太淺,所以沒有采取插到底的取毒方式。

盧知州一旁補充道:“因取的毒不多,死犯一個時辰後死亡。而班姝唇上的毒遠遠多過于此,中毒後不足一刻便殁了。就她用過的酒杯上留下的脂印可以證明。”

許沿搖頭哂笑:“盧大人,令夫人不常化妝吧?”

盧知州忽覺尴尬,茫然道:“少時家貧,愚內不曾化妝,如今老矣亦用不上了。”

“傳武粼兒及柳姑。”

柳姑是班姝的奶娘,貼身老婢。

許沿問柳姑:“當初班姝出門時,描的是何妝?”

柳姑一邊回憶一邊道:“面抹鵝絨白,柳葉眉,鳳稍影,點绛唇,嗯…大類是這些,點绛唇沒得錯,小姐最喜歡這個妝。”

許沿令人拿來一些唇脂,命令道:“武粼兒,描上點绛唇。”

論化妝自然要武粼兒演示,畢竟是駱城雙豔之一,輕車熟路。

武粼兒聽罷,纖細的玉手從袖中伸出,拿起一盒猩暈紅,指腹輕輕粘上脂膏,顫顫巍巍又小心翼翼地往唇上抹去,慢慢的抹上了厚厚一層。

待武粼兒抹完,許沿問柳姑:“可是這樣?”

柳姑細看後,微微搖頭:“小姐濃抹時最愛嬌豔欲滴,描點绛唇時唇脂像血似的,欲滴不滴最妙。武姑娘再抹重一點才對。”

許沿轉向武粼兒:“抹。”

武粼兒天生豔麗,平常只着淡妝。班姝恰恰相反,天生清雅,偏愛濃妝。

片刻,許沿又問柳姑:“這會如何?”

柳姑連連點頭:“是了是了,正是如此。”

武粼兒縱是小心翼翼地描妝,許沿也沒有多看她一眼,走到她身後随手一推,将她推倒。武粼兒迎面撲在了地上,磕到了唇,一枚紅印落在了地上。

許沿拿起一盒藕紫色遞給武粼兒:“補上。”

武粼兒連忙照做,指腹粘上紫脂往唇上抹,來回抹了一遍又一遍,終于補好了。

可指尖帶過原來唇上的紅脂沾到了新脂上,藕紫色脂盒上分明留下了之前抹過的猩暈紅!明顯的色差使得潛藏的問題瞬間暴露了出來。

許沿拿過那盒紫脂遞到盧知州眼前:“假設我手上的唇脂有毒,那麽敢問盧知州,是上面的紅脂有毒還是紫脂有毒呢?”

盧知州雙眼一黑,雙手顫巍起來。

許沿語氣變得嚴厲:“案宗上記:方槐令丫頭推到班姝,班姝唇妝走樣,方槐獻上一盒唇脂,班姝當即補上。可巧班姝原來塗的唇脂是霞紅,方槐獻上的唇脂亦是霞紅。新脂舊脂混為了一體,而你們驗毒時又恰恰取了脂盒上最表面的一層!就此證明方槐獻的唇脂是劇丨毒。你如何保證不是班姝原來唇上的脂有毒呢?”

語畢,衆人恍然大悟!

盧知州轟然跪下身去,或是跪許沿,或是跪橫梁上刻有“明月青天”四個大字的橫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常崩潰地坐在了地上,灑下幾滴老淚,忙不顧爬到許沿跟前,不依不饒哭喊:“青天老爺明鑒,吾兒死得冤枉啊!”

郁泱眼睫發顫,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袖口處那枚藏青色的補巴上,惶惶不安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鑒于很多小天使看不懂擦唇脂一件事,是我描寫的不夠詳細清楚,我在這裏解釋一下,因為文中實在不好再添加什麽。

首先,假設你的唇上有黑色唇油。其次,你要抹上白色,你用手指沾起白色往唇上塗,而你的唇原本是黑色的,你一塗上,手指就又粘上了黑色,然後你一次沒有完全成功,那麽繼續,然後你沾了黑色的手指又去刁白色的唇膏,那麽。原本白色的唇膏是不是也粘上了黑色。

生活細節難描寫清楚嘞,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回事

同類推薦